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世界的終末
你需要救贖,佑月。
當四宮佑月睜開雙眼,一眼所望見的是一望無際的天空,他似乎被束縛在什麼地方,周身所沉浸的是無垠的黑暗,以及虛無。
那是記憶的最初。
銀髮的青年安靜地躺在床鋪上,周身都沒什麼力氣。雖然說他的狀態比之前要好了很多,但是本質上他還是在不斷地衰弱下去。
可那樣的感覺卻並不會讓他感受到恐懼。
庫洛洛偶爾會來看他,兩人從未問過彼此相關的事情,但是每一次的親昵舉動卻依舊沒有落下。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擁有戀人。
銀髮的男人順從地閉上了雙眼,很多時候他都沒有自己動彈的力量,不如說他本身就從未打算反抗過。更多的時候他都會疲憊地依靠在對方的懷裏,緊緊抓着他的手臂,喉嚨中溢出幾分壓抑的嗚咽。
然後就是記憶的空白。
庫洛洛似乎很喜歡擁抱着他,感受着他的順從安靜,以及難得聽話的一面。這對於那個人男人來說是極為罕見,也鮮少會出現的一面。
他是個貪婪無恥的強盜,而四宮佑月卻意外地包容了這一切。就像苦澀卻夾雜着清甜的薄荷糖,正因為有了那幾分苦澀,才變得格外特別了起來。
窗外的落葉似乎開始枯萎了,只留下了乾枯壓抑的枝幹。四宮佑月向來很安靜,也很少會給其他人添麻煩,醫生也總會格外照顧他。
不過最近那幾名小護士似乎更換了人,新來的護士擁有一頭漂亮璀璨的金髮,他能夠注意到那個孩子一直在用極為熾熱的眼神看着他,似乎還夾雜了些悲傷。
「我終於找到你了。」
在某天夜裏,那位金髮的少年終於來到了他的房間。他鎖上了身後的門,靜靜地坐在他的面前,手指攥緊,
「老師……抱歉,我現在才找到你,雖然花了點時間……」
「三個月。」四宮佑月淡淡道,
「已經很久了,我沒想到自己的生命還能再延長兩個月。」
「可是,我還記得你。」
酷拉皮卡靜靜地看着他,眼淚卻不自覺地落了下來,
「不僅僅是我,窟盧塔族的大家都記得。」
「是你救了我們,救了所有人……該死!是庫洛洛那傢伙趁亂把你帶走了吧!!他對你做了什麼?是不是把你囚禁起來了?還是說……」
「庫洛洛,他不是我的戀人嗎?」四宮佑月愣了一下。
「他就是個無恥的強盜!!」酷拉皮卡憤恨道,
「我們離開這裏!!老師!!窟盧塔族的大家會保護好你的!!麥爾維爾先生也希望你能夠回來,你——」
「我一直都知道的。」
四宮佑月忽然打斷了對方的話,他垂下了頭,眼中卻露出了幾分苦澀。
「你知道?」酷拉皮卡微微一愣。
「我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但是我也能猜出他是怎樣的人。」四宮佑月張開了自己的手掌,那些蒼白的,細膩的紋路自掌心蔓延,像是脆弱的蜘蛛網,
「可是那又怎樣呢?我馬上就要死了。就算不斷地牽強着延長着生命,我也依舊會死。」
「我會找到讓你活下去的辦法的!!」酷拉皮卡急忙道。
「不用了。」四宮佑月淺笑道,
「就這樣吧,酷拉皮卡。你沒有必要為我付出這麼多。」
「那是老師你應該得到的啊!!」
「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終將離開這片土地,也終將會死去。」四宮佑月搖了搖頭,
「我只是用我最後這份毫無意義的生命去換取了你們的新生而已。」
他也擁有自己的私心啊。
如果不是因為那份私心,他也不會留在這裏,更不會留在庫洛洛的身邊了。
他知道自己要離開,所以才沒有拒絕庫洛洛的掠奪。
強盜都喜歡漂亮的寶石,他並不介意將自己最後一段生命分享給他。
四宮佑月靜靜地閉上了雙眼,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緩緩落下的羽毛,幾乎要消失殆盡。
「我很困了,酷拉皮卡。讓我稍微睡一會吧。」
他想起來了。
想起來自己第一次見到遼闊的世界,是在骯髒的流星街,但是那天黃昏的火燒雲依舊讓他流連忘返,噴氣式的飛艇從天空緩緩駛過,白色的霧氣點綴着淺紅色的天空。
他站在廢墟上,感受着上升氣流自周身旋轉而過,感受着生命的沉寂,以及夕陽的殘溫。
那是他第一次來到這片土地上,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覺。
他的靈魂來自暗黑大陸,他的肉/身鐫刻着災厄的詛咒,但是他的心卻依舊自由。
銀髮的青年閉上了雙眼,他察覺到自己殘存的意識開始逐漸流逝,他的身體在不斷地墜落,最終陷入徹底的沉寂。
他睡著了。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這是冬天的第一場雪,也是四宮佑月生命中的最後一場雪。
酷拉皮卡顫抖着肩膀,眼淚卻不住地掉落。
「什麼啊……明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
結果卻變成了最後一面了嗎?
然而黑髮的男人卻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后,他靜靜地看着房間內的場景,卻忽然轉身離開了。
他一直都知道的。
四宮佑月不可能活太久,就算有潘多拉的祝福,他也無法活下去。
庫洛洛抬起頭,他感受到冰冷的雪在他的面孔化開,帶着些輕微的涼意。
那枚黑色的盒子還在他的手心安靜地躺着,卻再也沒能回到他的主人手中。
·
「佑月!佑月!」
……又是熟悉的聲音。
「佑月!最後一次啦,這一次之後,我們應該不會見面了!好歹也睜開眼睛看看我吧!」
什麼?
