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周訊
只是他說這話的那一秒。
就那一秒。
我突然很想很想跟他遠走高飛。
從南到北。
……
“你怎麼不吃啊?”景恬遞給李清一捧爆米花,“喏,給你。”
“你吃吧。”李清沒有接,取下腕上的金剛菩提手串兒盤玩着,笑道,“我看電影的時候不喜歡吃東西。”
“行吧。”景恬把爆米花塞進嘴裏,取下掛在領口的墨鏡戴上,拿起可樂吸了一口,一串動作行雲流水。
李清無語道:“你看電影戴墨鏡幹嘛?”
“色調太暗,還有那鏡頭晃得我眼睛疼。不想看了。”
“啊?”李清愣了下,“那要不然咱走吧,不看了。”
“那怎麼行?我票都買了!你看你的。”景恬說著扭頭環顧了一圈,笑道,“現在看來你說的沒錯,估計這電影還真是爛片兒,都沒什麼人。”
確實沒什麼人,電影都已經開場了,除了中間兩排稀稀拉拉地坐了三四個人,就只剩下縮在後排的李清和景恬了。
這邊景恬話音剛落,那邊又有兩個人進了影廳,打眼一掃,就衝著後排走去,最終坐在了李清和景恬的身後。
景恬見狀小聲嘀咕了一句:“哎,要不咱往邊上讓讓?”
李清奇怪道:“怎麼了?”
“咱們聊天兒打擾到別人不太好。”
“……”
兩個人當下起身往邊上挪了挪。
結果身後那倆人居然也黏了上來。
“不是,什麼情況?”李清眉頭皺了皺,轉身就想跟對方理論理論。
景恬拉了他一把:“算了,既然這樣,咱們聊咱們的,不管他們。”
李清掃了一眼,身後的人戴着帽子和墨鏡,昏暗的影廳里看不清對方的臉,不過很明顯是個女人。
“哎,你說的沒錯,這【明明】還真的是個人名!”景恬小聲笑了笑。
李清摩挲着菩提珠子,溫聲道:“你眼睛疼就別看了。”
“沒事兒,哪有那麼嬌氣。”景恬這樣說著,眼睛卻閉了起來,往嘴裏塞着爆米花,咀嚼的聲音通過骨傳導變得敏銳許多,這讓她不自覺地把聲調提了提,“哎,一直沒問你,你怎麼忽然想着要買房了?”
“我收養了一隻貓。”李清的目光落在熒幕上,心裏卻忽然想起了湯圓兒,他笑了笑,“寢室里不讓養寵物,所以我就想着,還是有個自己的窩比較好。你幹嘛?”
景恬收回自己摸着李清腦門兒的手,吐槽道:“我看看你是不是傻了,為了一隻貓買房?你沒看專家說明年房價會降嗎?你等明年再買多好?”
“……”李清有點兒無語,“你信我,房價只會越漲越高。你要有錢的話,可以多買兩套房子,就算不住拿來投資,你以後也會感謝我的。”
“……”景恬比他還無語,“你為了一隻貓買房,還有比這更不靠譜的事兒嗎?你還讓我信你?”
李清聳聳肩:“愛信不信,以後後悔了別怪我。”
“改天讓我見見你的貓。”景恬沒搭他的話,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閉目養神,“哎,說起來你們作家這麼有錢的嗎?今天看的那套大戶型得三四百萬,我看你臉色都不帶變的。”
“還行,小有積蓄。”李清撥弄着珠子的手指頓了下,忽然想起了什麼,遲疑道,“我忽然發現一個問題,就算我買了房,交房還要等幾個月,到時候還得裝修,那這段時間我的貓怎麼辦?”
坐在他們身後的周訊實在沒忍住笑了一聲。
景恬扭頭瞥了她一眼,沒理她。
回過頭見李清一臉認真的樣子,她翻了個白眼兒:“我敗給你了,真的。”
“不是,我說正經的呢。”李清道,“寢室不讓養寵物,你也知道的。”
“你不行就先租套房唄。”景恬無語至極,“我租的那個公寓就不錯,離咱學校也近,我到時候幫你問問吧。”
“大恩不言謝,我就不謝你了。”李清鬆了口氣,“回頭咱要真做了鄰居,我親自下廚請你吃飯。”
“呦,你會的技能還不少。”
李清聳聳肩:“為了生活嘛。”
“行,那我等着。”景恬應下這事兒,問道,“哎,既然你準備租房,那房子你還買嗎?”
