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董事長的棋局

早上7點的飛機，從BJ飛上海大概需要兩個半小時，從飛機的窗戶向外望去，整個BJ彷彿沐浴在晨曦里，俯瞰細細的車道，車流已經多了起來。

在BJ這樣的一線城市，每時每刻都有人在忙忙碌碌，三餐一宿也好，人生理想也罷，人吶，總要有點追求的東西，否則就會空虛，空虛之後就需要填補空虛。男人用女人填補空虛，女人用孩子填補空虛，孩子用遊戲填補空虛。

辛明抱着本書看的津津有味，這書皮古色古香，高玉豐看了看書名，竟然是一本《貞觀政要》。

高玉豐忍不住問：“辛董，您還看文言文？”

辛明放下書，道：“《貞觀政要》記錄了李世民治理國家的方法、觀點，很精闢，管理一家企業，和治理一個國家本質上，沒什麼區別。企業就是個小王國。”

停了停，辛明又道：“你看《貞觀政要》開篇就講君與民的關係，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不就是那隻舟嘛，你們、客戶都是水，能載我，也能覆我！”

高玉豐聽的認真，辛明接着道：“為政之要，首在得人。我能依靠的，還得是你們。”

高玉豐忍不住道：“這段時間付總和朱總之間......這樣下去，我擔心會搞亂了。”

辛明擺擺手，道：“亂，有亂的好處。高管之間有點爭議，甚至有點矛盾，算不了什麼。鴻源從二十年前創業走到現在，哪天沒有矛盾，什麼時候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鴻源的高管如果連這點事都扛不住，那還做什麼高管，我如果這點事都控制不好，還做什麼企業。”

高玉豐道：“您不是說要考驗考驗朱平嗎，這段時間我也按您的意思時不時安撫一下，我就怕壓力太大，把朱平壓垮了，壓走了！”高玉豐這話，有對辛明董事長的提醒，潛台詞裏還流露出對朱平的維護。

辛明靠着椅背，定定看着前方，忽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小高，你說是打天下易，還是守天下易？”

高玉豐沒想到辛明問這個問題，遲疑了一下，道：“我想，都不易。打天下時白手起家，低頭彎腰，歷盡千辛萬苦方有一片事業；但商場如戰場，你想守成，競爭對手時時窺伺在側，內部往往懈怠享樂，市場環境又時刻在變，要守也是一樣的難。”

辛明用欣賞的眼光看着高玉豐，笑了：“說得好，李世民問房玄齡和魏徵這個問題，房玄齡說，天地草昧，群雄並起，攻破乃降，戰勝乃克。由此言之，草創為難。魏徵則說，帝王之起，必承衰亂。覆彼昏狡，百姓樂推，四海歸命，天授人與，乃不為難。然既得之後，志趣驕逸，百姓欲靜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殘而侈務不息，國之衰弊，恆由此起。以斯而言，守成則難。”

辛明講了這麼一大段，高玉豐冰雪聰明，脫口而出：“您覺得現在公司內部懈怠，想用鯰魚刺激他們？”說完又有點後悔，老闆的心思可以猜，可以懂，但不能說，看破不說破，這是多年職場經驗得來的經驗教訓。

在職場，你不能不懂老闆，不懂老闆，你就無法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最有利的選擇。老闆想的是往東，你偏說得往西，那老闆怎麼敢放心用你，怎麼會信任你。和珅為什麼受寵，因為他懂乾隆，事辦的妥妥貼貼，馬屁還拍的舒舒服服。

你懂老闆，但又不能比老闆聰明，你把老闆看得透透的，老闆就會對你有戒備之心。楊修為什麼必須死，

曹操可以容忍你比他更聰明，但不能容忍你昭告天下你比他聰明。

老闆要保持權威，就要保持神秘感，讓你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讓你永遠覺得他比你高明。你仰視他，膜拜他，他才會有安全感。

