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王妄

第226章 王妄

陳么沒有父母,他是天妖和人的執念所化,人不人妖不妖,確實沒什麼父母。

其他人有。

就連被賣進宮長壽福全都有父母,就連生父生母不詳的長生長命都有,他倒不是想要父母,只是書里、筆墨里、他師傅最常教導他的仁義道德里,至親至愛是父母。

他只是想,倘若他要有父母,他們會不會想他長命百歲。

紹元帝養育他、教導他,曾牽起他的手,帶他一步一步走向九五至尊之位,帝王的手掌枯瘦,肩膀也不寬厚了:“皇兒。”

陳么知道龍椅不能輕碰,皇家多少兄弟、父子相殘都是為了這一張明晃晃的椅子,即使被紹元帝親自牽上來,哪怕紹元帝暗示的意味再濃,他仍然是規規矩矩的。

果不其然,哪怕紹元帝的身體已然大不如前,但還是個皇帝,他拂袍坐下,儀態威嚴,五爪金龍服熠熠生輝,那金光灼得陳么眼睛都有些疼。

他剛垂眼,又被人攔腰抱起。

在此之前,陳么一直覺得龍椅是大臨最高的位置,不,還有比龍椅更高的位置,紹元帝把陳么放到了肩上,讓陳么像是騎大馬一樣騎着他,男人朗聲大笑:“這是大臨。”

他聲音里有疼愛、有驕傲,更有殷殷期盼,“皇兒的天下。”

那一瞬間、就在那一瞬間,他騎着紹元帝肩上,抓着紹元帝的龍袍朝前看,他覺得紹元帝應該是他的父親。

最起碼,紹元帝是把他當親生孩子的。

……

天延殿,他出策讓紹元帝逼死大師傅,紹元帝在服毒自盡的前一秒,望着他的目光還是那麼疼寵至極,他還看他,那麼慈祥地喚他皇兒。

可紹元帝還是想讓他死。

長生長命長壽福全都是紹元帝安排給他、要了結他的人。

為什麼呢。

陳么不太懂,他也不覺得心疼,他只是在哭,眼淚一滴一滴地掉。

在那一刻,恨和愛沒什麼明顯的界限、交織在一起就更難辯駁,妖非妖,人非人,他連慾望都時有時無,更不明愛恨。

種種情緒發酵瘋長,最終都化為了冷淡的厭惡。

死了好啊,死得好。

全死了,他就能活了。

……

哄他喊阿翁、對他百般寵溺地陳祥死了。

陳么清晰記得那個老太監蒼老乾枯的掌心,偷偷塞給他的長命鎖,作為一代權勢滔天的大總管,親自趴下來給當大馬玩,腆着張老臉說老奴跑得最快。

那個總是笑眯眯,老好人的長壽也死了,他說如果可以他願意替陳么死,他還說希望他的殿下能平安喜樂,歲歲平安。

可他更說,您怎麼能想活呢。

陳么有點生氣,他覺得是生氣,其實就是憤怒了。

他那麼聰慧,當然知道長壽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所有人、所有人,他的父親,他的師長、他的阿翁,他的阿兄,他從記事以來見到過的所有人,都想他死。

憑什麼。

沒人能讓他死,一步三喘又怎麼樣,福壽殿都出不去又怎麼樣,寒毒入體、日日煎熬又怎麼樣,他要與天同壽、他要壽與天齊!

