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忠告
慶曆二十二年,天降大雪,祥瑞之兆。
某個香火一直都很鼎盛,頗有名望,位置卻在山林深處與山相依相偎相靠的山野道觀披上了雪色限定皮膚。
山野道觀·內院。
“師叔你不能再在屋子裏躲着啦,多動一動,今天沒有課業,和我們一起堆雪人吧。”
一群穿着小道袍,看上去頗為圓潤的道童們嬉笑着拽着某個扒拉着門堅決不鬆手的少年,脆聲脆氣道:“福生無量天尊,瑞雪兆豐年,今年下了這麼大的雪,來年會有個好收成~”
“......”
“想都不要想,我是不可能離開屋子的,你們自己玩就行,別帶上我。”
“不行不行,觀主說了,師叔你好不容易清醒了,你要多動動,不能老是蜷在藏書閣的。”
“喵。”
“看看,連整日裏睡大覺的三花都出來運動了,你要努力一點啊,至少不能比三花還懶吧?”
“......”
少年側頭看了眼蹲在門框邊歪着頭,似乎在朝着他露出嫌棄眼神舔着爪子的大橘貓,想着這貓絕對成精了。
平時除了乾飯和撩別的小貓貓以外那是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的,但是卻總能神出鬼沒恰到好處的出現在飄着瓜香的瓜田裏看熱鬧,從不缺席。
他願意稱它為吃瓜界·猹王貓。
不過出去玩雪是不可能玩雪的。
因為。
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恨不得把自己也給團成一個大糰子。
好冷啊,真的好冷啊,這種天氣就適合躲在被窩裏,不適合外出,尤其是用手碰着那麼冷的雪去堆什麼雪人,雪人能不能堆起來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一定會被凍成雪人的。
“都在這兒幹什麼呢?”
道觀的觀主摸着自己白白的鬍鬚走了過來,打趣道:“這是在玩什麼有意思的遊戲么?”
道童們看到觀主來了,趕緊鬆開了少年的衣擺,朝着觀主行了一個道家禮——但是因為挺圓潤的,所以比起成年人的仙風道骨,倒是多了許多的天真稚氣與可愛。
觀主笑着點了點頭,然後‘漫不經心’的來了一句,“后廚蒸了小兔子豆沙包,去晚了的話可就沒有了。”
大部分小孩子都是拒絕不了甜食的誘惑,哪怕是小道童,那也是小孩子鴨。
於是很快的,現場就剩下了觀主和少年,以及一隻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極其敷衍的用爪子撓了撓觀主的衣擺,然後被觀主給抱在了懷裏的名為三花的大橘貓。
“四殿下今日身體可安好?容老道為您把把脈可好?”
“......”
少年不明顯的抽了抽嘴角。
見了鬼的四殿下啊。
這個稱呼他是真的聽不得,越聽越覺得自己活不過下一章。
而且。
“觀主師父,也許你可以稍微換一些別的打趣我的方式的。”
少年,也就是段星白挺無奈的看了眼觀主,“別喊我四殿下,我就一道觀里的正統小道士,我一心向道遠離紅塵,和天家掛不上什麼鉤。”
開什麼玩笑,當一個道士多快樂,和聽着就膽寒的天家扯什麼關係?
他只是一個弱小可憐無助的小道士而已。
“以後可別說自己是正統的道士,衙役們聽了都得把你關進大牢的。”
“你不過是掛在我名下修行的天家的四皇子,你的生辰八字是在天家的玉牒上登記着的,而非是道家專用的度牒上,若是道家開宴會,都不會朝你發邀請函。”
“不過常說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你這渾渾噩噩十來年,不曾想半年前清醒至如今,竟變得如此有趣。”
觀主哈哈笑了起來,然後撓了撓懷裏里大橘貓的下巴,“老道我現在倒是想帶着你修行,可惜了。天家的人馬已經在來的路上了,若是渾渾噩噩一生倒也罷,誰讓你清醒過來了呢?四皇子,乖徒兒,你也該回那滾滾的紅塵萬丈了。”
“倘若滾滾萬丈紅塵不能留下四皇子,那道觀的大門永遠朝着你敞開,老道的乖徒兒。”
段星白:“......”
段星白:“???”
段星白:“什麼?”
他的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不然怎麼幻聽了呢?
誰來接他了??誰?!
“師父,天家的人已經到山腳了。”一個濃眉大眼的青衣道人小跑了過來,朝着觀主和段星白行了個道家禮,笑道,“該走了該走了,再不走等天色晚了就不好走了。”
段星白:“......”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現在是在做夢?
上一秒說天家的人馬來了下一秒天家的人馬就到了山腳下,這速度就是放在現代社會也是足夠上頭條的了吧?
所以說,他在做夢沒錯了!
#只要我逃避的快,現實就追不上我#
然後。
半個時辰后。
馬蹄的聲音,車轍的聲音,時不時會有人過來問一問有沒有什麼需要的恭敬的聲音。
段星白坐在馬車裏,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是他在這個世界睜眼的姿勢不對,還是他之前被炸彈給炸飛了的姿勢不對,所以穿越大神看他不順眼,當個道士開啟快樂的種田生活劇本就被無情的剝奪了,轉而變成了大概率會很麻煩的宮廷劇本了是嗎?
