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南襄10

第33章 南襄10

南襄10

這老人家精神矍鑠,身板挺直高大,光看背影怎麼也不像六旬老者。

轉過臉來,臉上不僅沒皺紋,眼眸漆黑明亮,連聲音也年輕。

叫老伯實在不合適。

叫大叔,翎光也叫不出口,權衡之下喚他大爺。這“大爺”還臨財不苟,不肯要她的謝禮。

如此看來,定是好人無疑!

“大爺”看着對她沒轍,擺手不要她的簪子,轉身就走。

翎光一頭青絲散落,連忙跟着上去。

元策不便在她面前動用法術,走得快了些,翎光差點追不上,氣喘吁吁地追:“大爺,您……走慢點,怎麼走這麼快,您身體,真是太好了。”

“姑娘跟着我做什麼?”元策轉過頭看着她。

翎光終於才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我……肚子有點難受,想去您家……接碗水喝。”

前面不遠就有條結冰的溪流,元策從袖子裏翻出一隻碗來,背着翎光用掌心熱氣化開冰面,舀了碗冰水給她:“喝吧。”

翎光微愣,說:“我肚子……難受,不能喝冰的。”

她方才被推下時,就想清楚了,自己在外除了那杯茶,什麼也沒喝,誰會給自己下瀉藥呢?

“熱的。”元策把碗給她。

“怎麼會是熱的……”翎光剛想質疑,一碰溫熱的碗,就“咦”了一聲:“真是熱的。”

她抬頭看着元策:“您是世外高人嗎?”

“不是。”

元策不想耽誤時間,不發一言領着她往前走,說來奇怪,翎光喝了那碗水,肚子立刻就不疼了。

邁着快步追上了健步如飛的老人家:“您是土地公嗎?”

元策:“不是。”

翎光:“那您是什麼?”

元策:“路人。”

翎光望着天色:“我們這是往您家裏去,還是往京城去啊?”

“京城。”

這老者說話風格言簡意賅,輕描淡寫,總給翎光一種過分似曾相識的感覺。

“為何去京城呢,您不回家了么,家裏人不會擔心你么。”

元策餘光瞥向跟得緊緊的女子:“送你。”

翎光心生感動,這路上遇見的老人,真是個大好人,同時心下更不好意思:“您送我回京,這麼遠的路程,明日才能回來,您家裏人……不會擔心嗎?”

“你說呢。”

翎光撓撓頭:“要不,您還是別送我了,是不是這條路一直走啊?要不您給我畫個地圖,我自己找回去吧?”

元策不假思索:“好。”

翎光啞了一下,便看見對方從袖中掏出了紙筆,動作很快地畫了一張地圖給她,交代道:“沿着這條路往下走,沒路的時候,就看着那座山的方向,不要走錯了。”

翎光再三道謝,又忍不住歪頭看了看他的袖子。

怎麼裝下這麼多東西的。

注意到她的視線,元策將袖子壓了下去。

翎光收下地圖,望着對方的眼睛,這雙眼沒有一點老人的渾濁,如一潭古井般深不見底。

翎光道:“您家住哪兒?您姓什麼?回頭我親自上門感謝。”

“不用。”元策抬首看着天色,“天快黑了,若是不快些趕路,只能露宿荒野了。”

給她喝的那碗水,足夠她禦寒趕路了。

翎光只得告辭:“這個給您。”她說什麼都要給一根發簪作為謝禮,元策推脫不過,只能收下。

翎光走了幾步,回過頭去,那位老者已經不見了。

翎光感嘆:“走得真快啊,我要是身體跟這大爺一樣好,說不定都能徒手爬上四明山,回慈安寺了。”

慈安寺,眾人臨下山時,發現長縈公主不見了,已在山上大肆搜索起來:“公主!”

“殿下!殿下!您去哪兒了!”

“靈杉——”

焦急的喊聲回蕩在闃寂無人的山崖上邊,然而翎光卻聽不見,說來奇怪,她走得很快,卻不如何覺得累。

然而運氣卻不好,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踩進一個大坑裏,翎光跌坐在地,叫了一聲疼。不遠處山澗崖洞裏,噼啪火堆旁。

半躺在地上,捂着被血染得越發深黑的黑衣的男子,聽見陷阱處傳來的動靜,睜開了眼睛。

他渾身濕透,是從冰河裏爬出來的,墨發半乾落在肩上,皮膚蒼白模樣猶如水鬼。

藉著山中地勢,沈括草草佈置了個陷阱,沒一會兒就抓到了獵物。

當他慢慢拖着病體,從地上挪過去看時,便看見“獵物”自己從坑裏爬了出來,是個身披白色狐裘,墨發披散,好似在郊遊的官家女子。

女子拍拍手說:“還好這坑不深,難不住我。”

聲音頗為耳熟,沈括抬頭望去,瞥見女子姣好容顏,本就緊鎖的眉心,鎖得更厲害了。

“……長縈公主?”

“誰?”翎光聞聲扭頭,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重傷乞丐,靠在不遠處的樹上盯着自己。

“你是誰?”對方滿臉血污,翎光下意識退後半步。

沈括望着她,從懷中慢慢掏出一塊人人都認得的黑金令牌:“公主,是我。”

翎光吃驚:“你是?”

一時間,沈括還以為長縈公主在嘲諷自己。

這塊令牌,她怎麼可能認不得。

嘴角扯了下,有氣無力地道:“……下官沈括,拜見公主,下官身體不適,不便不行禮了,望公主見諒。”

“沈大人?!”翎光眼睛放大,聽出好像是他的聲音,警惕卸了下來,朝他走去,“你怎會在此地,還變成了這樣?這麼慘?”

