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還是接受手術
酒店相遇的那一次,我指的是二月五日秦朗給我過生日的那一天。
而我之前還在刺桐紅銀行上班時,也早聽到過楚庭不近女色的傳聞。在酒店房間裏,他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像葉傾欖,所以才願意欠下這一筆風流債?
楚庭聽出我話里的吃味與耍性子,哭笑不得:「不是。」
「那是喝醉了情不自禁?」楚庭一早就知道我是「仇人女兒」的身份,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麼還願意我當初懷上他的孩子,我百思不得其解。
楚庭啞然失笑,又聽到我接二連三的追問:「還是因為當時房間裏光線太暗了,你根本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或者是因為有人在你的酒里給你加了不該添的東西……」
「沒有,都沒有。」
腳步踩在落葉上吱呀作響,楚庭低下頭看向我,耳根子卻微微發紅。
「我一直記得你……在酒店房間裏見到你的第一眼時,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地震的時候,你給我唱過歌的。你被壓在廢墟下那麼久,可你還惦記着我是不是會害怕……」在我給楚庭唱歌時,楚庭那時正巧抬頭望向天空,北斗七星清晰映入他眼眸,於是他想,這個女孩也定然如同北斗七星般明亮溫暖。
所以不怪他一記啊,就不小心記了這麼多年。
楚庭語速放慢,淡淡笑了:「也許說不定,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所以陳嬌,你別再讓我放棄你了好不好?」
我的臉色微微發白,笑着笑着卻有眼淚墜落。
我剛想給予楚庭回應,身體卻突然一軟,鮮血的腥甜衝上喉嚨眼,我重重摔倒在地。
再見了,楚庭——
我暈倒的那一周里,有很多人來看過我。
首先是唐商雀。他沉默地在病房裏坐了兩個小時,他遞交了辭職信,拜託楚庭幫他傳達一聲抱歉。
而他感到抱歉的原因,一是因為和鼎同集團合作的不順利,他收到那封郵件時就應該有了警惕意識,要記得派人去調查江俞,可他什麼都沒有做,最後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明順創投陷入泥濘。
二來,安寧因為唐商雀和我的關係,不止一次當眾駁過他的面子,平日裏更沒少針對唐商雀。
孤立無援的感覺深深包圍了唐商雀,他再也支撐不住,最終選擇了離開明順。
第二個來看我的人是鍾絨。鍾絨真的許久沒見過我了,看着我枯瘦的容顏,她反手就狠狠抽了楚庭一巴掌。
楚庭悶聲不作答,一張臉隱在光影里,讓人看不真切。
葉家父母也在周日從鹽城過來看望我,葉母是一個極其和藹的女人,只是她的臉色頹敗不見粉潤,像是一朵即將凋零的花朵。她在病房裏待了三個小時,咳嗽聲從未停歇。
葉母與楚庭說了許多,她誇讚我確實是一個好孩子,這些年我的經歷她也有所耳聞,她打心底里心疼我。
在沒來到a市之前,葉母曾想過把我收為養女。他們年紀大了,確實缺個人照顧。而若我真的同意認他們為養父養母,那他們也會打心底里把我當親生女兒對待,我想要的、葉家凡能給的、他們必給不推脫。
可葉母後來也了解到,我還有一個母親,雖然她患了阿爾茲海默症,但葉母到底沒打算橫刀奪愛了。
她反而更希望我能給我的母親,好好的承歡膝下。
葉家父母離開前,把葉家所有公司的轉讓合同都交到了楚庭手上。他們說,如果楚庭不想打理這些公司,也可以找另外的風***司洽談併購業務,所得的錢款就給我當嫁妝。
病房裏也有過幾日冷清,可楚庭總會守在我床前,每天都和我分享着許多事情,還包括他的喜怒哀思。
撕心裂肺的痛哭是在某一天晚上突然爆發的,楚庭猩紅着眼,抽了一夜的煙。
那一晚的他,像是一瞬蒼老了十歲。
可是他最後對我說,「沒關係,陳嬌,你現在不想醒來也沒關係……等哪天你對我的氣消了,你再睜眼看看我好不好?」
他握着我冰冷的手,淺淺地睡了過去。
夢境裏他反覆地呢喃一句話:「陳嬌,我願意在有限的時間裏無限地愛着你,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一夜的痛哭,他的嗓音沾染上沙啞。而他眼角噙着的淚,從未落下。
