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勝利
所有隨行而來的官員與女眷都在行宮裏,度過了此生最難挨的三天三夜。
行宮外廝殺沸騰,行宮內死氣沉沉。
原本只是一個小小的斗獵,誰也沒有想到宸王會鋌而走險,想要擒王逼宮。
雖說他的首要目標是利用斗獵先除去瑭王,可是此舉無疑是把曾經支持他的眾臣至於火架上炙烤,他們可還都有家眷在行宮裏頭。
皇帝病重,沒有餘力發落他們,可魏皇后卻一聲令下將他們齊齊看管了起來。
王貴妃原本就在宮中並無實權,只能仰仗着皇帝的寵愛,如今外面親兒生死未卜,勝敗難料,她又沒法與外臣商議,徹底失了主心骨,只能日日夜夜在皇帝塌邊祈求他能活得久一點,多照拂她們母子二人。
也不知道是她的虔心感動神佛保佑,還是她形影不離地精心照料,皇帝在病重瀕死的時候居然又漸漸緩和了過來,甚至還有餘力說一些話。
王貴妃趁着皇帝清醒,要將連日來的委屈一吐為快,也顧不上後宮不可干政的說辭,就哭道:“官家,你可知道這些天,那幫文臣在殿外吵鬧不休,尤其是那盛鴻文帶着齊老那一派清流,一直在詆毀宸王,他們這是在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啊!官家!”
皇帝喘了幾口氣:“宸王也有擁臣,你當知道為何謝家不肯為他開口。”
王貴妃抹淚的手頓了一頓,心底又是委屈。
那王六娘來的不是時候,讓謝三娘與宸王離了心,說起來也是宸王先沒能沉住氣,太過心急想要一個更強大的妻族,再者謝家狂妄自大,竟然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棄主不忠!
那謝家滿門的瘋子!
王貴妃淚乾腸斷、涕泗交頤。
“官家好狠的心,為何要將我孩兒逼至如此險境。”
皇帝望着頭頂明黃的帳子,聲音輕的像是只有一縷煙。
“……成王敗寇,皆是他們的選擇,自古國衰城亡都在於君主不懂得,天下平則韜光養晦,天下亂則雷霆手段,三哥兒他很好,卻又不夠好……咳咳……”
王貴妃心痛如絞,搖着頭,泣不成聲。
“那、那官家也不能拿我的孩兒去給皇后的嗣子做墊腳石啊!”
“何為墊腳石?”皇帝轉過頭,輕輕握住王貴妃的手,“朕不曾直接立誰為太子,他們互為磨刀石,誰的刀磨得更快,那……那……這個天下就是誰的……”
王貴妃咬着唇,直到鮮血滴落,沾濕了衣襟。
皇帝閉上雙眼,蹙起眉,臉上一條條深壑的皺紋彷彿一顆老樹的年輪,記載着他這幾十年來的辛勞過往。
“聽——號角響了……”
魏皇後站在遠處,隨着皇帝的聲音側過頭去。
殿外黑漆漆一片,但是天要亮了。
*
旭陽升起,行宮的門重新打開了。
沉重的鐵門拖着鎖鏈的沉悶聲,緩緩迎接着破開黑暗的第一縷天光。
一騎渾身浴血的輕騎長驅直入。
馬蹄聲如沉雷轟鳴。
魏皇后撐着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站在殿前的階梯上,看見風塵僕僕而來的瑭王淚如雨下。
“母后。”
封硯下馬,三步並兩步上前,拱手為禮。
“兒臣,已擒獲叛軍,平定軍變!”
魏皇后哪裏還顧得上他禮節上的敷衍,拉住他的手,連連點頭,“好!好!好!我兒不負眾望,殺出重圍,再也不會有人說我兒不堪重任,不配為君。”
“父皇可還好?”
魏皇后一點頭,“我兒不必多問,官家一直在等着你。”
封硯望向皇後身后,在晨曦中,只有數百名禁軍護衛,以及幾個皇後身邊的宮人在那裏佇立,並沒有其餘人的身影。
魏皇後知道他在找什麼,寬慰道:“行宮中人多雜亂,我也是怕有人趁機生亂,這幾天所有人等皆閉門不出,禁閉於屋內,只嚴加看管,並無苛待,盛家的人都安然無恙。”
封硯聽到了關鍵處,謝朝宗沒有自作主張,他就放下心了。
雖然沒能第一時間門見到,但想到往後有很多時間門相見,他就按耐住衝動,對魏皇后道:“有母後主持大局,兒臣放心,兒臣這就去見父皇。”
*
盛則寧坐在八仙塌上,正與姐妹們一同做着綉活。
這些還是蘇氏翻出來給她們姐妹幾個靜心解悶用的。
本來興緻勃勃來北林是想着放風玩耍,誰知道第一夜都未過去,就慘遭圈禁。
日日困在屋中,連院子都輕易不能出,快憋壞了不說,還成日都提心弔膽。
“你們說,隔壁謝家人怎麼就那麼安靜,胸有成竹一般,就一點也不害怕?”盛則娟一向閉不上嘴,就算因為說話頻頻走神,都往指頭上扎了好幾針也沒放棄和姐妹們說點什麼。
“就是啊,她們都不知道害怕的嗎?尤其是那謝朝萱,以前不是總是趾高氣揚,如今卻跟鋸了嘴的葫蘆一樣,對宸王更是隻字不提。”
“你是不知道嗎?宸王本與她婚事將定,忽然殺出了一個家世、品行都比她好上百倍的王家娘子,宸王就不再提起與謝家的婚事……”
“真薄情寡義!”原本對謝朝萱還冷嘲熱諷的盛則娟馬上就開始同情起謝三姑娘,“這還真和我們三姐姐以前一樣……三姐姐,你怎麼好像也不太擔心,你就不擔心瑭王殿下嗎?”
