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萬老太大壽
今天是萬老太的大壽,萬老太是萬三千的媽媽,也是家中年時最高,輩分最長的,說話的分量最重的,生意上面的事情從來不過問,只管家事,至於什麼事情待我後文慢慢道來。萬老太大壽可謂是滿城轟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用那些趨炎附勢的人的語氣來講,語聲從低到高,大拇指指向身後,用手指錯誤的方向代表着萬家老宅的方向,說“今是萬老太七十大壽!”這個公長街每隔10米高掛一個紅色電燈籠和一條紅旗,這也算是萬三千給鎮上的鄉親們的恩賜了,晚上略有漆黑的公長街明亮了好多,還有30米到萬宅的大門,兩個方向的街道都鋪着紅色的地毯,雖然踩上去沒有原來的石磚舒服,可人們都願意去沾一沾喜氣,就算不去萬家,沒有受到萬家的邀請,也要去走上一趟,所以紅色的地毯在外面放了兩個時就已經被踩成了黑紅色,順着地毯向裏面走,腳下有一種在冰上打滑的感覺。
紅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萬宅的裏面,到了門口地毯的顏色才真正呈現出本來的鮮紅色。多數都是提着貴重禮品來的富人,沒有拿禮物的,穿着西裝革履,說話字正腔圓的都是從縣裏面來的領導,來了就已經賞臉了,一般都是萬三千給它們供奉,哪有在送回來的道理,可是意思是少不了了,都會從口袋裏拿出紅包道喜賀壽。
門口的兩個石獅子的頭上纏着兩朵大紅花,這兩個百年不動的石像也精神了許多。牌匾上的大紅花比石獅子上的還要大,剛好落在萬府兩個字中間,跨過門檻,偌大的庭院被紅地毯覆蓋,就像是冬天下的雪一樣,除了房子上面沒有紅色,其他的地方都是變成了紅色。房屋的柱子上,房檐上,門旁都掛着印有長壽天尊的紅色燈籠,已經數不清有多少盞燈籠了,到了晚上自然會點上。庭院裏面,走廊裏面,客廳,旁廳,一共擺放了七十一張桌子,就算是全鎮的人一戶來一個代表,七十一張桌子坐上上千人也是夠用了,可實際上根本沒有來這麼多人,只是圖一個好彩頭,和萬老太的七十大壽一致。每個桌子中央有個大壽桃,都壓着一個紅包,紅包上面寫着四個金字,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長命百歲,福壽天齊,萬壽無疆,福壽綿綿,歲歲平安,萬事順利,吉祥如意……每一個紅包上的祝福語都不相同,這可是萬三千請人費勁腦汁才寫出了這七十一個祝福語,紅包的裏面是八百八十八的嶄新錢票。
正中間是一個紅色的舞台,兩邊是均勻的台階,戲班子在舞台的左側穿着行頭準備着,這是長樂鎮的傳統,或者說是有錢人的傳統,過大壽都要請戲班子,唱上幾台,台下拍手叫幾聲好才算是圓滿。
