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為什麼他總能及時出現
遺忘了記憶的人,和固執守在原地不肯離開的人,我竟不能評判究竟誰更輕鬆。
所有無聲的告白,熾熱而盛大的喜歡都隱藏在了這字裏行間。看完后,我不知為何早已流淚滿面,一顆心像是被不斷變大的氫氣球,瀕臨爆破的邊緣。
我從不信楚庭對我的任何情感,可總有「證據」攤在我面前,向我證明着楚庭一顆真心曾有多熾烈。
一晚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畫了個淡妝才勉強掩蓋了自己大大的黑眼圈,補了口紅后整個人的氣色才略微好看了些許。
公司里東西凌亂,有種末日到來的荒誕與朽折。
藍色格子間裏並不能數出多少顆人頭,一早發下的工牌多數被退回人事部,又被丟到了垃圾簍里。
一路上不斷有人戰戰兢兢和我打着招呼,神色惶恐:「董事長好。」
高層辭職,還帶領了手下一大批人出走單幹。明順現在,差不多成為了一個空殼子。
而留下來的人中,也並不見得他們的心有多堅定亦或是對公司的感情有多深。我三個月來的努力,原來是一場笑話,變成了凌厲的巴掌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臉。
我來到辦公室,降下百葉窗的帘子。座椅轉動,我似百無聊賴,也不知還要處理些什麼業務。
鼎同集團並未回復郵件,利辰集團大概也得知了風聲,不再想着對明順拋出橄欖枝。或許,當務之急還在於我應該如何澄清昨日的新聞。
「威脅下屬」、「變態上司」、「更年期女人」……雖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可這些安在我身上的詞彙,到底把我染塗上了一身的黑。
我生出了一種錯覺,愈發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討人厭嫌的烏鴉,所有的人恨不得給我扔擲上一顆石子。
昨日我拿刀「威脅」葉璘的圖片上,他脖子上的紅痕便顯得格外刺眼。
發佈會上我佩戴助聽器的細節也被人扒了出來。我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原來身體有疾也可以成為別人攻擊自身的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我嘆了口氣,登了網頁去看今日的新聞,昨天的報道仍佔據熱搜第一的位置,評論越來越多,看不見的暴力如同一隻巨型移動的凶獸,叫囂着要把我一口吞下。
而楚庭的信息如約而至,話語隱藏下的情愫,倒更像是關心。
可他越是這般面面俱到,越顯得我渺小如塵埃。
手機翻了面,屏幕朝下,所有的關心被我視而不見。
今天是陰天,天空灰濛濛的,雲層在蓄積着雨意。偶爾天空中有飛鳥撲棱着翅膀掠過,一點驚鴻影顯得孤寂而清寥。
我在辦公室里枯坐了一小時,實在想不清楚自己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忙活,乾脆提前下班,到街上逛逛。
這四年的時間,a市的商業街美食街慢慢發展起來,大白天裏也能沸反盈天。
自生病後,我極少有過有胃口的時刻,平時一日兩頓或一頓,也總吃的不多。今天這些撲鼻的美食香味卻像勾起了我肚子裏的饞蟲,我突然很想暴飲暴食。
我的行動跟隨想法而動,一條美食街逛過去,我都數不清楚自己進了多少家小吃店,又解決了多少重麻重辣的食物。
胃像一下子被撐大,帶來腫脹的疼。吃不了辣,換來腸胃的更不舒服。不過剛傍晚七點,我肚子就開始隱隱作痛,最後疼到了直不起腰板,只好彎腰捂着肚子蹲在路旁。
周圍人影匆匆,腳步匆匆。無人停留駐足。
我臉色一片蒼白,幾欲反嘔,可扒拉着自己的喉嚨,也總吐不出來。反倒是那催吐的聲音聽得讓人不寒而慄。
我的眼裏都湧入了血絲,眼眶通紅着,瘦削的下巴戳得自己肩膀直疼。
冰的奶茶、辣的火鍋、串串燒烤……現在回想起來,我有勇氣去吃這些東西,也算是「膽大妄為」,把醫生的叮囑全當耳旁風了。
哽咽聲音從我喉間發出,雖然那並非我本意。世界上那麼多苦痛,又不是每一樣苦痛都能緘默無聲、咬咬牙就能熬過去的。
我打開手機的通訊錄,手指顫抖地給主治醫生撥着電話,可電話的另一端卻只傳來了「嘟嘟」的忙聲。我近乎偏執而癲狂地回撥過去,得到的還是同一結果。
手指摳着手機殼,我無助地把頭埋在膝蓋里,無聲地為疼痛流淚。我想過打120,可現在卻連繼續拿手機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落在了我面前,似同時落下了一聲輕微卻飽含無奈的嘆息聲。
「sofia,我帶你回家。」
他朝我伸出手,一如當初在索馬里的欄杆處,他拼了命也要拉住我的手。
我緊緊咬着嘴唇,沒有應答,但一顆心卻好像突然被觸動到了最柔軟之處,曾經萬物不生的地方現在有幼芽破土而出。
他……為什麼總能一次又一次及時出現在我身邊?
