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鳳魂仙逝
這一天,我記得清楚之至。
玄元三年十一月三十日,鵝毛大雪飄飄揚揚而落,覆蓋在紫邵城,添了甚多凄冷。
內侍尖細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地傳着:“皇後娘娘歿了——皇後娘娘歿了——”
我裹着大氅,淚在眼眶裏打轉,跪在鳳儀宮內,瑾妃身後。
她靜靜地躺着,滿身的鳳冠霞帔,雙手搭在小腹上,面無表情,慘白無血色。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去了。
我,靜靜跪着,心中五味雜陳。
自然,她的死,乃我一手促成。我命挽雲在皇后葯中加了原本分量過輕的葯,那葯若拿捏不好分寸,便會致命。我答應了挽雲,事成之後,邊放她同周泰出宮去過快活日子——自然,我不會這樣做。
襄兒,母妃想,你該安息了罷?母妃已替你復了仇,大仇得報,你該滿意了。我抬眸望着皇后,暗暗道,這是你應得的,若怪,只能怪你作孽太多。
景淵坐在皇后床邊,對着皇后道:“還記得你出入王府時,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想起那時的歲月,呵!再回不去了!染喬——你陪伴朕整整十年!一朝離朕而去,可是不甘?朕知你所恨,知你所怨,可惜——朕欠你太多.......”
景淵喚我過來,對我道:“朕已命你雙親入宮了。”
我低下頭,轉了哭聲,道:“姐姐這病亦是拖了好一陣子,這段時日對姐姐來言,安知不是煎熬?今時去了,不免是對姐姐的一種解脫。皇上若再傷心,想姐姐走得也不安寧。”
他點點頭,道:“朕知道了。”
瑾妃見縫插針道:“如今皇後娘娘去了,這後宮亦不能無人管着......不若皇上選個得體的妹妹來管?”
景淵思索片刻,方道:“從前喬兒病着的時候,這宮裏的事亦是你與貴嬪在管着,如今,亦如此罷!”
我與瑾妃對視一眼,旋即福身道:“遵命。”
瑾妃又福身道:“太子殿下還小,不能無人照料,不如求皇上將其交予臣妾,臣妾必將其視如己出!”
景淵還未答話,便聽得一聲:“不如交給哀家照料——”只見太后攜着瑾澈姑姑已進鳳儀宮。
眾人忙施禮請安。太后免過禮,便道:“才剛哀家說的話皇帝聽見了嗎?不知皇帝意下如何?”
景淵笑道:“兒子自無意見,只恐東鈺年幼,擾得太后清幽。”
太后道:“哀家常年清冷慣了,有個小人兒來鬧一鬧也好,此事——便如此定了罷!”
景淵道:“是。”
次日,瑾妃與我操勞完皇后的喪禮之事以後,在鳳儀宮西暖閣中暫歇一會兒。瑾妃對婢子道:“去把皇后的從前的宮人都叫來。”我琢磨着她是要把這些人各自發配給各宮,左右挽雲已不在了,我亦無需太過擔憂,故此未曾插話。
檀木桌上供着一個白瓷瓶,裏頭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玉蕊檀心梅,花開如夭,梅香和着香爐中散發的徐徐香味,過着有置身花海之感。
須臾,宮人便至。
請過安后,各人都垂首站着,等着瑾妃發話。
瑾妃小抿口茶,不緊不慢道:“你們舊主如今去了,你們心中自是難受,本宮亦曉得你們忠心,故此想給你們領個好去處。”
帶頭的一個婢子福身道:“但憑瑾妃娘娘安排,奴婢等在哪裏都會對主子盡心竭力的!”
瑾妃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緩緩道:“雖說是忠心,只是皇后一去,焉知不是你們伺候的不好所致?所以,你們有功亦有過,只是這過蓋過了這功......不過本宮還是會給你們一個好的歸宿——都殉葬罷!”
眾人急忙紛紛跪下,扣首道:“求瑾妃娘娘饒命!瑾妃娘娘饒命!”
我看了於心不忍,朝瑾妃道:“姐姐,何況做得這樣絕?如此倒顯得咱們不盡人意了。”
她朝我道:“好妹妹,你且聽姐姐的,不會有錯。”又朝那些宮人道:“你們這過錯若是哪日傳到皇上耳朵里了,皇上一盛怒,你們可便不止今日的殉葬了,恐會......株連九族啊!最重要的是,本宮想叫皇上何時知道,皇上就會何時知道。你們自己先想清楚罷!”她又拍了兩下手,一行宮人便舉着盤兒進來了,走進了才知......那是鶴頂紅!
我握着瑾妃的手,道:“姐姐,別讓自己手上沾滿這樣多的鮮血!還不起的!”
她的目光那樣冷,沒有半分不忍,道:“你怎知我的恨?其實當日,那碗紅花,是她親手為皇上配置的!就算如今她已去,我亦不想她身邊之人可以苟活!”
我與她對視半天,無人再言語。最後,她攜了我的手,道:“這兒待會兒不幹凈了,咱先出去罷。”
我咬着下唇,望了眼那些宮人,到底是隨瑾妃出去了。
我與瑾妃回到鳳儀宮正殿,那些哭喪的嬪妃早已嗓子沙啞,我看得不忍,便道:“都停罷!且先去喝口水再來。”
那些妃嬪如釋重負地起身往內閣去了。
內閣中,瑾妃到底未敢逾越太多,依舊坐了左首座,我順次在她身後。右首座坐的則是慧昭容。皇上將協理六宮之權給了宮齡尚淺我,而非位高年久的她,她早已不爽多日,今日終於發了出來。
她押了幾口茶,把嗓音換了過來,幽幽道:“姐姐一去,妹妹就登了高處,可嘆這人世間還有甚姐妹親情,當真叫人寒心啊!”
我知她所指,淺笑道:“昭容原是個爽快人,如今亦學會了繞彎子說話,妹妹宮齡雖短,卻也聽得宮中老嬤嬤說過,昭容姐姐從前亦是有六宮之權的,倒不知是甚原因竟丟了,其實姐姐細想想,若非姐姐你辦事不利丟了六宮之權,今日怎有機會到妹妹頭上?完事都得多謝姐姐成全哪!”
慧昭容道:“終究是你對不住你姐姐,還有甚可說!”
我依舊不緊不慢道:“妹妹與皇后如何,與六宮如何,似乎都不說昭容所管的範圍之內吧?既如此,昭容又何必在此長吁短嘆?且妹妹有無做虧心事,自己清楚得很,就不牢姐姐多費唇舌,反倒惹得一身不是了。”未等她答話,我便道:“妹妹瞧着姐姐着嗓子倒是恢復好了,且更似從前,便繼續跪着去罷。姐姐既自以為是後宮表率,便其他姐妹依舊歇着,姐姐獨去罷!”
她一笑,“你位分低於我,我又為甚要聽你的?”
沉寂了半天的瑾妃終於開口道:“且不說貴嬪有六宮之權,且說是本宮叫你去的,你可去否?”
慧昭容睨我一眼,到底是去了。我不由對瑾妃添了幾分欽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