管家石福在緊鑼密鼓的籌辦着,吩咐着下人跑東跑西,家中大小事情,由萬老太,萬三千拿定注意,交給有石福全權代辦。這個老管家和萬三千年齡相同,是萬老太在石福十歲收養的孩子,中間不明原因的離開萬家三年,後來落魄的回來了,那時外人都在議論“石福離開萬家就是石頭了,哪裏還有福,他離不開萬家……”他如今在萬宅已經呆了快四十年了,從收養的時候就和萬三千身高相同,現在也絲毫不差,就連身材就像是用剪刀剪出來兩個相同的紙人,看着老管家比萬三千還年輕一些,身上穿着像是中山裝的灰色上衣,下面類似女生裙子的褲子,這個不奇怪,鎮上的老人都是這樣穿的,像是清朝里闊姥爺的那身打扮,只有一些年輕,警探,公務人員才穿正統的西服。不過值得一提的是老管家一年四季一直穿着這套衣服,冬天裏面穿着厚棉衣外面依然穿着這件衣服,當然不是沒錢,能在萬家做管家,錢財自然是豐厚的很,不愁吃不愁穿,理由,真的是因為個人習慣吧!老管家平時少言寡語,面色平靜,見面點頭為敬,沒有過多的言語招呼。今天萬老太大壽是他說話最多的時候了,吩咐下人,見面回禮,倒履相迎,忙的不亦樂乎可也笑容滿面……畢竟萬老太就是他的再生父母,當初要不是萬老太仁慈收養他,石福早就和那些逃荒者橫屍街頭了。所以石福對萬家肝腦塗地,赴湯蹈火也會在所不惜的。萬老太和萬三千也是十分的信任這個在自己家中長大的外姓人,如果遇到萬家親力親為的事情,萬三千分身乏術的時候,或者重要的事情,都會讓石福老管家出面。年輕時石福靠聰明才智,現在是老謀深算了,都會把事情辦的妥妥噹噹。在遇到萬家生意上問題的時候,他總會一語道破,獻計獻策,問題也會迎刃而解,石福就是萬家的左右手,少部分時間還充當大腦。
生日宴席開始,萬老太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從正廳走了出來,銀白色的頭髮盤成了花螺狀,黑頭髮在裏面只是點綴,頭上的三個金簪子橫向貫穿。身着萬三千命人定作的黑紅相間,刺有金色鳳凰的長壽服,衣服的紅是緋紅,黑是淺黑色,臉上的皺紋明顯,沒有明顯的裝束,可看着精氣神很好,左手上的桃木拐杖在領着萬老太前行,笑容可掬。兩旁的丫環倒是描眉畫目,一看就是比日常故意打扮了,腳下的速度一直跟隨着萬老太。眾人也是圍過來慶賀,七嘴八舌的也聽不清在說什麼,就像是賭場馬上要開篩盅了,大家紛紛的喊叫。
萬老太坐在台下正中間的位置,面帶笑容的對着到訪的賓客點頭問好,下面的聲音也是沒有平息。來的有幾百人,還好比下人多,萬三千在戲台下面的右手邊,面對着這語聲經久不息的人群,身後是老管家,兩人右肩膀和左肩膀重疊着。萬三千環看四周,愉悅的神情轉頭變得緊張起來,對着老管家低聲說“萬通還沒有回來?”石福向前跨了一步,靠近萬三千的肩膀輕聲的說“派人去找了,在城北賭坊,我在找一下?”最後一個問句讓萬三千思考了一會說“免了!”然後惡狠狠的小聲自語“改不了吃屎,慣壞了!”石福小心翼翼的說“剛城南賭坊的人來了……”兩人眼神相對,心照不宣。萬三千咳嗽了幾聲,雙手扶在拐杖上面,點了一下地面,像是在釋放自己激憤的信號,也在釋放自己內心的火氣,惡狠狠的說“造孽啊!”