盛則寧冷不定聽見‘瑭王殿下’四個字,綉針一下扎進了手指頭,她疼得嘶了一聲,把手指.塞.進嘴裏,抿了一口,手指上還剩下一個血點。
擔心,自然是擔心。
但是她的擔心分為兩重。
瑭王若是沒能成功,盛家就如同以前所說那樣,站錯了隊,註定是要被淘汰下去,失去風光算小事,若被宸王挾私報復,罷官丟命才是大事。
另一重則是,倘若瑭王成功上位,她就被迫要與封硯儘快說明實情,若是等到他要立后封妃,那就是鐵板釘釘,逃也逃不掉了。
“姑娘!姑娘!——瑭王、是瑭王殿下回來了!”竹喜從門外奔來,雖然氣喘吁吁,可是明眼人都看出來她欣喜若狂。
盛家姐妹對望了幾眼,心都開始劇烈跳動起來。
“是瑭王殿下,瑭王殿下回來了!”
盛則寧隨着眾人一道站起來了,在滿室的歡喜中,又緩緩坐了下去。
很好,這下她的擔憂只剩下了一層。
*
瑭王盔甲未除,就這樣帶着一身腥血凶煞逕自走進後殿。
王貴妃一看見他便知道了結果,是宸王敗了。
當即氣急攻心昏了過去,魏皇后趁機派人將她抬了出去,讓瑭王得以獨自傾聽聖意。
父子二人在殿內一呆就快半個時辰,而後又召見了一乾重臣進去同聽。
魏皇后不能靠近,只能在殿外徘徊。
不過她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歡悅,外頭無事,就開始盤算着安排新帝登基的事情。
皇帝早有禪位的想法,他如今的身體已經不適合再操勞國事,所以他即便身體有所好轉,只怕也會加緊交接國事,以免哪一天他當真不在了,國家動蕩。
首先應當祭告先祖,然後昭告天下。
這都是禮部該操忙起來的事。
然後就是新帝的婚事了……
魏皇后想起這一點,回頭問身邊的宮人,“盛夫人身子可還好?”
宮人回她:“未聽聞有請太醫,想來安好。”
魏皇後點頭。
“她的身子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抱恙,你派個太醫過去給她好好瞧瞧,該開藥開藥,該扎針扎針,務必要她康健,不然如何為寧丫頭籌辦大婚,對了,寧丫頭的身子也瞧一瞧,前日她不是也遇了險,開點安神的葯。”
宮人一一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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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則寧在屋子裏轉了好幾圈,把竹喜都看暈了頭。
“姑娘,聽說魏皇后已經解除了禁令,大傢伙都跑出去看熱鬧,您就不想去瞧一瞧?”
“竹喜你不知道,我現在害怕。”盛則寧下意識又含住受傷的食指,一陣陣的刺痛能分去一點她心頭的憂懼。
現在還有什麼熱鬧可看。
瑭王歸來,勝敗已定。
竹喜不解,“姑娘,您害怕什麼?”
“跳跳,你為何還留在屋中?”蘇氏隨着盛二爺進來。
盛則寧知道盛二爺在半個時辰前被叫去了前殿,如今回來,只能說明皇帝交代的事情已經完畢。
“爹爹,已經定了嗎?”
盛二爺點頭,眉飛色舞道:“太子殿下決定趁着皇帝精神尚好,明日就啟程回京,大局已定,再不會生出什麼亂子來了!”
“跳跳,你臉色不太好,可是擔憂過頭了?”蘇氏走上前拉盛則寧坐下,責怪盛二爺道:“知道你高興,但是這些事都可以緩緩,你沒看見女兒身子不好,臉都白了,幸虧聖人惦記,太醫稍後就會來給跳跳問診。”
“聖人?”
蘇氏笑着點頭,輕拍她的手背,溫聲道:“是啊,聖人專門叮囑我,要好生照顧你,若你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待會記得跟太醫說……”
被聖人這個時候惦記上,只能說明一件事。
盛則寧知道,回到了上京城以後,便再無機會了。
她掙開蘇氏的手,撲通一下跪到了地上,“爹娘,女兒有話要說。”
蘇氏被她這一跪嚇得站了起來,與盛二爺對視一眼,“跳跳,你有什麼話需要如此?”
盛則寧正襟危坐,“女兒不想等到釀成大錯才來後悔,所以此一事,必須告知父親、母親知曉。”
“所為何事?”盛二爺看出盛則寧的認真,撐膝半俯下身,打算聆聽她的高見,“你有何事會後悔?”
盛則寧跪在雙親的陰影當中,皙白的小臉揚起,各外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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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皇后緩步走至剛剛從殿內出來的年輕郎君身側,他面朝著冉冉升起的朝暉,身上的血污都照得淡化,唯有他堅毅的神情格外明顯。
“待回了上京城,你可有什麼緊要的事需要母後去辦?”魏皇后問他。
封硯垂下眼睫,臉上浮出一抹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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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認真地對爹娘道:“我不能嫁給太子了。”
太子鄭重地對皇后說:“我想娶一個人,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