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我叫冷歆楠
享樂的時間總是流逝的極快。
雖然最終未能圓上李南柯大被同眠的夢想,但與眾美或深或淺的溫存下,精力耗盡的李南柯也難存多少遺憾了。
次日三更時分即將來臨,到了該分別的時候。
北山雲帶着李南柯眾人來到了古城之下,一座被層層結界隔離的半圓形狀祭壇。
祭壇左右分別有一類似太陽和月亮的物體。
兩者不斷交織更替,時而將祭壇照為白晝,時而漆黑一片,晝夜輪迴不斷。
祭壇周邊流轉着一些銀色絲線,猶如流動的時間,觸及宛若無物。
“這就是時間門。”
北山雲神情複雜,對李南柯說道,“最後再提醒幾句,進入時間門后,你的記憶有可能會慢慢消失。為了防止你忘了回到過去的目的,我會在你體內放入一道紅雨本命神脈。倒是哪怕你記憶受損,也能憑着直覺找到長公主,畢竟她是救世主,與外界異物有感應。”
李南柯直截了當的問道:“一旦我找到長公主,這道神脈是不是會主動進入她的身體,防止白曜權拿掉她體內的救世神杖?”
北山雲微笑道:“你很聰明,的確是這樣。不過你放心,白如玥只要保證自己救世主的身份不被奪取,那麼無論是我或是白曜權,都傷害她不得。”
“我怎麼回來?”
李南柯終於問到了關鍵。
北山雲沒有說話。
老道士苦澀道:“李南柯,這時候我只能坦白跟你說,如果你想回來,必須死亡。或許你覺得很扯,但這的確是唯一辦法。
你回到過去的那個時間點,嬰兒時期的你應該正巧被我帶到這個世界。而一條時間線,是無法同時擁有兩個相同魂魄的。
當你死了之後,你的魂魄必然會主動去找嬰兒時期的你,可是嬰兒已經有了魂魄,那麼多餘的這具魂魄肯定會被時間線排擠出去。
如此一來,你的魂魄將會成為孤魂野鬼,飄蕩在時間線外。至於能不能回來,只能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老道士的話很明確。
想回來,就得選擇死亡。而讓魂魄回來的機率同樣渺茫。
“行,我知道了,開始吧。”
李南柯笑了笑,臉上並沒有過度悲傷或恐懼的情緒,聳了聳肩說道,“我一向相信自己的運氣。”
“夫君!”
洛淺秋淚眼婆娑。
李南柯輕撫着女人臉頰,目光看向擔憂不捨得眾人,笑着說道:“有你們在,我肯定能回來,我可一直惦記着大被同眠,你答應我的,對吧媳婦。”
洛淺秋破涕而笑,粉拳捶打了一下男人胸膛,惡狠狠的說道:“你若是不回來,我就……我就帶着其他姐妹改嫁!”
“不要這麼狠吧。”李南柯擺出苦瓜臉。
洛淺秋抹着眼淚,“就這麼狠!”
她忽然想起什麼,看了眼不遠處的夜夭夭,踮起腳尖湊到李南柯耳邊低聲道:“你只要回來,妾身就有辦法讓你娶到夜仙子,絕不騙你。”
李南柯面色怪異,隨即露出笑容,伸出小拇指,“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洛淺秋勾住手指。
李南柯親吻了一下妻子額頭,柔聲說道:“相信我,我會來。”
洛淺秋重重點頭。
接下來李南柯又和其他人一一道別,小兔子哭得最稀里嘩啦的,若是穿上喪服,還當是自家男人沒了,讓李南柯很無奈。
倒是冷歆楠始終一臉平靜,就像是她始終相信,李南柯一定能回來。
隨着時辰迫近,與眾人道別後的李南柯來到祭壇正中,按照北山雲指示躺在一張淡藍色如水幕般的冰榻。
朵兒手持着一把尖錐站在一旁,淚流滿面。
李南柯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柔聲說道:“我一直在想,以後我若有個和你一樣可愛的女兒,那該多好。後來一想,你不就是我女兒嗎?無論你是曲紅靈的七魄也好,或是幻境裏的產物也罷,在我心裏,你始終是我和玥兒的女兒,相信她也這麼認為。”
朵兒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小丫頭心思很敏銳,即便李南柯回來,也只是和其他人重逢。而她,這次分別,意味着就真的是分別了。
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見面。
北山雲拍了拍小丫頭的肩膀,對李南柯說道:“現如今,紅雨就是北山雲,北山雲就是紅雨。”
李南柯疑惑看着她,不明白什麼意思。
北山雲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意味着,你可以睡我。”
李南柯滿頭黑線。
很想說一個“滾”字,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準備好了沒……”
北山雲柔聲問道,“夫君?”
李南柯並沒有看其他人,只是怔怔望着那枚即將刺向自己心臟的尖錐,輕聲說道:“這種事情再給一百年都不能準備好,可沒準備好又怎麼辦呢,都到這份上了。”
北山雲輕輕抓住朵兒的手臂,將尖錐高高舉起,“三更已到,夫君,該上路了。”
噗!