在迷茫不清的意識大海之中,四宮佑月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感受到身體在逐漸變輕,好像自身也一併化為了虛無,開始漸漸消失了。
可眼前的那雙眼睛卻是無比的熟悉。
「你是誰?」
四宮佑月下意識地問道。
「連我都忘記啦。」
眼前的男人笑了笑,他緊緊握住了四宮佑月的手,將自己的額頭抵在了他的額頭上,
「是我,你的好朋友!費米!」
「費米……」
「嗯,我回來了,不過很快就要走了。」費米輕聲道,
「你不用內疚,佑月。我早就想起來了,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認真地記得。」
「沒有必要這樣的,佑月。我不會恨你,和你成為朋友是我的選擇,你從來都不需要向誰贖罪。」
「你已經足夠痛苦了,不過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啦。潘多拉的詛咒將不會纏繞着你,你會成為你最嚮往的普通人。」
「為了自己而活吧,去找你想要做的事情,或者任何有意義的事情……那樣的生活才是你想要的吧?」
他緩緩起身,那雙眼睛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終於向著光亮消失的方向走去。
「那你要去哪裏?」
四宮佑月下意識地伸出了手,然而他未曾觸碰到對方,那抹光芒就伴隨着他的動作消散殆盡了。
「不用擔心我的去處,四宮佑月。我只是回到了我應該去的地方。」
最後一縷聲音伴隨着逐漸消失的光墜入黑暗,只留下模糊不堪的迴響,
「記住,四宮佑月,你不該被任何東西束縛住啊。」
……
這就是最後了。
無數的記憶宛若泉水般一起湧入了他的腦海之中,像是無垠的大海,又像是一望無際的天空,冰冷的狂風於他的腦海中回蕩,只留下了鐘錶的滴答聲。
「叮鈴鈴——」
刺耳的鬧鐘聲響起的那一刻,四宮佑月再一次睜開了眼睛。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眼前恍惚了一刻,胸口卻像是被壓了一塊石頭那樣鬱悶。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房間。
像是做了一場極為漫長的夢,漫長到幾乎要將他整個人一併淹沒,那些過於濃烈的情感幾乎要將他的大腦摧殘殆盡,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重新閉上了眼睛,感受着從窗戶吹拂而來的風,陽光透過輕薄的窗帘落在他的臉上,卻比任何一次溫暖都要真實。
一切都結束了。
而這一切……居然都是他曾經的朋友給予他的禮物嗎?
「那傢伙是笨蛋嗎……」
四宮佑月露出了極為難看的笑容,眼淚順着眼角落下,打濕了枕頭。
只是為了能讓他重新獲得自由,卻選擇了那樣的交易。
就算抹消掉了他的記憶,他依舊找到了各種方式回想起了他,引導着他走過各式各樣的世界,最終讓他來到了最終的目的地。
這個世界的他不再被任何事物束縛住,他孑然一身,擁有着無限的可能和健康的身體,他不用被追殺,不用被詛咒纏身,也不用被迫去和任何人做交易。
一個普通人的生活。
一個美好的如同夢境般的世界。
他的手指摁在自己的心臟上,劇烈的跳動感無比的真實。
這是一具普通的身體,健康,擁有活力,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年輕人。
不是異能力者,不是黑手黨,也不是念能力者。
他只是四宮佑月而已。
……
整理完思緒花費了四宮佑月足足兩個多小時,過於複雜的記憶讓他相當無所適從,以至於閉上眼睛就能想起每一個細節。
那些都是真實存在過的記憶,而他的每一份感情也都是真實的。
這就相當痛苦了。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而且他們終究都不是和自己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們所追求的也都不是四宮佑月需要的。
四宮佑月只是個普通人,他也只想要當一個普通人。
在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緒后,四宮佑月也漸漸發現夾雜在他腦海中的這個世界的記憶。
在這個世界裏,他是標準的父母雙亡有車有房,大概是從孤兒院出來後繼承了父母的遺產,一直一個人住在東京市中心的房區內,目前他的大學剛剛畢業,並且報考了警察學校,而三天後他即將要入學。
「如果有機會的話,或許我會成為一名警察吧。」
四宮佑月忽然想起自己在第一個世界對異能特務科的長官所說的話。
難道,那個時候的對話費米也一直記到了現在嗎……
一時間,更為苦澀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沒想到真的成為了警察啊。」四宮佑月輕輕撫摸着入學證書,心中依舊充斥着不可思議的情緒,
「真好,簡直和做夢一樣。」
原本遙不可及的夢想被實現了,那樣的幸福感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淹沒,也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那麼接下來的第一件事……
四宮佑月走到了衛生間,他從櫥窗里拿出了一把剪刀,一隻手撩起了自己的長發,稍稍掂量了一下。
如果要當警察的話,肯定不能留長發吧?感覺會被教官罵的很慘。
他只是一直懶得打理而已,現在既然都到了這種程度,也是時候該收拾一下自己了。
「果然還是得先剪頭髮吧。不然上學也會很麻煩的樣子。」四宮佑月嘀咕道。
反正這個世界裏他基本上和其他人沒什麼交集,他的一切都是重新開始的,他的未來也嶄新無比。
「咔嚓,咔嚓。」
伴隨着修剪的動作,銀白色的長發也徐徐落在了地上。一段時間后,鏡子裏略帶帥氣的臉也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短髮顯得他整個人更為精神了,四宮佑月打量了很久,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不是很不錯嘛。
比起那個虛弱病氣的男人,他果然還是更喜歡這樣的自己啊。
「你好,四宮佑月。」
銀髮的男人輕輕敲了敲鏡子,那雙淡紫色的瞳孔也逐漸明朗了起來,
「開始你的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