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當場應驗烏鴉嘴
星期四,早上5:33,天剛微微亮。
今何年背起背包,咚咚咚下樓,跨上摩托,轟隆一聲發動。
7:46,他橫穿整個海都市區,到達另一邊郊區的二手車交易一條街,推車進入唯一一家開着門的店——大傻車行。
他的摩托車原價18000元,買來兩年,都沒捨得騎幾次,現在居然只值3500元。
那是大二暑假,父親攢了很久的錢,送他的最大、也是最後一件生日禮物。
當時,父親已經確診為肝癌晚期。
父親笑眯眯地把嶄新的車鑰匙放到他手中,合上雙手,囑咐兩件事:
一、自己的病,不治了;
二、摩托車,一定要收。
僅僅半年之後,父親便去世了。
低頭看着手機上的轉賬記錄,今何年的眼淚滴在了屏幕上。
走出車行的一剎那,他還是不服氣,忍不住回頭問:“昨天在微信上談好了4000,我才一大早騎過來的,你怎麼不講信用?”
二手販子雙腳翹在辦公桌上,左腳搭右腳,側着頭,一邊點煙,一邊說:“小夥子,是你非要急着賣,我才一大早專門來為你開門的,你看看,現在還不到八點鐘。各讓一步嘛!”
“要不這樣,老闆。我這車你別賣,等我有錢了,我……雙倍……”他皺着眉、握着拳、手心冒汗,看車販子的樣子十分輕蔑,便一咬牙,繼續加大籌碼,“十……十倍買回來。”
車販子吸口煙,嗤笑一聲:“等你有錢?小赤佬。”說完,斜眼一瞟,又轉眼盯着白牆看,彷彿牆上播放着*****似的。
今何年喘着粗氣,一跺腳:“不賣了!”
二手販子吐出一口煙,笑道:“車是我的了。出去!”
乾瞪眼一分鐘,轉身出門。
今何年邊走邊想:
早餐兩個包子4元,中午一碗素麵15元,可要是找到工作在市區上班,就要25、30了,晚餐回來吃泡麵3.5元。
上班前,每天來來回回交通費平均24到28元,上班之後,只需要兩趟,就是12到14元。
這錢吃飯坐車是足夠了,但一個月零八天後,又要交三個月的房租,不想再問母親要錢的話,這幾天就必須找到工作,到時候剛好能趕上發工資。
之前自己太自負,眼高手低,校招也不重視,瞎浪費了兩個月。
金九銀十,今天9月8日,有三場面試,希望能成功一家,不管多少錢,只要人家肯要,先幹着再說。
打定主意,他拉緊背包,向公交站的方向跑了起來。
前面不遠有個市政大垃圾箱,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正在翻找“寶貝”,突然四肢一僵,整個人就要向後栽倒。
“扶不扶?扶不扶?”今何年一邊跑一邊猶豫。但事情發生就在轉眼之間,他已到了老頭身邊,手比腦子快,接住了那人。
不覺驚出一身汗,心中全無主意,抬頭一看,旁邊還有一男一女兩個目擊者。
“可不是我撞的他,他自己倒的。”今何年連忙解釋。
“你怕什麼,有攝像頭。”一個胖男人抬手一指路口上方,然後繼續說,“趕快急救!”
“怎麼救?”
“人工呼吸!”一旁的瘦女人提醒道。
今何年當下心一沉,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你……你怎麼不來?”
女人聞言,轉身就走,小步快跑。
他再看胖男人,
對方說:“我不會,我叫救護車,你趕快,沒時間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時間緊迫,今何年來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氣,把人放平,捏其鼻、仰其頭、托住下頜、掰開嘴,一口下去,猛吹到底。
然後按壓胸口,一、二、三、四……
一遍一遍,重複再來,這是大學裏教過的方法。
母胎單身至今,初吻都還沒有過的今何年,沒想到,平生的第一次,給了拾荒老頭。
“咳……咳……”
突然間,不知什麼東西一下竄進了他的口中,直往喉嚨里鑽,感覺像顆葡萄大的硬珠子,略酸,有熱度。
接着,那股熱順喉下肚,又往上飄,彷彿鑽進了腦袋,讓他頓時有點暈乎起來。
似乎在很短的時間內,做了個夢。
夢裏,也不知是看見了還是聽見了什麼,是圖像、聲音還是文字,都分不清。
醒來,只依稀記得,什麼“開發功能”“隨機獎勵”之類的概念。
又過了幾秒,徹底清醒,就更加記不起了。
今何年放開老頭,連咳帶嘔,手指伸進喉嚨去摳,均無效,已咽下肚去了。
老頭仍然沒反應,怕是救不回來了。
正當他不知如何是好之時,救護車到.