說起萬通鎮上的人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一來是萬家的獨孫,二來他好堵成性,整日沉醉在賭坊之中,看到賭桌精神比太陽都足,太陽初升他在耍錢,日落他還在賭博。都說十賭九輸,沒錯他就是那個輸的最慘的,本是家大業大,在賭桌上也是揮金如土,每次都要在賭坊簽好幾張欠條,衣衫不整,若無其事的從裏面走回來,因為欠款自然有人替他償還。萬通從小不學無術,性格不羈,整日穿着鮮艷的傳統衣服,這也是和其他受過長期教育的年輕人的不同之處,其他人都是西裝貼身,他還和萬三千一輩人一樣穿着老式的服裝。日晒三竿而起,頭髮蓬亂,出門不是向南轉,就是向北轉,目的地都是去賭坊。他除了會認字,做一些簡單的計算沒有其他作為,年過二十五了,至今孤身一人,原因好多,萬家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來延續香火,可哪家貴族的千金願意跟隨一個大賭鬼,所以婚姻就這樣擱置着。
就賭博的問題萬三千和萬通父子二人已經爭吵了無數回,每次都是情緒激動,語言激烈,萬通也是油鹽不進,兩耳只聽那骰子的聲音,其他的充耳不聞,現在二人的關係就像是破殼的雞蛋,一碰就碎,像從桶里漏出來的油,一點就燃了。
隨着金拐杖落在戲台發出的噹噹聲,萬三千緩慢的走上戲台,他今天的穿着和平時別無兩樣,只多了一頂圓帽,帽子上面有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紅珠子,估計價值不菲,身下寬大傳統長筒裙,在雙腳向前的運動中波浪式的抖動。一邊走,一邊面帶笑容看着台下聲音此起彼伏的人群,好似有自動開關控制一樣,萬三千走到戲台在中央台下瞬間鴉雀無聲,大家有意的安靜,準備聆聽萬首富的慷慨陳詞。
萬三千一個標誌性運籌帷幄的動作,雙手扶在拐杖上面,和剛在台下的動作如出一轍,神情比剛登台還要親切,停頓了幾秒鐘,這幾秒鐘好像和眾人完成了,大腦臆想中的隔空握手,然後說“歡迎各位賓朋好友來到萬府,給我的母親祝七十大壽,我萬某感激不盡。”說著本是壓在拐杖上的雙手,形成了一個抱拳禮,是拐杖重量的原因,沒有將雙手提起來,看着有點應付了事的樣子。“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請各位親朋多多海涵!”右手指向了台下的已經準備就緒的戲班子,寬大的衣袖凸顯出他本是不長的胳膊更短了,身材瘦弱的更明顯了,他語聲提高了一個檔次“下面我們一邊聽戲,一邊吃飯喝酒!”接着一陣咳嗽,一邊退後。
剛下戲台,唱戲者拿着表演道具和萬三千擦肩而過,他們輕快的腳步和萬三千如落地生根的步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好像他自己停在了台階上。一個細長的胳膊,白嫩的手掌,纖細的手指伸到萬三千的胳膊下面。是萬三千的女兒萬玲玉,比萬通小四歲,她身材高挑,膚白貌美,細長的瓜子臉,眼睛像是剛滴了眼藥水,水靈靈,頭髮盤的很整齊,一個紅色的蝴蝶結壓在頭髮的上面。一身碎花粉白色的長裙,凸顯身材凹凸有致,在配上腳下高跟的白色皮鞋,就好像是沙皇的皇妃。如果說萬通是好吃懶惰,遊手好閒之輩,那他的妹妹是萬里挑一的大才女,琴棋書畫精通,她也是常樂鎮出了名的美人。追求者如果排隊從城南能排出常樂鎮。這也是萬三千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兩個孩子相差無幾,怎麼現在兩個人的狀態天壤之別。
萬三千一看是女兒,咳嗽的聲音自我壓制住,微笑的將手搭在女兒的手中,兩個人的手掌剛碰觸到,萬三千語聲和藹帶有自豪的說“我女兒真漂亮,常樂鎮找不出第二個!”玲玉笑不露齒,臉旁的酒窩明顯,如受到表揚一樣,臉呈現粉白色,可也不失大家閨秀之氣說“爸爸,您這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萬三千“哎”的一聲語氣低沉,說“我女兒國色天香,大家都認可,是事實,不是誇!”玲玉笑而不語,停頓一會張望着說“爸爸,我哥跑哪去了?”
萬三千隨後轉過頭,乾脆利落的對石福說“去把萬通給我找回來,如果他不回來,他就永遠不要進萬家的家門了!”
玲玉安慰着父親,語聲緩和的說“爸,哥知道今天是奶奶生日,他一定會回來了,您不要動怒!”