沒人能阻攔他。

沒人。

沒有人。

他生而知之,他還生性涼薄,他沒有心,他也不會痛,他就該成就霸業宏圖,成王成皇……陳么不知道有人想他活,就是知道,他也不信自己會放棄。

大師傅二師傅三師傅實在是人傑,他們心懷的從不是大臨,是天下,是人。

他們忠誠也不是大臨,是天下,是人。

也只有這種高於一切的道義才會讓他們奮不顧身、心甘情願的身死道消。

與陳么為敵的,始終不是一兩個人,是天下。

殺光天下人他才能活的話,他到底怎麼能不死呢。

再同情、再憐憫,再疼愛的陳么的人,都想要陳么死啊,就算是他們不想陳么死,陳么也得弄死他們,這麼清晰明了的事,陳么自然是清楚的。

可人畢竟是人。

人畢竟不是妖。

王妄說他走了,就沒人愛他了。

王妄說還好他不知道情愛。

王妄還說,他不會痛,真的太好了。

王妄最後說,他下輩子還想娶他。

蠢貨,他從沒對王妄好過,從來沒有!他沒對任何人好過,他就是這麼自私,這麼冰冷、這麼不擇手段。

他就該這麼自私,這麼冰冷,這麼不擇手段。

……

真是的。

怎麼會這樣呢。

他這樣的人啊……原來也會後悔啊。

陳么還是不太明白什麼情愛,可能終其一生,他都不能完全明白,但要是王妄的話,他去死換他活着也是可以的。

生而知之、足智近妖的天人為條土狗也蠢了一次。

*

*

王妄最喜歡他媳婦了,聰明、冷酷、睿智,哪怕是捅他刀子,都毫不手軟,明明病成那樣,走路都不利索,還長着八百個心眼子。

就、就很,他咂嘴,不太懂怎麼說,就是想親親、舔舔,放懷裏揉揉。

破破爛爛的身體,冷淡嗜血的性子,偏偏又是個頂頂尊貴的人,別說、真別說,都不用真的操一操,他光是做春夢,就足夠的銷魂蝕骨了。

他媳婦還是給他操了。

冷着臉,顰着眉,那張心慈、悲憫的臉冷淡又灼熱,不舒服、舒服了都不會出聲,只是眼神會軟,身子也是。

他有時會覺得自己下流,因為他時常想這些齷齪的事。

也不知道被關了多少年,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哪?望着這片霧蒙蒙的地界,王妄無趣地又擲出一顆石子,相師學究天子,講究道法自然。

他們這派的道法自然就是指死了就是死了,什麼都沒了。

可王妄死後,竟然還有魂,還來到了這兒。他走啊走,轉啊轉,始終是出不去。

可他畢竟是相師,摸索了些時日,還是有了思緒。東去有無盡之海……其實在啟天子留下的傳承里,東去是蓬萊。

凡人渡不過東海,只有修道大成才能去蓬萊。

可數數年過去,始終沒人能渡過東海,去傳說中的蓬萊,應該是坐化的那一剎那,王妄終於修道大成,去了蓬萊。

在大霧散開之際,王妄終於抵達了蓬萊。

有肉.體渡蓬萊是很快的,但王妄的情況的比較特殊,他只有魂魄渡過了蓬萊,應該在眨眼間完成的路,他飄了一千多年。

來到蓬萊,王妄才知道大臨只是蓬萊界一個不起眼的凡人地界,他們這些相師,只是剛踏入修行的修士。

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之上還有渡劫,然後才是真仙。

對於他們這些闖出來的人,蓬萊人戲稱——小界天才。

小界天才,蓬萊界的廢物。

王妄不關心什麼是小界天才,他也不在乎廢不廢物,他就想,真仙、真仙一定可以救他了。

這是他的訴求,也是他的夙願。

從他九歲,再到他沉睡百年,最後他醒後身邊只剩下了一副枯骨,不甘心……真的不甘心,這要怎麼甘心,他求了那麼多年,他想了那麼多年。

他的媳婦明明只是想活下來。

明明就只剩下一步之遙。

……這到底怎麼才能甘心啊。

身死,魂不散,千年渡蓬萊。

又是千年,王妄以魂修之軀修行到渡劫期,是日,天雷滾滾,就在蓬萊界眾人以為這個王妄要渡劫飛升之際,王妄以魂為引,以念為祭——招魂。

他把自己的記憶化為長河,逆着時光而下,去找一個兩千年的魂魄。

“你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親密無間。”

王妄念着,他要回去,他要回到那一天,他媳婦還等他,死前還在看他。他得回去,一定要回去,“結髮為夫夫,恩愛兩不疑。”