揣摩上意，永遠是下級最基本，也最高深的功夫。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補位而不越位，尊重而不卑微，你要讓老闆信任你，欣賞你，那是門大學問。

而老闆自己，註定是孤獨的！

辛明沒有在意，道：“一個人不做出改變，要麼是誘惑不夠大，要麼是恐懼不夠大。一個人的力量，要麼來自於理想，要麼來自於憤怒。好日子過久了，就要經常憶苦思甜，否則本來甜的也就覺得不甜了。”

高玉豐道：“那如果鯰魚刺激太狠，一些人被壓垮了，怎麼辦？”

辛明道：“那隻能說明不夠強大，那我為什麼要留着這樣的人呢？弱者不管到哪裏都難以生存。我們是一家企業，不是養老院。”

高玉豐在心裏咀嚼着辛明的這番話，越想越覺得意味無窮。

辛明道：“玉豐，你知道我欣賞你什麼嗎？”

這一聲“玉豐”，叫的高玉豐心裏暖暖的，老闆稱呼你的方式不同，代表着你在他心裏的位置不同，但是不同的情況下，同樣的稱呼代表的含義又不一樣。

老闆對你的稱呼親近，一般情況下，可能表示你是他的自己人，可能表示信任，可能表示愉快。但某種特殊情況下，可能表示有求於你。蔣中正就很喜歡用此道，在特別需要某個人的時候，會用“XX吾弟”來稱呼，在極為特殊的時刻，某個人對局面有着重大影響的時候，甚至會用“XX吾兄”來稱呼一個人。比如平津戰役時對傅作義。

聰明的下屬要讀懂老闆的意思，明白老闆為什麼對你用親近的稱呼，更要明白，絕不要恃寵而驕，老闆對你好一分，要的是你三分的回報。

高玉豐趕緊說：“我缺點不少，優點不多，也就是您還看得上。”

辛明哈哈一笑：“你呀，我就喜歡你這股子機靈勁，但又知分寸，懂進退。”又嘆了口氣，道：“現在的人，大都浮躁的很，人吶，有多大鍋，下多少米，吃不下的，不能多吃，不能吃的，也不能硬吃。”

中午休息的功夫，李想想忍不住給老爸打了個電話。李想想的父親李深實，在政府機關擔任某處處長，在李想想眼裏，父親是個穩重的人，穩重的讓她覺得平淡和乏味，從小到大，臉上似乎像沒有表情，說話永遠慢條斯理的打着官腔。她覺得機關太無聊了，每個人都帶着一副假面，客氣中藏着刀光劍影。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沒有按照父親的想法去考公，而是來到了企業，本來她覺得企業要簡單率真一些，這段時間的經歷，讓她覺得自己太單純了。

李深實聽完女兒的一通抱怨，哈哈大笑。

李深實道：“看來社會還真是個好學校，給我的傻姑娘好好上了一節啟蒙課。”

李想想道：“老爸，你說這些人簡單點不好嗎，如果都能和平相處，齊心協力為公司做事，那不就大家都好了嗎。為什麼還要爭來斗去，圖個什麼嘛！”

李深實道：“你說的這種只能是理想狀態，人為什麼要爭鬥，本質上是為了利益，關鍵問題是什麼呢，利益是有限的，一碗飯，你多吃一口，別人就少吃一口。一個企業也好，一個機關單位也好，位置就那麼多，每個位置都代表着對應的權力，權力就是利益。你不下去，別人怎麼上來，你抓着這個權力，別人也想要，那怎麼辦呢，只有鬥爭。人越是走到高位，越渴望更大的權力，自古以來，皆是如此。不要說你們一家小小的企業，就是皇帝，也要爭權。你不是學行政管理嗎，皇權和相權之爭，你應該很清楚。”

李想想道：“明朝朱元璋廢除三省，直管六部，其實就是把大權都握在自己手裏，沒有宰相，也就把相權收歸皇帝自己了。”

