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子代兒

第二章 女子代兒

我家距離楊木匠家不遠。

約莫七八分鐘,就到了一個大院兒外頭。

青磚的院牆,牆頭上放了防盜的鐵絲扎網。

院頭門是上着紅漆,院檐是實木雕刻的瑞獸,一看就是大戶人家。

一進院子,就看見正中心擺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木,用三張長木凳架起來。

前頭是靈堂,擺着香燭供果,以及楊木匠的遺照牌位。

照片裏頭楊木匠眼皮耷拉着,眼眸沒有絲毫神采。

面色僵硬也毫無表情,一看就是死人臉。

一般情況下,農村的老人會在屋檐下頭擺上一副棺木,預防自己喪命了,能及時入棺。

也會覺得身體不太好的時候,提前拍上遺照,方便以後使用。

正常情況下,遺照都會帶着些許微笑,至少不會那麼死板。

楊木匠死於意外,多半拍的是死人臉,才會那麼無神。

我們走到靈堂前頭。

楊家裏有不少人。

堂屋擺着四四方方的大木桌,十個正值壯年,三四十歲的漢子坐着喝茶聊天。

他們帶着紅白相間的圓帽,腰上纏着浴巾,穿着麻布的衣褲,白底兒的黑布鞋!

我一眼就認出來,這是我們村裏頭的八仙兒!

八仙兒又叫做抬棺匠,雖然村裏頭沒有白事兒先生,但外來辦喪事的先生,都會遵循規矩,在本村找人抬棺。

看來楊家雖然沒找到先生來辦喪事,但也先請來了八仙兒做準備,楊水兒的確孝順。

堂屋旁邊的偏屋開着門,拉了一張白布孝帷。

裏頭是楊家的女眷,都在低頭悲哭,聲音雖小,但也靡靡不斷。

我爸半閉着眼,說了句:“楊家么女,去剃頭換孝服吧。”楊水兒點了點頭,趕緊進了一間屋子。

我爸打開了青麻布的包裹,拿出一個黑紅色的罈子。

砰的一下躉在了靈堂木桌上頭!

這一聲響,驚得孝帷後頭的女眷不哭了。

堂屋裏頭的八仙也紛紛抬起頭來。

只不過,他們看到我爸的時候,臉色都是一變!

下一刻,我爸便沉聲喊道:“羅家看事兒,八仙抬棺!”

“請八仙歃血酒!”

他聲音中氣十足,更是格外洪亮。

孝帷後頭的女眷都站了起來,分明臉上都有了喜色,高興的捏拳跺腳。

從無人來辦喪的絕望,到看見我爸的那種喜悅,才讓她們有這種動作。

堂屋裏頭的十人走了出來,他們的臉色卻不太好看。

“羅看事兒,你竟然都端香碗了?!”

“楊木匠的喪事,你也要管么。”當頭的是八仙的領事,他個子不高,約莫一米六齣頭,眼睛帶點兒褐色,額頭上還有一道疤。

他陰沉的說完,又瞥了一眼酒罈子,卻沒別的動作。

領事掌彩抬龍杠,六仙兩側,一仙抬棺尾,出喪棺材不能落地,萬一八仙沒了力氣,替補好上去頂替,所以才是十個人。

而此刻僵硬的氛圍,卻讓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尤其領事問我爸那句話……

我爸面色不變,平靜的回答道:“楊木匠橫死,已經停屍三天,今天送不走就得鬧鬼,八仙兒來這裏,不也是抬棺的么?”

“今天是我羅定書重端香碗第一天,楊木匠的喪事無人辦,我來辦!”“還請幾位歃血酒吧,我羅家的狗骨酒,壯陽破煞!”我爸摸出來了一把匕首,放在了靈堂木桌上。

可八仙兒還是沒動,反倒是有幾分威脅的目光看着我爸。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八仙來楊家,是白蹭定錢的啊!

楊木匠無孝子磕頭,沒有先生肯辦喪事。

過了今天,他們就能拿着錢走人,也不犯忌諱。

這下我爸來了,他們的好算盤就落空了……

必須得抬棺!

若是不抬,還走了,那就是沖煞!

錢是楊木匠的血汗錢,他們敢騙了這錢。

夜裏頭,楊木匠是會爬起來,去他們家敲門的!

要是抬棺的話,楊木匠這養兒不孝,無子磕頭,也犯忌諱!

可以說,他們的如意算盤之前打的啪啪響。

我爸這半路一來,直接讓他們騎虎難下……

“抬棺雖然犯忌諱,但有我羅定書頂在前頭,八仙兒要是拿錢走人,招了鬼祟又壞了名聲,就不太值當。”我爸又說了一句話。

領事這才一聲不吭的排開了酒罈子,拿起來匕首,在掌心劃了一刀。

嗤的一道血,飆進了罈子裏頭,其餘九人也逐個上前歃血。

我爸最後端起來酒罈子,晃了晃搖勻。

才吆喝了一句:“上客仙席!八仙用宴,吃好喝好!”

