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仇恨之心
顧清韻聽夏天棄信誓旦旦說起以後，忽然就有些心酸起來。
她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個護身符，夏天棄當初送給自己的護身符，那個於太監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她看着手裏的護身符，低聲說道，「殿下，以後，您在宮裏，要小心謹慎。但是，您是皇子殿下，在宮裏，除了聖上和皇後娘娘，沒有別人能打罵欺負您！所以，您得自己立起來，莫要像以前那樣，讓奴才們欺凌！」
「太妃娘娘失了昇平公主，她出身樂安侯府，樂安侯府是夏國太祖開國時欽封的侯爵，比皇後娘娘家的武安侯爵位悠久。在這宮裏，只有她會願意幫您……」
「清韻，別說了，你喝了葯，該睡覺了。」夏天棄一看到她拿着護身符，心中一抖，再聽着她說的這些話，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恐慌就涌了上來，他說不清害怕什麼，想到當初阿爺就是杖刑后死的，他臉色有些發白，下意識不想再聽她說這些。
沒事的，庄嬤嬤說清韻身體康健，才發熱了一晚就退了，現在只要養好傷就沒事了。
「等你好了，跟以前一樣，你再教我。」他將顧清韻手裏的碗拿開，學着以前顧清韻照顧自己的樣子，端水讓她漱口，還絞了面巾過來。
他要再乖一點，再聽話一點，照顧清韻更好一點，她就會好起來了。
顧清韻看他固執的樣子，無聲地嘆了口氣，沒再說話，「謝謝殿下，睡吧。」
夏天棄點頭，又想和前兩天一樣坐凳子上趴在床邊睡。
顧清韻將他往內室床那邊推了一下，「殿下，您回去睡吧，我已經沒事了。」
夏天棄答應了一聲，躺了一會兒，又起身悄悄走到外面來，摸摸顧清韻的額頭，感覺溫溫的有暖氣，才放心地回到床上。可睡了沒一會兒，他又爬起來到外面來探顧清韻的額頭。..
顧清韻本想裝睡不理他，看他這麼來回折騰，終究不忍心，「殿下，要不，你躺外面來吧。」自己在宮中的最後一晚，就再陪陪他吧。
夏天棄眼睛一亮，幾乎是飛快地抱了自己的被子過來，猶豫該躺在哪兒，顧清韻往外挪了挪，示意他爬裏面去睡。
夏天棄小心地將被子丟到床里，再爬進去將自己裹好，聽着顧清韻清淺的呼吸聲，終於放心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醒來，他也不肯讓慧兒來喂顧清韻吃早膳，一定要自己端過來。
顧清韻喝完一碗粥，讓夏天棄打拳蹲馬步給自己看，看他練得似模似樣，「以後殿下每天都要練，要是太妃娘娘問起來，你就說是以前於公公教你的。」
夏天棄看她笑了，連忙點頭，又抱了書過來要讀給她聽，信誓旦旦說道：「我會學會很多本事的。」
書聲琅琅中，顧清韻睡了一覺，到了中午，庄嬤嬤過來探望，又請夏天棄去陪太妃娘娘用午膳。
「殿下快去吧，別讓太妃娘娘久等，您得聽太妃娘娘話啊。」顧清韻看夏天棄一步三回頭往外挪，沖他揮揮手。
慧兒端了午膳過來，就算養傷，宮女的飯食也不會多好，顧清韻吃了一小碗米飯，趁着慧兒轉身給自己舀湯時，掏出那顆藥丸丟嘴裏，干嚼着吞了。不過片刻功夫，她感覺一陣噁心，張嘴吐了一口血出來，打翻了放在手邊的碗。