快了。

要到了。

到了。

王妄終於又見到了他魂牽夢縈的臉,他的魂魄都快燒完了,單薄如紙,縹緲如煙,但他的臉龐仍舊英俊,那是張充滿狼性的眼,小指殘缺了一截。

時隔兩千年,他又撫摸上陳么的臉:“死當長相思。”

他輕笑,貼上去,唇瓣碰了下陳么冰冷的唇,“……生當復來歸。”

如果我有幸活着,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媳婦。”

“我回來了。”

陳么的睫毛顫了下,似是不太明白,可他是那麼的聰明,他懂得,人鬼共存,怪力亂神,他望向天際縹緲的雲煙,冉冉光陰在流淌,歲月侵蝕得痕迹斑駁:“多久?”

王妄有些虛弱:“你好不容易才能、才能。”

“活下去的。”

“別再為了我死了。”

他很小聲,很小聲,“我才知道你那時候說疼是真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看,我這麼蠢,不值得的。”

“……不值得。”

陳么的髮絲盡散,乾燥的唇瓣儘是裂紋,他的唇動了下,似乎在笑:“蠢貨。”

王妄也笑,明明得儘快離開,他又磨蹭了下,他膝蓋抵着地,雙臂摟住了陳么的腰:“我抱你了。”

“別哭啊。”

-

-

王妄一去再無消息,蓬萊界眾人只以為他是失敗了,感慨之餘又放下了忌憚,王妄屬實有放浪形骸,無所顧忌,讓人不得不忌憚。

蓬萊很大,有仙門數數萬,散修更是無數。

修士之下的凡人以億萬計。

……

王妄招魂差點給自己招沒了,回來后不僅記憶全無,神魂還受損了。

說好聽點是神魂不全,說難聽點就是痴獃。

但就是痴獃,他還是喜歡陳么。

王妄八歲就知道陳么好看,就是不記得陳么了,就是傻了,還是知道陳么好看,他挺大個子,生的也是劍眉星目,就是有點傻裏傻氣的。

他不知道什麼是好看,他就是會目不轉睛地看着陳么,然後傻笑。

陳么被王妄帶到了兩千年後的蓬萊……滄海桑田,過去的那些人早已覆滅,他解決了身體的隱患,但還需要時間恢復。

他還是很病弱,見風就咳嗽,他招手,王妄很自覺地跑到他跟前,還仰起臉求摸。

陳么摸了下他,輕聲道:“我是誰?”

王妄覺得自己該知道的,可他不知道,他下意識覺得心虛,但確實說不出來。

他蹭了蹭陳么摸他的手,喉嚨嗚咽了兩聲,像害怕,又像是委屈的撒嬌。

陳么碰不到王妄的頭,就撓了下王妄的下巴:“我是你媳婦。”

“你八歲就娶了我。”

“我們是夫夫。”

清河鎮來了對小夫妻。

丈夫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但高大英俊,冷着臉特別不好招惹,妻子體弱,常年不出門,但有人偶然間見過妻子,貌比天仙。