“買啊,我不說了嘛,就算不住,拿來投資也不錯,就當理財了。”
“你還懂理財?”
“不懂。”李清搖搖頭,“我目前唯一做的理財就是買了茅台的股票。”
“茅台的股票?”景恬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看來你不了解這個。”李清笑道,“其實我的版稅沒有你想的那麼多,不過我拿到版稅之後就陸續買入了茅台的股票,現在持股大概一年半,除去派息之外,我的版稅翻了四倍。”
“四倍?那還不錯啊!”景恬對股票沒什麼概念,不過並不妨礙她為之興奮,“哎,炒股好玩兒嗎?”
得!對牛彈琴,白顯擺了!
李清剛冒出這個念頭,忽然愣了下。
他從來不是一個表現欲強的人。
因為那是一種令人不喜且自身難以察覺的習慣。
尤其是對於一個瞎子來說。
“哎,幹嘛這麼看着我?”景恬伸手在李清眼前晃了晃,“發什麼呆呢?”
“沒什麼。”李清回過神,收斂了心緒,搖頭道,“我都說了我不懂理財,也不懂炒股,所以你要是感興趣的話,可以買買茅台,其他的還是算了吧。”
“沒意思。”景恬見李清的情緒忽然莫名低落下來,也有些意興闌珊。
【他問我最想要的是什麼,我說是驚天動地的一秒。記住我叫明明,無所不為。】
周訊的聲音很特別,沙啞但是感覺又輕盈,那種顆粒感彷彿有着鉤子。
李清抬頭看向熒幕,電影裏的周訊頭髮挑染成了橘色。
2007年,正是國內興起非主流的時候。
80、90追求個性自我的彰顯,最終外化成這種張揚另類的形象。
景恬取下墨鏡,揉了揉眼睛,目光掃過熒幕,沒忍住笑了一聲:“哎,這發色可不是一般人能駕馭的啊!”
李清也笑了:“嗯。這個發色擱在別人頭上是小鑽風,但是擱在她頭上,你看像不像入夏的橘子汽水?”
“橘子汽水?”景恬愣了下。
【你黑頭髮比較好看。】
【怎麼才好看啊?我現在不好看嗎?一定要黑頭髮才好看啊?】
“嗯,黑夜裏永不熄滅的自由焰火。”聽着熒幕里的對白,李清補充了一句。
景恬獃獃地看向熒幕上周訊的造型:“為什麼我剛剛還覺得她的造型有點兒辣眼睛,現在卻忽然覺得她很美?”
李清不由失笑,搖搖頭沒說話。
“哎,你喜歡周訊?”景恬重新戴上墨鏡,一邊吃着爆米花,一邊問了一句。
“嗯。除了劉亦妃以外,周訊應該是我最喜歡的女演員了。”
“劉亦妃?”景恬莫名覺得嘴裏的爆米花不香了,“這倆人放到一塊兒不彆扭嗎?”
“彆扭?”李清念頭一轉就理解了景恬的意思,不由笑了笑,“好像是有點兒。不過我說的喜歡不是同一種喜歡。”
“什麼意思?”
“嗯,怎麼說呢。先說周訊吧,我喜歡她的眼睛。”李清看着熒幕上的女主角,笑道,“你看,她好像永遠期待明天,彷彿明天對她全無惡意。看到她,我就能想到自由。她這種人啊,天生就應該活在熒幕上,任它時光老去,她卻還是那個她。”
【只是他說這話的那一秒,就那一秒,我突然很想很想跟他遠走高飛,從南到北。】
李清的聲音和電影裏周訊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景恬默默拿濕巾擦了擦手,身形前傾,枕着手趴在了前邊的椅背上,問道:“那劉亦妃呢?”
“劉亦妃?”李清乾咳了一聲,“她是我夢中情人……”
“夢中……”景恬無語的不行,翻了個白眼兒,“哎,你可不要告訴我,你進燕影學表演就是為了追星。”
“那倒不是。”李清先是搖頭,繼而又有點兒期待,“不過如果以後有機會能跟劉亦妃合作,那我也算是圓夢了。”
“合作就算圓夢了?劉亦妃雖然出道早,但是年紀跟咱們差不多。”景恬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說你也長得人模狗樣的,你就沒想着追她?”
