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墨宮
第二天一早,江源揉着惺忪的雙眼,看着從窗外照入的日光,頓覺格外的心累。
這一晚他幾乎沒睡,而是將原本用作裝飾的二尺佩劍拿出磨了又磨,一直到能輕易刺進木門的框邊才停手。
而後他就抱着寶劍和衣而卧,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卻覺得倦意陣陣襲來。
走出房門,江源發現陳大早已在院中忙活,相比對方的精力充沛,更顯得他萎靡不振。
無奈地嘆了口氣,江源招招手示意陳大過來。
“你守在我門口,任何人都不要放進來。”
安頓妥當后他這才又回房,脫掉衣服后美美睡了一覺,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這才幽幽轉醒。
洗把臉后又換了身行頭,等他再踏出房門時,江家上下依舊在忙碌着。
雖說小九剛剛接手管家,但指揮調度頗有大將之風。只一個上午,江家上下雜事就在他的安排下處理得井井有條。
被遣散的丫鬟僕人已開始陸續收拾行囊回家,而江家莊第一批人也到了,正安排榻處,分配工作,悅豐樓來對接中秋筵席的管事也來了,一樁樁一件件都處理的極為妥帖。
在家中繞了一圈,江源心中也不由得連連稱讚,能有小九這般得力幫手,真可算不幸中的萬幸。
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江五,他還在家中的偏院房前候着,那是江諳的房間。不過此時的江諳還在山中求道,房子已空處大半個月,尚不知何時回來。
對於江五,眼下江源懶得再去管,他心裏早有對對方的安排,只不過時候還未到。
簡單用過早午飯後,江源差陳大把小九叫來,現在陳家兄弟的任務已明確,二娃去錢莊幫工,而陳大則承擔起之前小九的角色,需要寸步不離的跟着他。
只是陳大本就是粗人,更沒有伺候過人的經歷,上到讀書寫字,下到趕車更衣,都需要重新去學。
但被這麼一位八尺高的壯漢跟着,江源還是很有安全感的,現在的他,最缺的就是安全感。
“畫和給岳老先生的禮物都備好了?”
“都按照您的吩咐,置辦妥當。”
“好,那我們即刻出發。”
“老爺,馬上就到晌午,此時去不太合適吧?”小九遲疑道。
“無妨,岳老先生講究晨誦,這個點應該在休息,去的巧一點,說不定還能蹭頓飯。”
說著江源呵呵一笑,反正他才吃飽,不愁吃不上午飯。
而小九這邊心情就比較複雜了,他和陳大都是日出時分用的早餐,加之一上午的忙活,此時早已是飢腸轆轆。
“哎呀,抓緊時間,大不了結束后帶你們去悅豐樓嘛。”
一聽悅豐樓這三個字,陳大的眼裏立馬放出光來,小九臉上卻是一陣尷尬的苦笑。
畢竟昨天在悅豐樓的景象還歷歷在目,從頭到尾他一共只吃了七筷子的菜。
決定之後,三人很快拾掇妥當后駕車出門,直奔城北墨宮而去。
岳老先生本名岳潛,是當代有名的文學大家,曾中過炎國,梁國和雲國三國的科舉,也經歷了半生的宦海沉浮。
最終選擇遠離朝政,回淮州隱居,開辦墨宮講學,他不但精通經史典籍,還懂得醫理,閑暇時常給百姓治病,且分文不取,因而在淮州名望極高。
或許是看透了官場,現在的岳潛最瞧不上的就是汲汲營營之人,因而先前李端兩次備重金求指點都被趕了出來。
有了這個前科,
江源此番前去也是個巨大挑戰。
墨宮雖稱宮,其實就是個老宅,位於城北僻靜處,不過半個時辰,三人就已到達門前。
此時大門緊閉,一副沉寂破敗之感,似是許久未曾開過一樣。
“陳大,你去敲門。”
“我”,陳大一時有些愕然,“我不會啊。”