那隻手,掌心紋路到現在我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一開口時,我的嗓音帶了淡淡的撒嬌與委屈:「楚庭,我胃疼。」
從醫院回別墅的那段路,楚庭背着我走過。他的肩膀溫厚寬闊,給人滿滿的安全感。我甚至還能聽見他的心跳。
楚庭送我回到別墅樓下時,對我欲言又止,最後只伸手給我遞了一把巧克力糖果:「這款巧克力糖果可解饞、扛飽,下次sofia小姐要是想吃東西了,不妨先試試它。」
他盡量把話說到委婉,沒提及「暴飲暴食」等字眼,大抵他也能理解我,我患胃癌這小半年來克制飲食究竟有多辛苦。
換了誰,誰都受不了。
他還說,自己廚藝尚算精通,服務起來還可以隨叫隨到。只要我願意品嘗他做的飯菜。
我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詢問他現在願不願意給我做溏心蛋。
我真的饞了這道菜許久,當然我也嘗試做過,可上百次的嘗試后我仍覺得那味道並不正宗。
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我看見楚庭的臉色一愣,腳步駐足,彷彿想起了什麼。
「難道楚先生不會做這道菜?日式溏心蛋最好做,那楚先生能……」我神情輕鬆自若,完全看不出任何異樣。甚至,我的語氣還隱隱帶上了「挑釁」。
我就是想知道,若我反覆提及與陳嬌有關的事情,楚庭到底會是什麼反應?
回憶常被挑逗,我想看他深陷泥淖,經受比我深一千萬次的苦痛。
楚庭唇角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又隱含着像對待孩童般的寵溺:「好久沒做了,希望不會讓sofia小姐失望。」
廚房裏有乒里哐啷的聲音響起,楚庭的刀法爐火純青,看他做菜都成為了一種享受。
我坐在客廳里,開着電腦回復工作郵件,目光卻突然被楚庭攫取,不由自主地黏在了他身上。
看慣了他西裝革履的樣子,如今他穿着一身休閑服,腰間還繫着一條圍裙的模樣讓我感覺格外不真實。
他的白色襯衣沿胳膊處向上挽起,露出一小截線條流暢的小臂,有水滴順着線條滴落。
他只是站在那裏,就讓我感到了人間煙火氣,心裏一點點填塞進溫馨。
溏心蛋、菲力牛排、黑椒豬扒……蒜蓉汁水爆香,東北飯包色澤豐富,讓人看了胃口大開。而那紅彤彤、誘人至極的涮牛肚火鍋,正騰騰地冒着熱氣。
和後面的菜肴相比,溏心蛋就顯得遜色許多,綴作用的西蘭花也沒有多吸睛。
一頓飯下來,桌上的菜除了溏心蛋外都被我夾過了幾筷子,我看到楚庭眸里曾有一瞬涌過失望,像要自我否認些什麼。
吃飽喝足后,我收拾起桌子,而那道溏心蛋直接被我倒在了垃圾桶里。
我甫一轉身,就撞入了楚庭晦暗莫明的眸子裏。
夜幕四沉,我提出要送送楚庭。
他和我並肩走在公園人鵝卵石小路,皮鞋踩過枯枝落葉。
「要下雨了啊。」楚庭突然抬頭望向天空,意味不明地落下一句。
我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嗯」,直到這一刻我腸胃的疼痛才終於有所緩解。
鞋尖駐足在商務車副駕駛位前,楚庭回頭看了我一眼,為了我的安全着想,催促着讓我早些回去。
而自聽覺失常后,我的嗅覺就敏銳于于常人,我隱隱嗅到了空氣中浮動着一層汽油味,心裏也感覺到一陣沒來由的心悸。
「既然快要下雨了,要不然你今晚先在附近找間賓館住下?」我試探性地問道。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心裏不踏實。而我的直覺一向準確。
「從這裏開車回秋山別墅,不過半個小時的路程。」楚庭無奈地笑了笑。
我心裏的不安感卻越來越強烈,讓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往四周飄移,身後沒人,轉角沒人,可我為什麼感覺到黑暗中有好幾雙眼睛盯准了我和楚庭?
「我家的水管壞了,趁你今晚還在這兒,要不然幫我把水管修了?剛好我還可以省去找物業。」
這場景似曾相識,時間像被往前撥,調回了我決定和唐聽露合作一起「扳倒」楚庭的歲月。
楚庭的嗓音輕柔:「今晚我在廚房做菜時,已經順便幫你把水管修好了。」
「你是不是有東西落在我家樓上了?是外套吧?」
「下次我再來拿也一樣。」楚庭眼觀鼻鼻觀心,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湧入幾分異樣情緒。
「我還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想徵詢你的意見,不如你今晚先陪我看看……」
楚庭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陳嬌,你究竟在擔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