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逆轉
多少年之後，萬曆想起眼前這一幕依舊記憶猶新。一個五歲的小孩，說話腔調中nǎi味還沒有裉盡，偏生說話的語氣是那麼老氣橫秋，兩者令人難以置信的揉和在一塊，讓人忍不住在發笑中又有些詭異。
凝視着這個出生五年，在他眼裏心裏有如灰塵的兒子，看起來小孩身板有些單薄，遠不及剛出生的皇三子朱常絢來得肥白可愛。只是那一雙眼睛中閃動的異樣光華，讓他心底的某個地方忽然跳了幾跳。
“那信是我寫的，不干我母妃的事，你先放了她吧。”放？開玩笑呢？鄭貴妃嘴角莫名抽搐幾下，眼淚堪比自來水管，一擰嘩嘩往外流。
“皇上，請念在皇長子一片孝心的份上，就饒了恭妃妹妹吧，反正臣妾遭人忌恨也不是一兩rì了。”最了解萬曆的人就是鄭貴妃。一手以退為進，頓時將萬曆心中那一點的柔軟打消的乾淨。
“住口，你年方五歲，又沒有讀書進學，如何會寫出這種歪信？必是你母妃教唆所至，念你年幼，這次就不處罰於你，還不退開了！”
皇上發火，搞不好就是掉腦袋的大事。霸氣側露的結果就是嚇得周圍一干人等小心肝砰砰亂跳。可是朱常絡沒怕，怕啥？別說這裏還有太后皇后鎮着，就算沒這兩位，朱常絡也不怕，今天的事，萬曆已經戴上了一個寵妾滅妻的帽子。再來個寵妾滅子？除非他這皇上不想幹了。。
“那封信並沒有任何人教我，這事我已和母后說過了。不信可以問母后！”
我的個天爺啊，隨着朱常絡手一指，群情嘩然！王皇后頓時萬眾矚目。事起突然，王皇后被震的並不比旁觀眾人少半分，腦中一片混亂。
一時間瞠目結舌，百口難辯。
鄭貴妃完完全全的沒想到啊！事情居然還能夠這麼發展，實在。。實在是太讓人興奮了！皇后啊皇后，這是天要絕你，若是罪名屬實，就算太后想保你都不能夠了！
畢竟當皇后多年，這一份鎮定養氣功夫不是白給的。心中雖慌亂，面上卻絲毫不動聲sè。知道此時無聲勝有聲，說的越多越錯。朱常絡將各人反應看在眼中，看着鄭貴妃驚喜若狂的嘴臉，不由得心中暗笑。
“皇上，即然有此下情，暫時先放了恭妃，聽絡兒說完了再定分曉。絡兒也沒說那信是皇后教他所寫！”發話的人是李太后，人老成jīng，老太太果然不簡單。
萬曆鐵青了臉，一揮手着人將恭妃放回。朱常絡搶上前去，扶着恭妃坐下，恭妃臉sè發白，低聲道：“絡兒，做人要堂皇公正，切不可為了自已脫身牽扯別人！”
“母妃，你放心，就等着看好戲吧。”說完拍了拍恭妃的手，恭妃望著兒子轉身離去的背影，心中一陣感慨，兒子長大了，自已居然要靠兒子來保護了。。母子真情流露看在周圍的人眼中，誰心裏沒桿稱，皇長子一點年紀，就這麼敦厚孝順，誠然難得。
“兒臣前些rì子落水昏迷不醒，直到前幾rì才醒轉過來，夢中見到一個老爺爺。。”當下就把對皇后說的那一套孔雀與螃蟹照搬出來。這故事皇后是聽過的，可是別人沒有聽過。所以上到太后，下到鄭貴妃與來看熱鬧的眾妃嬪，個個一頭霧水，不知這小孩在說些什麼。
可是任誰也沒發現，皇帝的臉sè變了！這個故事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他久已封閉的心門，那一些早就遺忘的記憶如涌水般湧出，萬曆朱翊鈞如入夢中。
“老爺爺說，這個故事他不輕易對人說的，說我是第二個聽說的。”這一句話如同一把鐵鎚重重的擊到萬曆皇帝朱翊鈞的心上，額邊青筋崩起老高。
“那他有沒有說話，第一個聽故事的是誰？”
“有。是他的孫子哦。。”
“。。。繼續說！”
一陣無聲的沉默后，萬曆皇帝終於開了金口。朱常絡心中暗喜，果然有反應了！故事是他前世在一本明朝野史上看到的，其中一個小故事講的就是嘉靖帝與還是皇孫的朱翊鈞的一段關於孔雀與螃蟹的對話。
自打朱常絡醒來，就無時無刻不想改變自已杯具的命運。若是還要象以前的這個本尊那樣唯唯諾諾的窩囊過rì子，最後下場還是要被人害死。與其坐而等死，不如從現在開始奮起一搏。這才有了今天種種謀划，故意挑動鄭貴妃，設下這個局，做為自已來這個世上踏出的第一步。
“後來老爺爺就給我看一句詩，我一個字也不懂的，可他非讓我記住了，然後和我說這個地方不是你呆的地方，讓我快些回去。他說我回家后，會有很多人來看望我，讓我一定把那句詩捎給第一個來看我的人，讓我切記切記！我眼前一黑，後來就活轉了來了！”
荒謬！胡說八道！絕對的滿嘴跑火車，不靠譜！鄭貴妃聽完這番話第一反應就是如此！鄭貴妃不蠢，這個故事雖然沒有提起自已一個字，可是一種即將到來的不祥預感讓她極為不安！於是厲聲喝道：“住口，聖上面前，怎可胡說八道，你是想惑亂聖心么？”
一宮的人俱都沉默，就連王皇后都閉上了嘴，實在是無話可說。他們的看法和鄭貴妃一樣，故事什麼的不過是一個孩子的信口胡說罷了。不可能有人當真的。可是他們都想錯了，有一個人偏就信了！
“閉嘴！”一聲虎吼嚇壞了所有人！萬曆踩着一地驚爆的眼球緩緩離座而起，慢慢走到朱常絡跟前，蹲下來凝視着朱常絡的眼。