李深實道：“相權在唐朝幾乎與皇權分庭抗禮，譬如名相長孫無忌，本就是三朝元老，再加上相權極大，如果不是李世民這樣雄才大略的皇帝，那是鎮不住的，連武則天大權在握之時，也不得不與宰相分權，到後來楊國忠、李林甫做宰相，為禍極深，唐朝衰落，跟權力設計不無關係。到了明朝，朱元璋借鑒歷史，直接廢除了宰相，加強中央集權，但是這樣的後果就是一旦國家沒有厲害的皇帝，權力就會被濫用，政權也就不穩了。”

李想想喜歡聽父親講歷史，這是父女倆為數不多的共同愛好，父親當年是歷史系的高材生，畢業之後就分配到了政府機關，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豐富的歷史知識再加上這二十多年的官場歷練，用李想想的話說，就叫老謀深算。

李想想道：“你說我們大老闆怎麼看這些問題呢？”

李深實道：“企業家都是人精，我能想到的，他們也都能想到。權力需要制衡，而不是集中，要集中也只能是集中在老闆的手裏。對於老闆來講，底下的人鬥來鬥去，他才會覺得安全；底下的人抱團，他反而會覺得危險，你想想，得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一統天下？聽你的描述，我覺得你們公司這個付天雲，操之過急，欲速則不達，不一定有好結果。反觀朱平，不驕不躁，能忍別人所不能忍，我倒覺得很有意思。你看着吧，最後鹿死誰手還不一定，我猜測你們老闆是冷眼旁觀，以待時機，可能另有所圖。”

李想想道：“雖然我覺得朱總是個寬厚長者，但是我又覺得他太沒個性了，特別平庸。有時候我覺得他跟你好像。”

李深實道：“沒有個性的人分兩種，一種是確實沒什麼個性，隨波逐流。還有一種是鋒芒內斂，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實則腹有機謀，能忍的人沒有平庸之輩。或許人家只是看淡了，不想爭而已。”

李想想佩服道：“老爸，你在我心裏的魅力又增加啦。”

李深實掛掉電話，舒了一口氣，玉不琢不成器，只有經歷了社會的毒打，對很多事才會有更深刻的理解，看問題才會更全面，更深入，也更理性。

跟女兒的這通電話，能談的這麼深入，而且能讓女兒真心認同，李深實心裏踏實了不少，兩個人的溝通比以前要順暢多了。

李深實覺得當時尊重女兒的選擇是對的，事情開始沿着他想要的方向發展了。

***教育我們，要到社會這所學校學習，要到人民中間學習，領袖就是領袖，這才是大智慧。李深實翻着毛選，不禁感嘆，自己以前的格局還是小了。

上海相比BJ，一下子洋氣了不少，來來往往的人，精緻而優雅，處處透着小資情調。高玉豐卻不喜歡上海，上海的樓太高，而路太窄，彎彎曲曲的道路穿插在高樓林立間，顯得逼仄，擁擠。哪像BJ從二環到五環，雙向八車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路寬了，就讓人覺得敞亮、大氣，連心情都愉快起來。

黃埔江邊的小南方飯店，辛明和高玉豐在服務員的引導下走進最大的包房，客人還沒到，有一個人卻已經在等候了，是財務總監孫海英。

看到孫海英，高玉豐立刻把今天的宴請跟錢聯想在了一起。

三人在包房的沙發坐定，孫海英也不避諱高玉豐，開始說情況進展。

辛董事長肯帶在身邊的人，說明是信得過的，孫海英這二十多年來，早已把老闆的習慣摸透了。

高玉豐聽了一會，才明白怎麼回事。辛明竟然準備把現有的商業資產打包賣掉一部分，現在正在跟買家談判，雙方在價格上還存在一些分歧。

難怪孫海英最近這段時間老是不在公司，原來是跑到上海來談判來了，辛明做事情，老辣得很啊。

辛明要賣資產，高玉豐還是比較意外的，她一直覺得雖然線下實體商業受到電商的衝擊，但人不可能在線上完成所有的消費，線下實體商業要考慮的是跟線上電商形成互補，差異化競爭，卻沒想到辛明要放棄一部分商業資產。