這也是出喪之前的流程!

看事兒先生要做準備,跳神拜事主。

而八仙抬棺之前,只需要吃上一頓客仙宴。

要吃大魚大肉,喝烈酒,吃飽喝足,好有力氣抬棺上路!

孝帷被拉開,一個婦女匆匆走出來,她臉上竟有兩分喜色:“客仙宴早就備好了,這就上來!”

這婦女五十歲出頭,是楊木匠的老婆,王翠嬸兒。

她家男人去世,本來不應該笑,可這幾天都找不到來操辦喪事的先生,都愁死了人,王翠嬸兒才會有喜悅的表情。

我爸嗯了一聲,又將酒遞給她:“給八仙倒狗骨酒,壯陽破煞!”

領事瞥了我爸一眼,一甩袖子進了堂屋,其餘九人也沒什麼好神色。

我心裏頭覺得挺氣。

他們這樣可不仁義,白嫖定錢不成,還記恨我爸?

哪有這樣的道理。

八仙進了堂屋,王翠嬸兒挨個倒了狗骨酒,後院廚房又有做喪宴的廚子一個個上菜。

他們大魚大肉的吃着,院子裏滿是噴香。

而我爸則是拿出來了一應物事,匆匆坐着出喪前的準備。

喪者有喪時,一般在家裏頭停屍三,五,七日不等。

橫死三日喪,病死意外死五日喪,壽終七日喪。

要是沒按照喪時,抬棺在半路就得出事。

楊木匠屬於橫死,今天必須得送走。

送不走就得鬧鬼化煞。

我估摸着,這也是楊水兒願意拿出來八千八的定錢,還要給三萬八謝禮的原因……

這八仙肯定也沒少拿定錢,說不定謝禮都在兜裏頭了。

我爸拿出來的有招魂幡,老黃曆,大白紙,毛筆硯台,銅鑼,以及一根白凄凄的哭喪棒。

這當口,楊水兒換好了衣服,從後院裏頭出來了。

一身乾爽的白布衣,束腰,紮緊了褲腿,穿着黑布白底兒鞋子。

她頭上戴着一頂白帽子,連鬢角都給包了進去,又披着一塊粗麻布的孝服。

本來胸前是鼓鼓囊囊的一團,竟然這會兒都平下去了!多半是裹了胸。

乍一眼看去,還真像是個清秀的小夥子!

我爸神色一動,他對着楊水兒招了招手,喊道:“孝子,過來!”

楊水兒一聲不吭,快步走到了靈堂跟前。

“楊家裏頭資格最老的長輩,也出來一下!”我爸接着喊道。

孝帷後頭,顫巍巍走出來了個老太太,起碼得八十多歲。

我認出來,這是楊木匠的老娘,的確是楊家輩分最大的了。

緊跟着,我爸將銅鑼遞到了她手裏頭,又側耳說了幾句話。

接着他走到棺材旁邊,撣了撣袖子上的灰塵。

一本正經的抬起頭,拉長了脖子喊道:“事主不幸,橫死家中,孝子跪拜,磕頭送終!”

楊水兒衝著棺材跪了下去,端端的磕了三個響頭!

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額頭上已經是一片微紅。

楊木匠老娘鐺的一聲敲響了鑼,她聲音顫巍巍的,還有點兒尖銳:“孝子磕頭!”

這聲音,讓我直起雞皮疙瘩。

堂屋裏頭吃喝的八仙兒,也都扭頭看了出來。

他們眼中驚愕。

就像是沒猜到,我爸竟然弄了一個孝子出來似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更有幾分得意!

這算啥?

我爸的手段,多了去了!

他只要端起來香碗,怕是這十里八鄉的看事兒先生,都得丟了飯碗!

“孝子挨家挨戶磕頭,需無一遺漏。”

“這會兒是未時正刻,也就是兩點鐘,你申時正刻前要回來,得起棺送你老爹上山!聽明白了么?!”我爸鄭重的對着楊水兒說道。

楊水兒重重的點點頭,這才朝着院外走去,楊木匠他老娘也提着銅鑼跟着。

這會兒,我卻突然覺得院子裏頭有點兒冷颼颼的。

乍一看,我才發現不對勁……

棺材旁邊,怎麼杵着個老漢?

他傴僂着背,臉色蠟黃慘白,怔怔的看着院門楊水兒她們離開的背影。

耷拉的眼皮下頭,竟然有渾濁的淚水。

下一刻,我身上的汗毛都乍起來了!

這楊木匠,啥時候從棺材裏頭跑出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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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異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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