“說來話長,下官出京辦事……遇見西涼國高手埋伏,和身邊親兵分開,便流落至此。”沈括聲音很輕,臉上神情也是,眸子有些暗淡,全然沒有上次見面的盛氣凌人,神采英拔。

“公主,又怎麼在這裏?”

翎光蹲在他旁邊,看着他的臉,透過這雙漂亮的鳳目,總算看出來了,這人真是沈括。

“我……也是說來話長,我隨皇後去慈安寺,被人下藥然後推下山崖,就走到了這裏。”

“慈安寺?”沈括盯着她,“慈安寺在山巔,那樣高的地方摔下來,公主毫髮無損?”

“……我也覺得奇怪,思來想去,我是福大命大,老天保佑,上輩子積的福,土地公救了我的命。”翎光感嘆一句,先前自認為自己是什麼神仙,多半是自己想多了。

沈括心有懷疑,自己落難,任靈杉恰好出現,還找了這麼荒唐的理由。她定然不是落下山崖,不然怎會不死。

難不成,她勾結西涼,打算置自己於死地?

沈括繼續用一種讓人發毛的視線盯着她,冷不丁,翎光被一隻冰涼的大掌攥住了手腕。

翎光低頭看了眼:“沈大人?”

“公主,下官得罪了。”沈括抬手在她身上穴位迅速點了幾下。

翎光不解:“沈大人?!”

沈括:“下官點了公主的死穴。”

翎光:“??”

翎光馬上掙脫開他的手掌,反手給他一巴掌:“你瘋了啊??”

“啪”地一聲,沈括原本就沾滿血污的臉龐,更是從嘴角流下一絲鮮血。沈括看着她,虛弱一笑:“下官擔心,公主拋下我回京,只能出此下策,待回京過後,下官立刻為公主解開穴位,向公主賠罪。”

翎光起身就走:“京中高手眾多,你以為,這穴位只有你能解嗎?”

沈括坐在地上,指尖攥住她的裙角:“是,只有下官能解。”

翎光低頭瞪着他,好半晌,沈括依舊用那種十分篤定的視線看着她。

翎光:“西涼高手怎麼不把你打死?”

“下官……福大命大,老天爺保佑。”

翎光本來也是要救他的,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只不過沈首輔此舉堪稱小人,讓她極其不爽,恨不得他死了算了。

可走了幾步,翎光回頭看見他依舊半閉着眼看着自己,他沒有力氣說話了,自己是他唯一的救星。

翎光方才道:“我可以救你,不過,我有個要求。”

“公主……請說。”

“日後若是我犯了什麼要被皇上處死的大錯,沈大人可否替我開罪脫身?”

沈括頓了會兒,“嗯”了一聲。

翎光:“你就嗯一聲啊,你不發個誓什麼的嗎?”

“誓言……不可信,下官不信那些。”

翎光:“可我信啊!你快發個毒誓,若違此誓,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括無可奈何:“下官在此立誓,若……”

“等等,”翎光打斷他,“你用大名起誓。”

他閉上眼:“……我沈括在此立誓,若我在世之日,公主有難,盡全力保公主一命,有違此誓,天打雷劈。”

翎光放心了:“既然你也發誓了,那我肯定救你。”翎光仰頭看了眼這漏風的大樹,若是今晚大雪,沈括可能熬不下去。

便彎腰道:“沈大人,我搬你去那邊吧。”

“……勞煩公主。”

翎光雙手駕住他的胳膊,往遮風擋雨的山澗將他拖去。

若是平時,她肯定辦不到,可今日力氣充沛,使出全力竟也能將沈大人這般重量體格之人拖着走。

“公主……等等。”沈括看見自己被壓迫的傷口,汩汩地往外滲血。

“等什麼?再不走就要天黑了。”

“我在流血。”

翎光停下一看,觸目驚心的血跡讓她聲音抖了下:“沈大人,你身上到底受了多少傷啊?”

沈括說:“只有腹部和腿上劍傷最深,其他都是皮外傷。”

“你平素不是整日練劍,很厲害的么,怎會被傷成這樣。”

“下官是文官。”

雖習武,但只是上不得檯面的功夫,遇上高手過不了三招。

“那……那怎麼辦,”翎光的手碰了碰他的傷口,但也不敢多碰,“我也不會療傷,要不,你在這兒待着,我先回京。”

沈括啞聲問:“公主準備不管下官了么?”

“不是,”翎光掏出地圖,找到現在所在位置,然後用沈括的血按下一個記號:“我剛剛遇見了一個路人老伯,老伯說天黑之前就能出去,現在耽擱了會兒,我亥時應該能到城門口,然後就讓神武軍來救你。”

沈括疲憊地嗯了一聲,動作很慢地摘下手中佛珠遞給她:“此物,是我最重要之物。”

翎光一愣,不知怎地鼻尖忽然一酸。

沈括雖是小人,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這是……遺物么,沈大人,你別這樣,你一定會活下來的,你說吧……你要我幫你交給誰?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肯定幫你辦到。”

沈括閉着眼睛說:“神武軍見到此佛珠,便知是我。”

“好。”翎光找來一堆乾草將他蓋住,又把身上的狐裘和小腰包解下來給他,一邊往他身上蓋,一邊往他手裏塞,“這兒有點吃的,今晚應該能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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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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