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初雪猶勝
轉眼間,紫邵城已被第一場雪的來襲所征服,處處換上了銀白色的新裝。
這天抱着暖爐在暖塌上跟莞晴說著話,卻見莞洛挑了暖簾進來道“貴主,班小主過來了。”說話間,子沫已盈盈而進,婢子解下她的大衣拿在手裏,子沫方道:“妹妹給婕妤姐姐請安。”
我示意她坐下,問道:“才下了場雪,路上極冷吧?快烤烤火罷。”
她微微一笑,露出皓齒,道:“不怕,妹妹抱着手爐呢。”
我點點頭,道:“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這麼急急忙忙地來?”
她的眼神掃過屋內的宮人,我如何不明她的意思?對宮人道:“你們都下去罷,本妃和班小主好好兒說會子話。”
莞晴福身帶人下去。我方道:“你且說罷。”
子沫的聲音很細,漸漸低下頭去,微有些害羞,道:“方才陸太醫來給妹妹請平安脈,說......說妹妹已有近兩個月的身孕了。”
我心下一驚——子沫竟有了身孕!我忙問道:“果真么?”
子沫臉頰緋紅,“是陸太醫診的脈,真真假假的,我也說不清。”
我想,還是謹慎為好,遂朝外面道:“莞晴,去傳劉太醫來,就說是本妃身子不適。”
只聽莞晴道了聲“是”便去了。
須臾,劉辭便來了。
待診過脈后,他道:“良媛小主委實有近兩個月的身孕了。”
子沫只是靜靜地笑。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她的小腹,那裏面,已經已經有一個小生命存在了!輾轉地想起了襄兒......他也曾在我的小腹里待過呢......心中百般滋味,五味雜陳。子沫有身孕我自然是高興的,心下卻到底還是一片黯然。
我叫了劉辭回去,並與他說:“在我還沒有說出去之前,你也不準說。”
我問子沫:“你可叫陸太醫不許說出去了?”
她點點頭,說:“妹妹特意囑咐過他不準說出去。”
我稍稍放心。
子沫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恬靜道:“妹妹是來問問姐姐,此事應當如何?”
我平復下心緒,道:“宮中那麼多孩子都保不住,你這一胎,也得謹慎着。”我緊着說:“你跟我去寧壽宮。”
子沫頷首道:“是。”
我罩了一件淺紫色挑絲雲雁的白狐毛大衣,狐毛極柔順,銀白色映着淺紫色,相得益彰。子沫依舊穿上她那件淺粉色綉夾竹桃的兔毛大衣。二人如此便乘上轎輦往寧壽宮去了。
待着人通報得通傳后,我攜着子沫進了寧壽宮的正殿。
殿內暖烘烘的,熏的是百合香,這百合香若在冬天和着火爐一熏,便有置身花海之感。我與子沫脫下大衣交給侍女,向太后請安道:“恭請太后貴安!”
太后倚在暖塌上,蓋着一條絨絲被,慈和道:“坐罷。”
我與子沫謝恩而坐。
待用過一盞茶,太後方道:“今兒個是什麼日子,你們倆個竟一同來給哀家請安了?”
我回首看了子沫一眼,旋即別過臉去看向太后,滿面喜色,作勢行了個禮,道:“嬪妾是來給太後娘娘道喜的。”
太後果然來了興緻,“哦?”
窗外一株紅梅樹正含苞待放,映着白雪,想來是不可錯過的美景。
我微笑道:“恭喜太后,班良媛已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
太后忙問:“果真嗎?”
身後子沫捂嘴笑道:“太後娘娘和婕妤姐姐問的一樣,已找兩個太醫瞧過了,確信無誤呢。”
太后眉眼俱笑,“這樣的喜事,可說給皇帝聽了?”
我起身落座,佯裝擔憂之色,道:“回稟太後娘娘,宮中那麼多孩子都保不住,班良媛這一胎......嬪妾等還未敢聲張,只等着太後娘娘的話兒呢。”
太后沉思須臾,一揚臉兒對槿澈姑姑道:“去傳哀家懿旨,班良媛有孕,晉正六品嬪,賜封號‘祥’,再告訴後宮眾人,這一胎由哀家和嫻婕妤一同看護,若誰有半點兒非分之想,別怪哀家翻臉!”
我和子沫起身謝恩。
不一會兒工夫,景淵便接到了消息,連忙趕到了寧壽宮,待給太后請過安后,便對祥嬪道:“好!好!這一胎,你定要平安生下來,不論皇子公主,朕都會晉你為庶五品賢儀!”
祥嬪自是忙不迭的謝恩。
隔天,瑾妃到我宮裏。
“祥嬪的身孕請太后看護,是你的主意吧?”她鳳眼挑着我。
我抿唇一笑,“當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姐姐。”
“你以為我不知道?以祥嬪的本事,怎會想到這個主意?再說她與太后素無往來,若無你多說上幾句話,怕也沒這效果。”
檀木香几上的白瓷花瓶里放了幾株新摘的含苞欲放的紅梅,含了一縷淡淡的梅香。
“太后親口下的旨意,姐姐若是輕舉妄動,便是害人害己了。”
她冷哼一聲,道:“我自是不會輕舉妄動,只是皇后那邊,若再想出旁的法子該當如何?你也招架得住?”
我端起茶飲了一口,慢條斯理道:“且不說皇后那裏太後會去說,她若是想了旁的法子,難不成咱們就不行?”目光突然一凜,“姐姐不認為這是個好機會嗎?”
