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牽着瘋子走(二)

少年的聲線乾淨又清朗，一字一句都是叫人關心的味道。

沈雲見對方不回答，便伸手在對方面前晃了晃手臂，又道，「喂！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那人依舊沒給回應，骨節分明的手掌卻死死抓着沈雲的手，沈雲皺了皺眉頭，這瘋子不愧是瘋子，力氣大的離譜！

二人卡在這斷崖下的岩縫裏，那縫隙處落進來的光忽然被男人高大的身軀擋住。

突然一下全部漆黑一片叫沈雲有些不適應，他正四下查看着那岩壁，沒注意到銀髮金眸的男人正貼着他的耳側，隔着少年白皙的肌膚輕嗅他脖頸處的血液，那距離很近，近到沈雲只要偏頭就能跟男人的鼻樑撞上。

沈雲沒偏頭，卻輕輕抬眼，入目卻見一雙透着猩紅暈圈的金眸，正盯着自己看。

「你……叫什麼？」依舊是沙啞如同腐朽的木齒輪般吱呀難聽的聲音。

沈雲卻猶豫沒開口。

我有病才告訴個瘋子自己叫什麼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叫這瘋子莫禍害了原主！

見沈雲不開口，那瘋子似乎急躁起來，他力氣很大，沈雲被他推搡壓到岩石壁上，頓時驚呼一聲，「你弄疼我了！」

「我警告你！」他張牙舞爪的警告對方，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細胳膊細腿地還沒了靈力，怎麼打的過這瘋子！

說到最後便沒了氣勢。

他見對方不肯知道名字誓不罷休的模樣，便呢喃道，「早知道不救你了……」

少年咬着下唇，低聲嘟囔道，可對修仙者來說，這點細微的聲音自然也逃不過他的耳朵。

對方似乎更生氣了。

「唔！——」沈雲察覺到脖子被對方掐住。

那人高大的身形壓過來，掐着沈雲的脖子，捏着下臉頰卻湊到筆尖用一種霸道又不可理喻的姿態再次重複道。

「名、字……」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這次連帶着語氣中赤裸裸的偏執和興奮。

偏執是問的少年的名字，興奮卻好像是毒蛇嗅到了獵物的氣息。真是瘋子。

「該不會……是哪方的鬼修吧？」

沈雲心中默默想道。

畢竟這般的行徑，似乎有些邪門。

沈雲覺得他怕光，所以才叫宋雪兒能帶着一眾家丁欺負他。

師尊也不太可能，師尊的聲音一般都是清冷中帶着溫柔的，他雖然平時話不多，卻每個字都很好聽，聽得人心裏就癢。

哪像這個瘋子這般。

「吃……土豆。」那瘋子見沈雲還是不願意說，鬆了他，從衣袍里摸出個蠟黃色的熟土豆，放到少年嘴唇邊上，顯然這可能就是他投來的宋雪兒祠堂家的「贓物」！

那瘋子把土豆放在他嘴唇邊上，「換，名字。」

沈雲正心中一動，想想這傢伙這般執着的模樣便開口簡短地回答他，「沈雲。」

他說罷又用手肘頂了頂對方，問着這瘋子道，「你呢？」

說實話他也很想知道這人的名字，雖然感覺不是師尊，可對方的銀髮金眸可太像了。

「我……？」

沙啞的嗓子才剛剛發出一個音節來，那瘋子便突然眉頭一皺，捂着腦袋低頭正好撞在沈雲的肩膀上，發出痛呼聲。

他這一低頭又叫光灑了進來，沈雲總算能恢復一些視線，便乾脆把人的腦袋按在自己肩上。

這人臉上臟，眉頭緊緊皺着，因為頭疼半餉沒說話。

沈雲看他這副模樣，嘆了口氣，伸出大拇指腹替這傢伙揉平了眉心。

「算了，我不問了……」

少年的聲音很輕，那瘋子將臉埋在他肩上，一字一頓道，「不、記、得、了……」

沈雲倒是想推開這髒兮兮的瘋子，可對方已經不知何時鎖着他的腰間。

再加上這出地形狹窄，要推也推不開多少。

「那你還記得多少過去的事？」沈雲隨口問道。

心裏卻皺着眉頭一邊等着宋雪兒一邊乘着這人靠在自己肩上，從縫隙里想找其他出路。

少年抬起臉和下巴，漂亮的鎖骨和喉結在空中呈現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沈雲正等着他的回話，卻聽那瘋子用沙啞又天真的聲音呢喃了一句，「好、漂、亮……」

沈雲渾身一顫，胸口有些心悸。

這話……有些熟悉。

「我在哪裏聽到過？」沈雲眨了眨眼睛，多看了他兩眼。

好像抓住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抓住。

「你……從前可有見過我？」沈雲指了指自己道。

那瘋子搖搖頭，「不、記、得。」

沈雲皺皺眉頭，一把把人推開，「離我遠點！」

雖然對方沒做錯什麼，沈雲卻覺得接近他會變得不幸。

那是一種內心裏滋生出的不好的預感。

正巧此時耳邊卻傳來宋雪兒的聲音，「你們在哪？我放繩子下去了！」

沈雲打算說的話便在喉嚨中一噎，轉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高興地提醒她。

那繩子被放下來，沈雲拉住後向下拉了拉看看是否牢固。

那瘋子方才被他罵後半餉沒說話，垂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雲這才賞了他一個眼神，卻發現對方依舊安安靜靜地好像睡著了一樣。