“我還真沒想過。”李清戴上手串,食指在鼻端蹭了蹭,沉吟道,“其實喜歡上一個人,或者說喜歡上一個角色,往往就在那麼一瞬間。
也許是一個眼神,也許是一抹微笑,甚至只是因為一縷陽光撒在她臉上。
但是喜歡她不一定就要靠近她,因為我到現在也不確定我到底是因為趙靈兒喜歡上了劉亦妃,還是因為劉亦妃喜歡上了趙靈兒。
我這麼說,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了。”景恬點點頭,“你是個神經病!”
“?!你怎麼罵人呢?”
景恬嫌棄道:“就你這種人,誰以後要是跟你談戀愛,非得累死。就算不累死也長久不了。”
“啊?”李清都懵了,“為什麼?”
“因為你說的那種感覺是會彼此消耗的。”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
李清下意識看向前方的大熒幕。
景恬已經扭頭看向身後:“周訊?”
周訊抬了抬帽檐兒,身形前傾,笑道:“你們好啊!”
只是一個回頭的工夫,熒幕上的人忽然出現在了你的面前,那種感覺實在是很奇妙。
…………
一家私房菜館的包廂里。
周訊從包里取出一包煙,給李清讓了讓:“來一根兒?”
李清接過來,不過卻沒有抽,順手卡在耳後,笑道:“不好意思,戒了。”
“沒關係,戒了是好事兒。”周訊看向景恬,“女孩兒還是別抽煙的好。”
“啊?”景恬擺擺手:“我不抽的。”
“嗯。”周訊點點頭,“介意我抽煙嗎?”
“……”景恬有點兒無語,剛還說女孩兒別抽煙呢,她笑了笑,“您請便。”
周訊點了一顆煙,笑道:“你們是燕影的學生?”
李清和景恬對視了一眼,點點頭:“嗯。看來您聽到了?”
“我比你們大幾歲,你們就叫我訊哥訊姐都行。之前在影院裏我確實聽到了你們的談話。”周訊看着倆人在那眉來眼去,失笑道,“你們想的沒錯,我確實是故意坐在你們後邊的。”
果然!
李清和景恬再次對視了一眼,扯了扯嘴角。
“誰讓你們說我的電影是爛片兒的!”周訊此時明明已經三十齣頭,但是她嬌小的體型和沒有絲毫風霜的臉讓她露出那種獨屬於少女惡作劇成功的俏皮壞笑時絲毫不顯得違和,“當時我還以為你們是一對小情侶,所以我就想着送你們一次不完美的約會體驗作為禮物。結果你們居然不是一對兒嗎?”
“額,我們是朋友。”
“誤會了,我們是同學。”
兩個人這一刻忽然沒有了默契,分別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李清看了景恬一眼,一雙桃花眼的眼尾不自覺地微微上挑,鋒利的下頜線襯着輕抿着的薄唇顯出幾分冷峻來,但是下一秒他的嘴角又噙上了慣常的微笑,於是乎瞬間春風一笑,化雨無形:“對,我們是同班同學。”
頓了頓,他補充道:“我是她的班長。”
景恬白了他一眼。
幼稚!
周訊把兩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李清?”
李清疑惑地看過去:“嗯?”
“問你個問題。”
“什麼?”
“你覺得孤獨是什麼形狀的?”
李清眉梢挑了挑,想了想,他輕輕摸了摸眼睛:“孤獨是一個圓。”
周訊有點兒意外,純凈得彷彿蘊了一汪清泉的大眼睛裏滿是好奇:“為什麼?”
“人生的本質就是一個人活着,悲喜自渡。”李清抬起一根手指凌空畫了個圓,聲音清冽,“而一個圓,它跟任何圖形都沒有辦法鑲嵌。”
你們在說什麼啊?!
景恬臉上掛着得體的微笑,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
你們這些文藝青年是不是都是神經質啊?!
可不可以說一點兒我能聽得懂的?!
“哈哈哈……”周訊已經笑了起來。
她不是那種絕美的美人。
但是她真摯、熱烈、浪漫、自由、靈氣、大膽,就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下凡歷個劫就該走了。
“我喜歡你。”她笑得很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