醫護人員把老頭抬上了車,又問他先前的情況,以及與老頭的關係,他直說不認識,碰巧路過,拔刀相助。
護士一緊張,擔架險些脫手,然後趕忙掀開患者上衣,尋找刀口。
“別亂說話!”護士最終確認沒有外傷,抬人上車。
救護車就“哎喲哎喲”地鳴着警笛走了。
“哎,你別拍我,拍什麼?”
今何年這才看見,剛才的胖男人全程都在舉着手機拍攝,不知道會不會發上網。
男人聽了,放下手機,反正也拍完了,像沒事一樣走開。
“剛才到底吃了個什麼鬼東西?不會就是那個玩意把老頭噎死的吧?”
他一想起那事就噁心,但實在沒工夫抱怨了,一看時間,8:24。
第一場面試是九點整,今何年把包往背後一甩,邁開大步跑起來。
公交換地鐵,來到一座舊工廠改造的創意產業園區,時間已是9:08。
今何年一路衝刺,尋找門牌號,進了樓。還好沒有高級商務樓那樣繁瑣的登記和安檢,他直接進去,上二樓,看見了甄有趣廣告有限公司的牌匾。
“不好意思,我面試,遲到了幾分鐘。”他一見前台女士,人還沒進門,就氣喘吁吁地說。
對方起立微笑,問他面試什麼職位,他說文案策劃,對方讓他先填表,等一會兒,面試官還沒來。
前台女士很年輕,大約和今何年同歲,胸牌上寫着“蘇曉芹”。
來到小接待室,今何年看見,裏面已經有一位面試者正在填表。
那人開着自己的手提電腦,一邊對照着電腦上的簡歷,一邊填寫表格上那些重複的信息欄目。
今何年沒有手提電腦,手機屏幕太小懶得翻,索性憑記憶默寫。
等他填好表,交還給蘇曉芹,面試他的人還沒來。
透過接待室的玻璃牆觀察,這是一家十幾人的小廣告公司,裏面的人懶懶散散、聊着閑天。
今何年把注意力收回來,閉上眼,在腦中為等下的面試打腹稿,同時總結過去兩個月的失敗經驗。
在此期間,陸續又進來三個應聘其他崗位的求職者。
又等了半小時,蘇曉芹進來叫走了第一位面試者。
今何年一看時間,開始擔心下一場面試可能趕不及。
半小時后,輪到他了,跟着蘇曉芹進會議室。
“您好,我叫今何年,今年的本科應屆生,我的專業是……”
“簡歷給我。”
面試官是一個四十來歲的西裝男,一直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機,這時才開口,並隔着會議桌,伸出一隻手來,等待着應該被恭敬呈上的求職簡歷。
今何年一愣,這很意外,彷彿是在這個普遍習慣了掃碼付款的年代,售貨員突然說,只收鈔票。求職幾個月來,這還是頭一遭。
“簡歷?我是在招聘網上投的,你們沒打印嗎?”
西裝男這才抬頭看他一眼,咂了一下嘴,說:“簡歷都不帶,找什麼工作?你走吧!”
今何年心裏來氣,很想爭辯一番,想想還是算了,不值得浪費時間。
出了會議室,與下一位求職者擦肩而過。
走出甄有趣廣告公司門口,還是窩火,一轉身,正看見蘇曉芹回到前台。
他上前問:“您好,請問剛才那個傻叉是你們公司什麼人?現在什麼年代了,自帶簡歷?而且文案這個崗位在你們公司就這麼不受重視嗎?面試的自己晚到大半個小時,因為沒帶簡歷就讓人走了?萬一來個天才呢?”
他一口氣發泄完自己的牢騷,都不給對方回答的機會。
“他……”
蘇曉芹剛開口,就看見才進去沒一分鐘的求職者嘴裏嘟囔着什麼,氣沖沖地出來了。
今何年心中冷笑:“哼,看吧,誰還帶簡歷?”
他心中稍微平衡了一點,對蘇曉芹說:“你們這樣,永遠也招不到人!”
蘇曉芹準備起身去叫下一個,他倆一起聽見那人接起了電話:“喂,爸,啊?我馬上來!”
今何年不想再耽誤工夫,轉身離開。
這時,西裝男出來問前台,剛才個怎麼直接走了,後面還有幾個人。
蘇曉芹說,那人好像接到了緊急電話,今天上午約的人只剩十點半有一個。
正說著,前台電話響,蘇曉芹接起,聽對方說,臨時改變主意,不來了。
今何年一路快跑,沖向地鐵站,一邊掏出手機,給下一家面試的公司打電話,謙恭地說,抱歉,路上耽誤了,可能要遲到幾分鐘。
這時,先前那種半夢半醒的朦朧感又來了。
有個聲音直接在腦中響起:“獎勵:鼻樑加高一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