男傻女病,清河鎮的人都不太看好他們。

但他們很恩愛。

美麗的妻子對傻丈夫不離不棄,傻丈夫被小孩送顆糖都要帶回去給妻子。

……

……

他們就這麼在清水鎮住了下來,還一住就是六十年,修士並不少見,這樣一病一殘的修士也是有的。

人們對他們不老的容貌並不感到意外,反而非常高興小鎮有了修士的庇護。

只是他們不知道陳么病早好了。

生而知之、足智近妖,他修行是一日千里。

比起王妄的狂,陳么更喜歡玩陰的,王妄恢復神魂需要百年發芽、千年生根,萬年成熟的鍛念草,他玩死了兩大宗。

輕而易舉拿到了鍛念草。

他手段狠辣卓絕,在弱肉強食的修真界就是如魚得水。

溪水潺潺,鵝卵石都是冰涼的,說是玩陰的,但肯定還是要動手除掉一些人,他髮絲都有些黏膩,血糊糊的。

他撩起水洗臉,沒人知道掀起滔天風雨的幕後黑手竟然有張心慈、悲憫的臉,他臉龐瓷白,眉眼細長,漂亮得有些聖潔。

但這只是假象,猩紅的血絲打着旋兒飄遠,凋零如風中落葉。

他望着水流,烏長的睫毛微垂,夠了。

阿妄可以恢復了。

王妄去附近的鎮子買了些吃食,他神魂受損,神智也恢復的很慢,跟了陳么六十年,他才恢復到十八歲。

十八,早就是個春心萌動的年紀了。

傻子不知道情愛歡愉,直到現在才懂,他放慢步子,溫聲道:“么么。”

陳么偶爾會離開個十天半個月,這次就是,他雙手沾滿了血,臉還是乾淨的,眉心的硃砂艷的驚人:“嗯?”

王妄慾望重,九陽之體就是性.欲重,興許是在東渡蓬萊時一直想着那些事,他如今還有很模糊的印記,有人攀着他的肩顰眉,似歡愉又似哭泣。

他哄着,又在忍。

必須得忍,太脆弱了,不忍着會壞掉的。

剛被洗過唇瓣是冰涼的,王妄捧着陳么的後腦勺:“你去哪了?”

他其實清楚,他的媳婦為了他的病在奔波,“……我好想你。”

陳么性.欲不重,他似人似妖,生性涼薄冰冷,可他懂得思念。王妄被他做成傀儡后,他真的很想王妄。

他想他,他也想他。

衣衫都被解開了。

他也有了些興緻:“我也想你。”

“呼。”

王妄的呼吸有點重,“會嗎?可以嗎?”

陳么就是動了慾念,也不會滿腦子都是這事,他還可以分神練補魂丹,他屈起膝:“可以。”

王妄是想抱着陳么回去的,而不是天為被地為床的這麼放肆。

見王妄沒動,陳么還以為王妄是像以前那樣怕他死,不敢動,他養的土狗一直都很蠢。他仰臉,細密的長睫還有水光:“我現在不用用玉勢養了。”

“你可以直接進來。”

“不會受傷的。”

……

確實不會受傷。

水乳交融,神魂授予。

王妄恢復得不太是時候,又很是時候,他朝思暮想的人伏趴在溪邊,睫毛緊閉,臉是潮紅的,他托着陳么的腿彎:“媳婦。”

“這時候你還分神救我?”

“看來是我不夠努力。”

陳么似是清醒了下,但又沒有,他扭頭,烏黑髮絲黏在他耳側,在冷瓷的臉龐上無端地顯得很艷,他吻了下王妄:“阿妄。”

“小妄。”

“……對不起。”

王妄一直覺得沒關係,但他性.欲有點壓不住了:“你這次不凶我,我就原諒你。

陳么的意識有些昏沉,但還是同意了。

……

日夜星辰。

九天九夜。

……

陳么沒死在溪邊,王妄被一巴掌打得腰帶都系歪了,他這個人就沒有下限,就不知道什麼叫節制。

*

*

王妄就是恢復了記憶也真的是傷到了,此生無緣成仙,修士的壽命再長也終有結束的時候,他的神魂修修補補最終還是要碎掉了。

陳么也修到了渡劫期,然而理智如他,卻始終沒踏出最後一步,他守着王妄:“你要走了嗎?”

“你再也不會找我了嗎?”

土狗沒什麼文化,翻來覆去就這麼兩句:“生當復來歸。”但土狗好愛他媳婦,“死當長相思。”

如果我有幸活着,我一定會回來。

就算是死了,我一定會永遠思念你。

陳么知道他愛王妄,但無法確切地感受到,在這一刻,他也感覺到了幸福,他蹭蹭王妄:“我也想你。”

王妄走了。

陳么數了十個數,王妄沒有回來,他沒有傷心,也不難過,愛沒有盡頭,王妄永遠思念他,他抱着王妄:“結髮為夫夫。”

“恩愛兩不疑。”

他抱着王妄,也漸漸低下頭,“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

*

“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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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死啊[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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