莫非公司資金鏈出問題了？

孫海英跟辛明彙報完，辛明沉思良久，展顏一笑，道：“做生意嘛，哪有一次就談成的，這次談不成，就慢慢談嘛。”又跟高玉豐說：“帶你來最大的任務，就是把客戶陪好。”

朱平也在仔細分析着局勢，加入鴻源以來，朱平一直告誡自己，低調，穩健，唯老闆是從。這次付天雲“奪權”，明顯老闆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態度卻很曖昧，你說他支持，他不置可否，你說他不支持，他沒有反對。

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則必有因，老闆一定有他的目的，那又是什麼呢？

高玉豐這段時間比之前跟自己走的更近，大家都是職場上的老鳥，絕不會無緣無故在大家敬而遠之的時候反而靠過來。如果說是因為那天晚上的一時衝動，由私人感情演變成工作上的支持，也不像。除非，這是刻意的安排，如果是刻意的安排，那又是誰在刻意安排呢？

朱平眼睛亮了，如果高玉豐做這些事是刻意的安排，那絕不會是高玉豐自己，既無必要也無意義，那就只能是一個人，辛明董事長的授意！

想到辛明董事長，朱平慢慢把思路理順了，這是在搞權力制衡！如果是搞制衡，那就不應該坐視付天雲做大，辛明董事長坐山觀虎鬥，就是想看看這兩個人幾斤幾兩，既在觀察朱平，更是觀察付天雲，到底有多大的道行，太強了就要弱化，太弱了就要淘汰。

沒有能力的一方，淘汰不可惜，換一個有能力的再頂上來即可。

最終的目的，既要團隊強，又要團隊可控。這樣他才能穩，公司才能穩。

想到這，朱平長長出了口氣，下一步棋，他知道該怎麼下了。

付天雲仔細刪除了手機里的一些信息，確定沒有敏感的內容了，才放下手機開始簽批文件。

這時候，他已經開始期待些有意思的故事了。

周楠今天打扮的格外漂亮，旁邊的同事打趣着：“小周，今天這是要去約會啊？”

周楠笑着說：“哪有，有個同學來BJ了，晚上約了吃飯。”

一旁的林小嫵打量着周楠，明顯今天的妝比平時要濃，尤其是口紅，沒有塗平時常用的水紅色，而是偏性感路線的深玫瑰色，肯定是跟一個男人的約會。衣服是黑色緊身連衣裙，配上磨砂金色的腰鏈，顯得豐滿的胸膛更加突出，而身材則更加苗條。

林小嫵得出一個結論，這是要去誘惑一個男人，現在的小姑娘，太厲害了。

林小嫵羨慕之餘黯然傷神，自己年輕的時候青春靚麗，眾星捧月，挑來挑去誰都看不上；隨着年齡增長，女人在男人眼中貶值了，依然是誰也看不上。只是這個誰，已經不是那個誰了。

想到以前的追求者都已經成家擁有了美好的婚姻，林小嫵腸子都悔青了。

愛情、婚姻，哪裏有十全十美的，不過是相互包容，體諒，最後慢慢習慣了對方，從愛情走進婚姻，把荷爾蒙的衝動過成親情的厚重。

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只能是在童話里，童話不是現實，誰要是把童話當成現實，那就只能把自己變成個笑話。

而正因為現實的不盡人意，磕磕絆絆，甚至一地雞毛，才有了王子和公主的故事，現實中沒有的，只好寫成童話來慰藉世人。

辛明和孫海英談完情況沒多久，客人來了。

等客人到了，高玉豐吃了一驚，這時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一個資產交易的談判，要把她這個市場總監叫上。要知道市場部主要負責的工作是客戶引流，跟資產交易沒有半毛錢關係。

辛明，真是太高明，太老辣的角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