段星白露出了一個凝重到不行的小眼神。
他是一個穿越者。
他倒是比較想用重生這個詞的,可惜他睜眼就是十三歲半,怎麼也撈不上重生兩個字,所以只能用穿越者來形容自己了。
穿越前他是一個年輕有為的戰地記者,雖然他對戰地記者這個職業報以崇高的敬意,但實際上他自己對戰地記者這個職業沒有多大的興趣,去當戰地記者也不是出於熱愛羨慕或者更崇高的理想,他只是子承父業而已。
他的爺爺奶奶是戰地記者,他的父母是戰地記者,那麼順理成章的,他從記事起聽到最多的,就是‘星白以後也會是個很出色的戰地記者’這句話。
他沒有什麼叛逆之心,而且他也沒有什麼屬於他自己的愛好,那既然已經有一條現成的人生規劃,那就走唄。
戰地記者這個職業聽着很高大上,其實非常的危險。
畢竟恐怖分子可不會因為你是戰地記者而對你有什麼優待,他們沒準還會更加瞄準殘忍的攻擊戰地記者——戰地記者的背後站的是國家,挑釁一個國家對於恐怖分子來說可真是太刺激太興奮了。
...好在,那張儲存卡已經提前給了同事,裏面有恐怖分子與某國的交易協定內容,錘死了的那種,他也算死得其所吧。
這是火光衝來前段星白最後的想法,然後他就很坦然的閉上了眼睛,甚至還很欣慰的想着他的家人全部將自己奉獻給了戰場,那他現在走上這個結局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因為子承父業嘛。
#看似沒有問題仔細想想的話你這不是大問題嗎?!#
然後等他再睜開眼,古色古香的床,古色古香的被子,古色古香的人。
他開口一句你是誰嚇到了給他喂飯的小道童,那小道童當場就把碗給扔了,連蹦帶跳的出去喊了一堆人進來,別說對方嚇到了,他也被一群穿着道袍一窩蜂跑進來的人給嚇到了。
他當時第一反應,還以為自己被招魂了。
再然後...
坐在馬車裏的段星白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具身體天生痴傻不通人事,不知道是哪位‘賢才’出的主意,說放在宮裏養着永遠也不可能恢復正常,只有送出宮方有一線正常的可能,於是便宜爹..呸,是皇帝就一拍龍爪,將他送進了山野道觀,美鳴其曰為天家祈福清修。
一放就是十三年半。
他來到這具身體已經半年了。
半年,可以解決很多事情,也可以遮掩很多事情,比如說他得小心翼翼的接觸着道觀里的人,他之前是個傻子,不可能上來就能文擅武還能頌詩幾百首吧?那和直接告訴所有人他有問題有什麼區別??
他整日裏泡在藏書閣,夜夜看書到三更天,逮着誰都是問‘為什麼’,力圖將自己勤奮好學的面貌給展現出來——這樣,有了一點這個世界常識,和給了道觀里的人好學印象的他才能更好的為自己披上偽裝。
他從不小看任何人的智慧,尤其是創造了燦爛文化且傳承下去的古人。
若是古人不聰明,文化又是如何傳承下來的呢?
他可不想被當成異端,然後叉上烤架撒上孜然粉。
不過不管他使用什麼方式融入這個世界,唯一不變的,就是段星白在道觀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種種花養養草泡泡茶,看看經書再逗逗小糰子道童們,他和后廚的道士們關係是最好的。
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息是不可能息的,是飽覽群書。
太快樂了。
實在是太快樂了。
這種養老的生活誰能不愛呢?當鹹魚真的是太快樂了,快樂的令他都快要立地飛升了。
從第一天惶恐,第二天平靜,第三天接受現實,到半年過去了的直接鹹魚躺平,段星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安詳,還萬分欣慰的想着是不是因為閻王爺看他此前為國家做了貢獻,所以現在給了他一個快樂的養老生活作獎勵。
然後。
他錯了。
他真的錯了。
他錯的真的很離譜。
這哪裏是閻王爺看他做了大貢獻給他的獎勵,分明是看他不順眼而給他的,慘無人道的懲罰:他的種田劇本被無情的剝奪了,變成了一個根本不知道前路如何,但是想想就覺得心累的,恐怕連片頭曲都活不過去的宮廷劇本。
快樂終究還是有保質期的。
段星白深深地嘆了口氣。
十四年了。
十四年了啊。
都已經放養了十四年,為何不繼續放養下去!
不過。
他還是有法寶的!
觀主師父給了他一個包袱,讓他路上感覺到憂鬱彷徨的時候拿出來看一看,裏面放着觀主師父多年大起大落的人生經驗,必然是能夠給他一絲絲的啟發的。
段星白打開了包袱。
裏面放着用油紙包着的幾隻小兔子豆沙包,和一封信封上寫着吾徒親啟的信。
段星白正襟危坐,無比慎重的打開了信。
微微泛黃的信紙上只寫了寥寥八個字:
包子涼了,多喝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