尖錐刺入心臟。
剎那間,刺目的紅光如蓮花般炸開,照耀整座古城。
朵兒身體化為點點星光,湧入了李南柯的體內。祭壇周圍的白色絲線飛速旋轉,那一輪圓月和太陽,迅速交替。
整座祭壇開始劇烈顫動起來。
直到,李南柯消失。
……
當李南柯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極為純白色的世界裏,腳下是一條宛若銀河的寬闊匹練,絲絲細線遊動。
不知從何處來,去往何處,永無盡頭。
彷彿每一根細線里,都隱約能看到一道道人影,有陌生的,有熟悉的。
李南柯知道該怎麼做。
他在原地傻站着。
一天,一個月,甚至一年,就這麼傻站着。
而腳下的匹練銀河緩慢的朝着虛空更深處流逝,沒有停歇的時候。
那一根根細線上的模糊身影開始越來越陌生。
有些前一刻還能想起是誰,而後一刻卻彷彿成了陌生路人。
李南柯努力想要記住記憶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可無論他如何拼力去記,那些記憶猶如腐朽的屍體,開始一點一點潰爛。又似一片片葉子,幾經枯黃后墜落在地。
一年,兩年,三年……
李南柯始終沒有邁出過步伐,神情也從最開始的茫然,驚訝,恐懼,到麻木,最終又變成了茫然。
直到某一刻,他徹底忘記了所有人。
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到了。”
李南柯嘴唇翕動。
聲音卻好似從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藉著他的口在提醒。
李南柯邁出一步。
下一刻,腳下的銀河消散不見,白茫茫的世界開始有了色彩。
就像是有一位畫家,開始為這個單調的世界上色。
當畫卷開始變得清晰,李南柯的周圍仍是一片潔白無瑕,四周一片寂靜。仔細一看,卻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寒風如野獸般嘶吼,挾裹着飛雪瘋狂掃過每一處角落,彷彿一頭兇猛的野獸,要將這個世界吞噬掉。
李南柯默默站在風雪裏,茫然四顧。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要幹什麼?
隨着內心湧出這些奇怪的問題,李南柯卻覺得有些可笑,好似想起了一個笑話一個梗,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
忽然,李南柯扭頭望去。
只見遠處雪地里,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蜷縮在一塊岩石旁。
而在小女孩的周圍,竟有五六隻惡狼。
小女孩單薄的身軀瑟瑟發抖,懷中緊緊護着一個嬰兒。風雪之中,女孩的身影彷彿隨時被湮沒。
隨着一聲嚎叫,那幾隻惡狼撲向了小女孩,準備享用這頓美餐。
李南柯皺眉,腳步微動。
剎那間,他感覺自己似乎飄了起來,疾風飛雪交織的半空扭曲起來,一切赫然靜止。緊接着,李南柯拖着一道巨大類似於法相的殘影,出現在了小女孩的上空。
巨大的身影將這方圓之內的雪地盡數籠罩,猶如天神下凡。
李南柯輕輕一揮衣袖,那些惡狼頃刻間化為一團團雪霧,消失於大雪中。
小女孩被這一幕給驚呆了,傻愣愣看着。
李南柯看向對方懷裏的嬰兒,莫名的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敲打着自己的心壁,準確說,是被一層堅硬鐵鏈鎖着的心房。
他緩緩開口,聲音冷得像是枯竹曳地,風過林搖。
嗓音更是蒼老無比。
時間長河裏,他彷彿已經變得極為蒼老。
“你懷裏的男嬰,是你什麼人?”
小女孩緊緊抱着嬰兒,如小貓般蜷縮着身子,嚇得不敢說話。
“他已經死了……你,殺了他?”
“不!”
小女孩綳大眼睛,稚嫩的聲音顯得尤為尖銳,拚命搖着小腦袋。“他,他是天上掉……掉下來的,摔、摔着了。”
李南柯發出了一聲咭笑,充滿了嘲諷。
不知為何,他有些害怕小女孩懷裏的嬰兒。
似乎對方的存在,會影響到他的存在。
李南柯緩緩伸出手,被歲月剝去血肉的手掌猶如猙獰的枯木,於黑夜白雪中尤為恐怖,“既然他是天上掉下來的,那就讓我把他送回去,他不屬於這裏。”
“走開!”
小女孩嚇得哭叫起來,拚命朝着岩石縫隙里擠。即便在這種形勢下,她依然緊抱着嬰兒,用自己瘦小的身體保護着。
李南柯手臂頓住了。
望着那小女孩,他腦中一陣陣刺痛,好像有個影子不斷地在眼前縈繞閃爍,卻死活想不起來是誰。
李南柯扶着腦袋,鬼使神差地,他的手化為尖銳的刀子,刺進了小女孩的心臟,冷冷說道:“這嬰兒的心碎了一塊,你既然想救他,那就……取下你的一塊心來補吧。”
小女孩倒在了地上。
但當她感受到懷裏嬰兒漸漸有了溫度后,滿心的恐懼終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喜悅。
看向上空的神秘黑影,也充滿了感激。
在她眼裏,對方就是神仙。
“小丫頭,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李南柯腦袋疼的更厲害,柔聲問道。
小女孩虛弱回答道:“我……我叫冷歆楠。”
冷姐!
李南柯腦海中劃過這個熟悉卻依然陌生的名字。
赫然間,這個名字碎裂開來,猶如一蓬蓬鋼針炸開,疼的他幾乎昏厥。
小女孩輕聲問道:“神仙爺爺,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什麼?
我是誰?
我叫什麼?
李南柯雙手抱着腦袋,身體開始不斷地抽搐,隨後陷入癲狂的他隨着風雪狂奔,越過了高山,跨過了江河,穿過了深林……
他似乎記起了很多人,卻又忘記了很多人。
他遇見了千百上萬的人,可到頭來終究還是孑然孤影。
空空蕩蕩,孤孤單單……
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沒有一個人認識他。
“我是誰?我叫什麼?我是誰……”
終於,筋疲力盡的他倒在了地上,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望着那一顆顆璀璨的星辰和半隱於雲層的寒月,喃喃道:“我叫獨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