“敲門有什麼不會的,我教你啊,待會兒有人出來問你何事,你就說自己是城外的佃農,請岳老先生看病,這麼說他定會迎你進去。等進去見到老先生后呢,他肯定會問你治什麼疾,你就說要治天下之頑疾。”
沒有停頓,江源接著說:“這時候不管他問不問你何為天下之頑疾,你都要說天下之頑疾在於聖人之訓導不達黎民,百姓之疾苦未觸天聽。此時他定會問如何醫此頑疾,你要說非開辦庠序之教,教化百姓所能醫也。若他問何人教你此言,你只說一位朋友,正在門外候着,如此行事,必可成。”
一大段話說下來,陳大直接聽傻了,他本就大字不識兩個,江源這一套套什麼頑疾,什麼教化,在他眼裏如同經文一般,當下不由得面露難色。
“老爺,我,我記不住啊,要不您親自去吧,或者,或者讓小九兄弟去也行吶。”
“誒,不行。”
江源斷然否決。
“此事還真非你不可,我長得太精明,小九呢,太過圓滑,只有你,天真淳樸,一身正氣,這番話非你口中說出,都顯得不夠真誠。”
解釋完畢,當下江源也不顧陳大同不同意,連哄帶騙又複述了幾句,一直到陳大能磕磕絆絆背下來後方才停止。
看着陳大敲門后很快被迎了進去,他終於長出一口氣。
“老爺,這樣能行嗎?”小九心中還有些忐忑。
“放心,一切都在預料之中。”說著,江源信心滿滿地點點頭。
......
墨宮不是尋常宅邸的格局,進門就是小院,裏面種滿翠竹。
跟着門童繞過迴廊,陳大來到後院一處僻靜的小屋,全程他都一直在默念着。
“我叫陳大,是庄中的佃戶,請岳老先生看病,看天下之頑疾。”
一邊念着,他手心還止不住地直冒冷汗。
不知不覺進屋坐下,陳大卻沒有看到想像中的岳老先生,只有一位看着十七八歲,還略顯稚嫩的少年坐在他對面。
“你姓甚名誰,是要看什麼病?”
少年頭也不抬,一邊問,手一邊飛快地在紙上記錄。
“我叫陳大,是庄中的佃戶,請岳老先生看病,看天下之頑疾。”
毫無感情的一股腦的說完,陳大還沒鬆口氣,少年的筆鋒卻戛然而止,他抬頭看看眼前的壯漢,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
“是要看什麼病?”少年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試探着問道。
“是聖人之訓不達黎民,百姓,百姓...”
感覺腦袋突然一片空白,陳大一下慌了神,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百姓吃不飽肚子!”說完后他才發覺出錯,當下羞得滿臉通紅。
少年眼神複雜的看了他一陣,揉揉自己的額頭后,重新開始記錄。
“陳大,拿此憑條,去後院領米。”
看着對方遞來的草紙,陳大趕忙搖頭。
“我不要米,我要,我要非開教,教壞百姓...”
......
“老爺,陳大哥進去是不是有些太久了?”
二人頂着烈日恭候在門前,早已腰腿酸痛,疲乏不堪。眼看着已到正午,本就沒什麼信心的小九忍不住問道。
“應該快了,快了。”嘴上雖這麼說,江源心裏也在七上八下地打着鼓。
就在此時,大門嘎吱一聲打開,見陳大出來了,江源頓時大喜,但很快他就發現事情有些不對,陳大不僅垂頭喪氣的走出,手裏好像還提着一袋米。
“出什麼事了?”緊走兩步,二人趕忙迎上前。
陳大隻是搖頭,似是不知從何處講。
看着對方一臉愧疚之情,江源輕嘆一聲,讓陳大做這種事確實有些強人所難,當下拍拍對方胳膊,安慰道:“無妨,這不怪你,是我考慮不周,我們明日再來,今天先去悅豐樓吃頓好的再說。”
說著江源就招呼二人上車,心裏已做好了三顧茅廬的準備。
就在三人準備轉身離開時,大門嘎吱一聲再次打開,先前的門童走了出來。
“三位,先生請你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