預備翻車的第十天

預備翻車的第十天

尤利西斯的“人生”被割裂成了無數段。

他來到“人間”的時候,沒有記憶,沒有過去,就像一個真正的人類孩子,也不過五歲而已。

然後,他七歲死在堪薩斯城,十歲死在紐約皇后,十四歲死在哥譚東區,十七歲死於西伯利亞,十九歲沉眠在波士頓街頭,接着是二十一歲,二十三歲,還有最後結束在中心城的二十四歲。

又一次醒在人間的尤利西斯已經二十五歲。

“哥譚”停留在他記憶中的十多年前,彷彿只是個遙遠而又陌生的單詞。

那時候,尚且稚嫩的尤利西斯在哥譚街邊臭氣熏天的垃圾堆里睜開了眼睛。

十歲出頭的男孩兒瘦小得過分,之前好不容易養出點的肉已經被“復活”消耗得一乾二淨,近乎皮包骨;他因“死亡”留下的傷口還未徹底癒合,天然微卷的黑髮乾枯泛黃,被臟污糊成一團,異色的眼瞳就那樣空茫地盯着昏暗的天空,只有緩緩起伏的胸膛證明着這條生命還在苟延殘喘。

這個新的地方和他過去獃著的地方都不一樣,沒有斯莫維爾的金色田野,也沒有紐約的寬闊馬路,有的似乎只有污濁的空氣和狹隘的天空。他只能透過瀰漫的水霧,怔怔望着那一方灰暗,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落在他的眼睛裏。

那明明是自由廣闊的天,可他卻始終被被禁錮在角落,只能看到這小小的一塊兒,永遠嘗不到自由的滋味兒。

男孩兒掌心的傷口還在滲血,早就疼到麻木,細瘦的手指微微抽動,也不知道是出於心底意願,還是出於生理本能。

——反正系統不在乎。

系統只是在尤利西斯的腦袋裏幸災樂禍:

【我讓你走了,是你自己不走。】

尤利西斯沒有說話。

系統還在賊賊地笑:【這次的任務我省力氣了,不需要給你安排身份。哥譚這地方,不管是多個小孩兒還是少個小孩兒都容易得很,現在‘你’也是其中之一。任務目標布魯斯·韋恩,聽見了沒有,尤利西斯?】

系統的話沒有引起尤利西斯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他依舊安靜地躺在垃圾里,明明身軀里還縈繞着痛苦,窒息的感覺也沒有完全退卻,可尤利西斯連一點難受都沒表現出來,好像靈魂正飄蕩在世界之外,安靜得像是一具快要墜入死亡的屍體。

直到——

有人路過,往那具快失去生命力的身體上踢了一腳。

“死了沒?”

空茫的眼瞳眨了眨,細碎的光在金藍色中復燃。男孩兒依舊躺在垃圾堆里沒有動,只是用嘶啞的聲音回了話:

“……還沒呢。”

這是尤利西斯·萊茵和傑森·托德的初次相遇。

***

哥譚的生活很不一樣。

以遊戲難度做對比的話,如果剛醒在紐約的時候說是困難模式,在哥譚就完全是地獄噩夢難度了。

醒在紐約的時候,雖說身份是個“被繼父虐待禁錮的可憐受虐兒”,但至少還有吃的,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但到了哥譚——尤利西斯可真的是一無所有。

系統除了保證他任務完成之前死不了,完全沒有管孩子的意思。

尤利西斯在垃圾堆里躺了兩天才勉強爬起來,吃的還是帶着狗崽子的流浪狗分給他的黑麵包。

他把臉埋在黑狗身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被小狗崽柔軟的舌頭舔去了眼淚。自那以後,一無所有的小流浪兒不但要想辦法填飽自己的肚子,還要想辦法養活踉踉蹌蹌跟在他身後的狗狗們。

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裏,尤利西斯就又變了模樣。

他依舊瘦得脫相,瘦小的孩子沒什麼存在感,也更加沉默了。他最多的時候一周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在小狗崽兒發出“嗚嗚”的聲音的時候,也用柔軟的鼻音回上相近的“嗚嗚”,然後在埋了母狗的土上拍一拍,抱着僅剩下一隻的小狗坐在了上頭。

系統很不高興:

【你真沒用。】

尤利西斯蹭了蹭小狗。

系統拔高聲音:【都三個月了!你連任務目標的面都沒見到!】

尤利西斯終於有了點反應。

他垂着眼,臉上沒有表情,異色的瞳孔顯得漫不經心,視線最後落在半邊浸透污水的報紙上。

【怪我?】他說,【任務目標可是布魯斯·韋恩。】

黑白的《哥譚日報》上,這張照片幾乎佔據了整個版面:上流宴會燈紅酒綠,宴會現場金碧輝煌,樣貌精緻的男人一身淺色西裝,唇畔掛着輕佻迷人的笑。他指間半杯紅酒微晃,正與身側的美人調笑。

尤利西斯說:

【我以為你至少會給我安排一個能見到他的身份。】

系統:【……呵呵。】

它又走了。

系統一消失就又是好長時間,反正本來它也沒多在乎它的員工,眼不見心不煩;但尤利西斯不是,他就存在於此方世界,他要“活着”。可在哥譚這個地方,一個沒有任何庇護的小孩子想要好好“活着”,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一天,在他蜷縮街角與長大不少的狗狗依偎取暖的時候,有成年人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他。

“讓我瞧瞧……喲,是個漂亮的小東西。”

尤利西斯已經醒了。

警惕性讓他很難在這種環境裏睡得踏實,一有風吹草動他就會醒,何況察覺到危險的小狗已經在沖人呲出它還未鋒利的牙。

他不知道這個人怎麼在髒兮兮的他身上看出“漂亮”的,他只是緊緊抱着小狗,繼續在黑暗中藏住鋥亮的眸。

“多少——錢?一個牛肉漢堡?兩個?”壯漢一身劣質的酒精味道,似乎是把瘦小的男孩兒認作了雛·妓。

尤利西斯一面死死地盯着壯漢,一面觀察着四周,隨時準備逃跑:“不賣。”

那人突然笑了,銹黃的牙令人作嘔。

“是我要買,你賣不賣重要嗎?”

昏暗的月色下,在陰暗的巷子裏上演了一場追逐戰。

從來到哥譚開始,尤利西斯就沒吃過一頓飽飯,更沒睡過一個好覺。瘦小虛弱的孩子不管是速度還是耐力都比不過成年男性。這場“戰鬥”的結果一早就是註定的,只是“獵物”從不肯認輸而已。追逐戰都未曾進行到巷子終點,巨大的影子已經壓倒了小小的那團,而後響起的是“嗚汪”聲,是男人惱羞成怒的辱罵痛叫聲,然後是“砰”的一聲——

世界寂靜了。

有一團更大更黑的陰影無聲地從天而降。

又有許多個“砰”。

那些聲音好像隔着模糊的幻影,落不進男孩兒的耳朵。

施暴的男人已經頭破血流陷入昏迷。

尤利西斯沒有理會倒下的身體,又或者身後的陰影。

他在牆角僵住,又慢慢慢慢蹲下,手指一直、一直在抖。

他終於碰到了小狗抽搐的身體。

小動物的體溫一向比他要高,而它的血更是燙得令人畏懼。

小狗躺在血泊里,也不知道它小小的身體裏為什麼有那麼多血。它看上去還是那麼溫暖,藍汪汪的眼睛看向尤利西斯的時候也還是那麼漂亮。

它艱難地伸出舌頭,舔了舔男孩兒的指尖。

它叫:“嗚嗚。”

尤利西斯說:“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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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英美]距離翻車還有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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