瑾妃提唇一笑,“你倒說說有什麼法子。”
子沫啊子沫,你可別怪我,若怪便只能怪你肚子裏那孩兒,在不該來的時候來了......
若我一舉除去皇后,便是我柳氏一族失了屏障,如此,便只能一點一點來了,“咱們這一次,只消除去鳶昭儀就好了。”頓,續言:“鳶昭儀,是有子嗣的人呵。”
皇后,你看見了嗎?冬日來了,只梅花一枝獨秀,那些個在春秋之際猖狂的花兒,都已凋殘了呢......
這天,我對莞晴道:“你把這包葯交給挽雲,叫她不論用什麼法子,都必須把它放到鳶昭儀的寢宮內,還得是不引人矚目的地方。”說著,把那一小包紅花交給她。
莞晴領命去了。良久,她回來道:“挽雲說,她有辦法。”我點點頭,“如此,便無可疏漏了。”
緊接着,那同樣的紅花,便“順理成章”地混入了祥嬪的飲食里。
這天,我用棉布仔細擦拭着“鳳棲梧桐”的琴弦,莞晴急忙進來,對我道:“貴主,祥嬪小產了!”
指甲無意碰到琴弦,發出“嘣”的一聲,子沫,對不起了......
我急忙到了子沫宮中,皇上皇后並瑾妃都在了。
只見子沫面無血色地躺在床上,沒有力氣地抽噎着,拽着景淵的衣袖,道:“皇上......今兒一早,子沫還感覺到他踹了子沫一腳呢,怎麼一轉眼的工夫,就、就......”她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自己平攤的小腹。
我不敢去看她,乾脆別過臉去,見陸太醫正在檢查子沫用過的膳食。
須臾,陸太醫躬身道:“回稟皇上,這碗烏雞湯里,有着分量不輕的紅花啊!過量服食紅花,必然會導致小產啊!”
景淵震怒,將手上的玉釧兒一下摔到地上,玉珠四裂,“給朕查清楚,是誰幹的!一旦查出,便、打入冷宮!”頓,續言:“搜!給朕挨宮挨院的搜!”
我與瑾妃對視一眼,我看見,那一瞬間,她微微勾起的唇際......
很快,搜查的內侍便回來了,“啟稟皇上,只在鳶昭儀宮裏找到了分量極多的紅花!鳶昭儀已經帶來了!”說話間,鳶昭儀已被人押着,跪在景淵面前。
景淵一個巴掌過去,“賤人!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怎樣做!朕予你的還不夠嗎?你竟這般不知足!”鳶昭儀淚眼汪汪道:“皇上明鑒!這事兒不是臣妾做的!您可以去查尚宮局的檔,這個月,臣妾宮裏根本沒有領過紅花啊!皇上明鑒!”
皇后亦道:“是啊皇上,恐現在還不能妄下決斷呢。”
瑾妃冷哼一聲,“皇上,這種東西,自然不能在尚宮局領了,想必是從宮外拿來的。”
鳶昭儀狠狠瞪她一眼,“你誣衊我!”轉眼對景淵道:“皇上,真的不是臣妾做的啊!臣妾服侍您多年,難道,您對臣妾就連這點子信任都沒有嗎?皇上!”
景淵陰着臉兒,一言不發。
子沫在床上掙扎着起來,臉上依舊有淚痕,咬着下唇道:“皇上,鳶昭儀有三皇子,有子嗣之人,不能不疑!更何況,如今已是證據確鑿了啊!皇上!”
景淵看向皇后,“皇后以為如何?”
皇后溫和道:“臣妾以為,鳶昭儀是被冤枉的,昭儀服侍皇上多年,她的為人臣妾還是了解的,想來不止於此。”
景淵又看向我,“你說呢?”
我定了定心神,一字一字道:“臣妾以為,既然這包紅花只有鳶昭儀宮裏有,且鳶昭儀又是有子嗣的人,臣妾不敢說‘一定’,只是卻也能說是八成的肯定了。”
我看見皇后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景淵靜默良久,終定了決心,道:“天子一言九鼎,朕不能食言!傳朕旨意,鳶昭儀喬氏殘害皇嗣,居心不良,着即廢除位份打入冷宮!”
鳶昭儀苦求道:“皇上,臣妾服侍您多年啊!”
皇后蹙眉勸道:“皇上,她畢竟位份很高,身為昭儀,想來此事還不能如此草率罷,還請皇上暫且收回成命。”
瑾妃不屑地撇了撇嘴,道:“皇後娘娘以為這是草率嗎?正因為她位居昭儀,行事卻如此不檢點,如何襯得起昭儀這個位子呢?皇上乃天子,方才既已下了旨意,便該立即執行,哪有收回之理呢?”她又加重了語氣,“難不成,皇上的孩兒,就白白地去了嗎?”這一言,更是擊中景淵痛處。
果然,景淵怒道:“陸寧之,立刻傳旨!”
陸寧之躬身去了。
鳶昭儀含淚被人帶了出去,仍在喊着:“皇後娘娘救我!皇後娘娘救我!”然而,如今皇后已然自顧不暇了呢。我有意無意地看了眼挽雲,她做的極好呵。
子沫腹中的孩兒,那是親手扼殺的孩兒啊!亦是我手上染的第一滴鮮血,第一條人命啊!
我向景淵請旨道:“皇上,三皇子還小,不能沒人照料,皇後娘娘有太子殿下要照顧,瑾妃娘娘沒有生育過,不懂得如何照顧孩子,嬪妾請求皇上將三皇子交予嬪妾撫養。”
他看我一眼,旋即道:“好。”
這一仗,贏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