朱常絡絲毫不懼的與他對視，彼此眸子裏顯出對方的倒影。朱翊鈞認真的看着這個小小的孩子清澈如水的眼瞳，忽然一陣神思恍惚，多少年前那一天，他的皇爺爺也是這樣的看着他。。
“你說的那個老爺爺形貌如何？”萬曆皇上終於轉開了頭，低聲問道。
“那老爺爺形容清癯，身着黑sè道袍，頭髮披散着，赤着腳，十分jīng神。。。那個氣sè是非常好的。。”全天下人都知道嘉靖好道，照這樣說總沒錯。
容貌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已經信了。先入為主總是對的，想到那些前世神功大師，再荒謬的話也有人信。對於萬曆來說朱常絡就是大師，忽悠大師！
萬萬沒想到這話一說，不但萬曆皇帝渾身一震，就連一旁的李太后都霍然站了起來！王皇后等人雖然不懂朱常絡說了什麼，可就憑太后與皇帝這番異常表現，再看不出點什麼來，她們也白在宮中混了這麼多年了。
“好孩子，到皇阿nǎi身邊來。”態度決定一切，得到青睞的朱常絡心花怒放，人品好就是人品好，大腿自然是越多越好。當下連滾帶爬的撲了上去，李太后也是非常高興，老人家誰不喜歡機靈討喜的孫子呢。細細打量下朱常絡，轉過頭對皇上說：“皇帝，小時沒看出來，現在你看絡兒這容貌有些象誰？”
從沉思中醒過來的萬曆，認真的移過眼光細細打量片刻：“到底是母后法眼無差，果然肖有三分。”
李太后輕輕點了點頭，伸手將朱常絡擁在懷中，笑道：“好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以後天天到慈寧宮來玩，皇阿nǎi會給準備好多好多好吃的。”朱常絡完全不介意太后一副哄孩子的口吻，再說他本來就是個孩子。
宮中規矩歷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現場目睹這一切的上下人等都明白了一點，沒準這風向要變？
這時候被萬曆皇上一聲怒吼，玻璃心肝碎了一地的鄭貴妃不幹了。這些人都是傻的么，一個小孩講了一個故事居然打動了皇上，感動了太后？那自已成什麼？這封信又算什麼？
鄭貴妃一時間怒氣值爆頂，伸手狠狠的攥住那封信！想自已這麼多年來縱橫六宮，第一次受此奇恥大辱，這事決不能就這麼完了，鄭貴妃狠狠冷笑！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皇上，這詩辱臣妾至此，臣妾冤枉！定是有人記恨臣妾，故意假借皇長子之手來羞辱臣妾！臣妾何辜，要當此羞辱？此事若不是恭妃所為，那定是另有主謀，皇上要給臣妾做主哇。。”鄭貴妃這次不是做戲，是真哭了。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我的個天爺啊。。。一片此起彼伏的低聲抽氣聲足以說明大家心中的震驚！一句詩，堂堂東六宮之首的儲秀宮成了刮妖風的小廟，住在宮裏大大小小，都是一個個的。。。王八？？
寫這詩人的大才啊，受到眾多無比敬佩的目光的朱常絡大大翻了個白眼，進行自我催眠：不要看我，不與我相干哦，不是我寫的，嗯，是那個白鬍子老爺爺寫的。。
不說別的，就憑這份眼力勁，比皇後來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萬曆皇帝第一次覺得鄭貴妃不順眼了！到底是自個心尖上的人，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中還是一軟。
“老人家有沒有說為什麼要你捎這一封信？”朱常絡微微一笑：“我也問過啦，老爺爺說他的老婆也很多，其中有一個姓曹的老婆，老是不安份，老打架，家裏鬧的不安寧，後來他就寫了這封信給她，她就安份了。”
皇帝和太后的臉sè頓時變了！母子二人心有靈犀般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心中再沒有半點疑慮！朱常絡夢中所見就是大明第十二代君王明世宗朱厚璁！嘉靖帝一生好道，天下聞名，難不成生前仙道沒成，死成終成神道？
皇爺爺借朱常絡之口，託夢jǐng示自已來了么？萬曆皇帝一陣心神煩亂！今天這事若不是鬼神之說，那便是有人指使朱常絡信口胡說。可是當年嘉靖處死曹端妃一事，乃是皇宮秘聞，就連皇后也不知曉，朱常絡一個五歲的孩子，又能從何得知？
轉念想到朱常絡失足落水，昏迷半月之久，太醫都說無救，可是一夜之間起死回生，安然無恙，眼下這一切彷彿都有了合適正確的答案，不管這個故事別人看來多麼荒謬，反正李太后和萬曆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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