我暈過去的第五天,母親拄着拐杖摸索到我的病房。她還帶來了一位金髮碧眼的外國醫生。
沉默、妥協。拉扯,退讓。
終於敲錘定音。
最後我被送入了手術室,紅燈不斷閃爍着,楚庭一天一夜也沒闔過眼了,他的下巴都長出泛青的胡茬,他卻沒有時間去打理。
母親和他一起坐在走廊里的長椅上,她認真打量了楚庭許久,最後說道:「阿庭,你憔悴了很多。」
「如果她不能醒過來,你別讓她走得不忍心。」
「這支錄音筆,或許你會有興趣想聽一下的。」母親把一支錄音筆交給了楚庭,隨後起身,步履蹣跚地一樓大廳的方向走去。
她的身影沐浴在陽光下,臉上卻依舊驅散不開的濃雲慘霧。
楚庭掌心上呈着那支金屬錄音筆,可他卻突然失去了按下錄音筆的勇氣。
最後一道空靈的女聲緩緩在楚庭耳邊響起,語氣輕鬆而愉悅,夾帶着無盡的欣喜意。
「hello,楚庭,聽到聲音你能猜出我是誰嗎?要是答案猜不對的話,你就等着我生氣吧!其實此刻按下錄音筆,我好像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反而是想起了一句很矯情的話:「若事別經年,我將如何與你招呼,以沉默,以眼淚。」但是你千萬別偷偷落淚,因為我不能哄你。」
「哄」這個字眼,如同敲打窗欞的雨滴,在楚庭心中漾開圈圈漣漪。
「其實那天晚上答應你的求婚時,很快我就反悔了。因為我覺得自己好像太容易心軟了,輕而易舉就原諒了你……怪不得之前鍾絨都罵過我戀愛腦。
「但是我又仔細問過我的心,它說,好像它不後悔。你給予我的傷害很多……我再細細想想,發現你給予過我的那麼多感動和溫暖,我也不能裝作視而不見。無數次你伸手援助、以命相托,我是不是也都沒有正式和你說過謝謝?」
錄音筆里傳來了一聲輕飄飄的嘆息聲,女人的聲音好像也開始微微哽咽起來。
「我就想着,要不往事我們也別揪着不放了吧,我們要活在當下。可是我好像發現,我沒有「現在」和「未來」可言了。」
「楚庭,患胃癌真的好疼呀,我經常感覺自己胃裏被一片大火縱燒過,這片疼意還要把我的呼吸剝奪掉……我想,我大概捱不到自己嫁給你的那一天了吧。」
「所以、所以楚庭你不要在我這一棵歪脖子樹上弔死呀。」
錄音文件的進度條播放過半,突然響起了沙沙的電流聲。
錄音戛然而止,最後只剩了一句話——是不斷呢喃重複的名字,是微笑着的道別。
「楚庭,再見啦。」
楚庭、楚庭,楚庭……
在他的腦海里,閃過無數幀我念叨他名字的畫面,場景重疊在一起,只剩下一個身影被時光描摹得越來越清晰。
那天在醫院走廊里有許多人來來往往,護士、醫生、家屬、孩童……也曾有人詫異地停下步子,看着坐在卡座上的陌生男人雙手捂臉,哭聲壓抑而撕心裂肺至極。
程潯聲找到楚庭時,正值晚上。夜幕深沉,尋不到一顆星子。而楚庭坐在花園的石凳上,衣服上沾染上重重霧氣,他的側臉在隱晦的光線下也多了幾分朦朧。
「總裁,您讓我……」程潯聲小聲地準備彙報自己近期的工作,可楚庭卻朝他做了噤聲的手勢。
「總裁,那你現在餓不餓,要不然我去給你買些吃的回來?人是鐵飯是鋼,你都好幾天沒認真吃過飯了,這樣下去身體怎麼能熬得住?」
楚庭沒有回應,瞳孔沒有焦距,也不知落向了哪一點。
程潯聲自顧自說著:「如果您不好好照顧自己,萬一陳小姐醒來看到你這樣折磨自己,她心裏會覺得好受么?」
「你是說,嬌嬌她還會醒過來?」聽到這個名字,楚庭才像慢慢回過神來,只是他眼神里的情緒實在複雜,程潯聲怎麼看都覺得那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人才會有的絕望和悲哀。
程潯聲用力地點點頭:「我去查了一下趙姨的那位醫生朋友,在胃癌治療這方面,他敢屈居世界第二,沒有人敢稱世界第一的。所以總裁,我們把心放回肚子裏好不好?」
「在嬌嬌姐還沒清醒過來的這段日子,總裁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她擔心。我們還可以幫嬌嬌姐拿回她的明順創投……那些小人把明順弄得多烏煙瘴氣,嬌嬌姐知道了指不定會有多生氣。」
「黑岩集團那邊的高層我們也可以給他們點顏色瞧瞧,讓他們知道,他們到底動了什麼不該動的人。」
程潯聲把自己腦海里的想法一股腦說了出來,卻不知道這些話能起到多大的安慰作用——但他真的不想再看見楚庭這樣一副麻木如傀儡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