希望自己假死的樣子不要太難看，不要嚇到慧兒。她心裏閃過這個念頭，隨後，再無知覺。
慧兒聽到碗落地的聲音，一轉頭，看顧清韻枕巾上鮮紅血跡，臉色慘白如雪。
她年紀還小，嚇得大叫：「來人啊！來人啊！」
靜心齋里的幾個太監宮女聽到她的大叫，連忙跑過來。
夏天棄在祈年殿正殿，正陪着李太妃數佛豆，聽到慧兒的叫聲，猛地一下起身，碰翻了裝佛豆的瓦盆。佛豆從桌上滾到地上，他顧不得說什麼，轉身就往殿外衝出去。
李太妃也聽到了外面的叫聲，看夏天棄這不顧一切的樣子，跟庄嬤嬤道，「你過去看看！」
庄嬤嬤福身領命，快步跟在夏天棄後面來到靜心齋。
一走進裏面，看到趴在床榻上，一看就已經沒了氣息的顧清韻，不由微微皺眉，沉聲打斷了眾人的議論，「都不知道規矩了嗎？還不快去內刑司叫人來。」
照理生病、受傷的奴才，是不能待在主子身邊的。她看顧清韻的傷不致命，夏天棄又一心要守在邊上，怕強硬將顧清韻移走，會讓夏天棄與太妃娘娘離心，所以做主讓顧清韻待在靜心齋養傷。
中午看着還好好的，怎麼忽然之間死了？
看她吐出的血是鮮紅的，可能還是杖刑傷了內腑吧！是個沒福的奴才，可惜了她的一番好意。
她招手叫兩個粗使太監進來，「將人抬到外面去。」
「不——不——」夏天棄一看有人要將顧清韻抬走，伸手死死抱住了顧清韻，「嬤嬤，不要抬走她……」
「殿下，清韻沒福氣，辜負了殿下對她的好心！」庄嬤嬤沖另一個太監示意將夏天棄抓走，沖其他人喝道，「快點將人抬出去，嚇到主子怎麼辦？」
夏天棄比那晚看到顧清韻行刑時更加瘋狂，狂叫着「清韻」，往外面撲去。一個大太監壓根拉不住，李太妃從祈年殿正殿走出來，看這樣子，沖自己身後伺候的太監吩咐，「你們過去，拉住三殿下，莫要讓他傷到了。」
最後，四個大太監折騰出一身汗，終於拉住了夏天棄。內刑司的太監來得很快，一看死的只是個小宮女，直接半拖半抬往外拉。
夏天棄看着那兩個太監抬着人，清韻的頭髮披散着拖到了地上，可她一動不動，不由大聲哭嚎起來，那聲音就像野外的孤狼，叫聲泣血孤寂。
宮裏，不是能隨便哭的地方，祈年殿西邊其他太妃嬪們住的地方，有門扇晃動，顯然有人正在偷偷探頭看。
李太妃微微皺眉，「將三殿下送到屋裏，不要讓他哭了。」
祈年殿的太監們不敢拿布去堵夏天棄的嘴，一個大太監請了聲罪，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夏天棄所有的哭叫都堵在嘴裏，發出沉悶的嗚嗚聲。其他兩個太監忙一起動手，將他抱了進去。
夏天棄哭叫掙脫到脫力，再也無力掙扎，任憑別人將自己抱進房中，透過抱自己的太監的肩膀，直瞪瞪看着地上那一行淺淺的痕迹，抬頭看向痕迹的盡頭，拐角處只有一樹紅梅似血。寒風吹過，卷落樹上積雪，撲簌簌掉了一地，將那淺痕都遮住了……
靜心齋里，顧清韻睡過的床鋪被褥全被丟走，連床都挪走了，留出空蕩蕩的外間。
好像眨眼之間，再也沒有她存在過的痕迹。
夏天棄縮在床上，將顧清韻給他做的香包和那把桃木小劍緊緊抱在懷裏。阿爺死的時候，給自己留了護身符。清韻死了，只留下這些東西了。
要是我像夏競、夏端、夏竣那樣，我是不是就能保護清韻了？
他腦海里，閃過了憲宗的臉，我會變強的，清韻，我會變強的，你等我給你報仇！害死你的人，我都要他們死！
一直懦弱膽小、不知報復為何物的孩子，終究生出了仇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