「？」他湊過去，正猶豫要不要主動跟他搭話，那瘋子忽然將腦袋瞌在他的肩上！

竟然就這麼暈了過去？！

沈雲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腰腹部。

抬手只見滿手的鮮紅。

沈雲這才發現那瘋子身後竟然是一處處的尖銳石頭！

他方才摔下來被這瘋子護在懷裏沒什麼感覺……原來他受了如此重的傷？！

方才對方掐着自己也沒表現得多痛苦。

「喂！你怎麼樣？！」沈雲見他沒有醒來的意思，微微碰了碰他的肩膀，頓時有些內疚。

他方才還毫無緣由地還推了這人一把……

也許是失血過多，這人還昏迷了過去。

看着對方暈倒中的臉，沈雲沒有猶豫，將繩索綁在他身上，「算了，就救你這一回。」

「反正也是我害的你一起摔下來！」

這一耽誤就是半個時辰，說實話這一趟根本沒了解多少原主的往事。

只遇到了這麼個莫名其妙的瘋子罷了。

「你們可抓牢了？我吩咐家丁拉你們上來！」宋雪兒一身粉色齊胸衣裙，剪着可愛的齊劉海，蹲在那往下看。不過。

原主小時候原來跟宋家兩兄妹認識。

他剛來的時候也着實驚訝了一下。

難怪那日大比，宋雪兒用了聚這個字。

幾個壯漢將繩子綁在樹上，向上拉人，可他們低估了麻繩的結實程度。

這處的尖銳物很多，二人才剛爬了一會兒，繩子便被磨平了。

宋雪兒焦急地大喊，「這繩子沉不住你二人的重量！你將那瘋子丟下去吧！」

說罷她焦急地跺了跺腳，「繩子斷了我可不救你了！」

她說著「不救」，結果還是時不時低頭看着下面二人。

沈雲皺着眉頭看着那岩石邊被磨地足足細了一倍的繩子，這地方視線已經比方才開闊了不少，沈雲自然也能看到幾米開外的一個洞穴。

地方還算平坦。

「你放手呀！那瘋子跟你素不相識地！」

宋雪兒的聲音又再次從沈雲頭頂傳過來，連帶着還有几絲繩子斷裂的聲音。

對呀，素不相識地。

沈雲心中一嘆。

他看了眼羅生盤的指示。

原主現在應該說……

「宋雪兒，我上次救你的時候，也同你是素不相識的。」

他話音未落，一甩那麻繩便乾淨利落地落進了那洞穴中去。

少年的點點回聲都從那洞中傳來。

往生訣早已經被他爛熟於心，招式什麼的都還記得，只不過身子骨太弱，這一摔進洞中，二人倒是抱着滾了好幾圈。

「啊！」宋雪兒驚叫一聲，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她是真的關心沈雲，因此趕忙道，「你等着！我再去找找人，把你們救上來！」

沈雲此刻已經聽不見聲音了，那洞很深，裏面地勢低處竟然還有一汪靈泉！

他二人滾着便翻進了潭水中去，沈雲好不容易反應過來，鼻尖傳來濃烈的血腥味！

糟糕，傷口沾了水，對方的傷勢怕是更嚴重了！

他忙將人拖着拖到譚邊上。

「好重……」小少年皺着一張小臉，扛着他一隻手臂把人拉到邊上。

這處洞穴朝陽，比那岩縫不知好多少。

此刻是傍晚，快入了夜，不過還是能看清楚很多東西。

那瘋子臉上的泥被潭水洗了乾淨，露出一雙劍眉和深邃立體的五官。

再加上不凡的氣質……

沈雲只看一眼，便鬆開他的手臂，轉而猶如珍寶一般捧上他的臉頰……

他顫抖着嘴唇，聲音沙啞而細微。

——「師……師尊？」

他實在想不到，師尊那種不染凡塵的人，為何還會被凡人欺負。

變成瘋子、聲音也不好聽、還一身贓污！

沈雲只覺得心口傳來密密麻麻的疼。

「好嘛，前段日子我還在罵你，原來從前就這麼多報應了！」沈雲嘟嘟囔囔地罵他，「你待我不好，以前有報應，以後也會有報應！」

小少年那雙桃花眼裏面微微含着點淚花，替他一點點抹掉臉上的贓污。

末了這才發現南彌渾身上下都是傷疤。

有的癒合了，有的結痂着，也有的還流着血將白袍都染紅了。

他這般做着忽然腦袋上一重，感覺到一隻大手正小心地揉着他的腦袋，隨後頭頂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不、哭。」

那人俯身下來，哄着小孩子一樣，一下一下拍他的背脊。

又重複道，「不、哭。」

好久違的感覺。

沈雲有些失神……師尊修無情道前，也愛這麼哄着我。

小少年抬起臉，指了指他的傷口，輕聲問道，「……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