石福看着萬三千剎那間轉變的神色,深深的點了一下頭,從旁廳奔大門而去,萬老太看着他們的一舉一動,直到目送石福出大門,心裏已經知道一定是萬通在賭坊沒有回來。
戲班子敲鑼打鼓,表演者聲情並茂,下面的觀眾不時拍手叫好,在這樣眾人歡喜,萬三千心裏苦悶的心境下。萬玲玉攙扶着萬三千坐在了萬老太的身邊,即便是坐下也是一直扶着拐杖,屬實有點賣弄之意。
萬老太目光聚焦在舞台上,明知故問道“石福去找阿通了?”萬三千看着沒有轉頭正面看他的萬老太,小聲的氣憤的說“這個逆子,您的生日都不回來,太膽大妄為了,回來一定要收拾他!”萬老太倒是鎮定的很,手指敲擊着桌面,跟隨着音樂還打起了節奏說“你收拾,怎麼收拾,那次不是和原來一樣。”
萬三千說“那我也不能坐視不管啊!把家業交給他手裏遲早要彈盡糧絕。”
萬老太說“那你們兩父子就坐在方桌子上心平氣和的談一下啊!每次都是劍拔弩張,這是什麼樣子啊!”
萬三千長嘆一聲,向後靠在了椅子上,是向後故意加力一樣,弄得木製的椅子腿和地面發出“楞楞”的刺耳聲音,如面對困難泄氣一樣,低聲說“那你的得問一問你的寶貝孫子啊!”
萬老太這才扭頭看了看。歡喜中隱藏着愁容的萬三千,也沒有了閑情雅緻聽戲,將放在桌子上的手拿到了身前,一個眼色給旁邊的丫鬟,萬老太起身,丫鬟把她身後的椅子向外移動了一下,丫鬟也離開了他們的視線。萬三千帶有猜疑的眼神看了萬老太操作的全過程,心裏隱隱感覺到這個眼前的老母親會是一頓說教。即便萬三千是一家之主,可在萬家長者為大,尊者為大,老者為大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當然這個思想一點沒有滲入到萬通的大腦,他是上不尊老,下不扶幼。果不其然,萬老太輕鬆地語氣中還帶着意味深長說“三千,孩子畢竟是孩子,阿通見過多少,你經歷了多少……”
還沒有等萬老太將話說完,萬三千語速比萬老太快兩倍的速度,可為了不讓旁人聽見,語聲很小,情緒激動的說“他不是孩子了,二十五了,我那個時候已經開始接受萬家生意了,你看他現在賭坊變成他家了,以後等着坐吃上空嗎!”
聽着萬三千一針見血,一語道破的話,萬老太自知萬通這個年紀確實不成氣候,萬老太沉默了,眼睛看着戲台,實則不是在看戲,更沒有聽,大腦在思潮在翻滾,表情確實異常的平靜。
萬三千身體微側,小聲吐着言語“剛才城南的賭坊的人又來了,你寶貝孫子又欠債,我們萬家都是日進斗金,這混蛋在賭坊的開銷是萬家幾個月的收入。和玲玉從小長大怎麼差之千里呢!我要在不管教就要誤入歧途了……”萬三千身子一轉,變成了剛坐在椅子上的姿勢,一臉泄氣,面對這樣喜慶氛圍強裝着喜悅。
萬老太看了身後的人,丫鬟距離他們三步遠,又看了一眼在旁桌聽戲入迷的玲玉,很淡定對萬三千說“不管怎麼樣,阿通是你親生的!是我們萬家的血脈……”兩人位老人四目相對,眼神中有千言萬語的交織,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萬三千定了定神,雙手撐起拐杖說“我去招呼一下客人!”
這時玲玉一隻手端着杯口,另一隻手拖着杯底,拿着一杯未滿的茶,繞過桌子來到了萬老太身邊,語聲清脆的喊了一聲“奶奶!”
萬老太慈祥的伸出手迎接着面前這個如花似玉的孫女,說“我的小玲玉快坐下!今天由原來的美女變成了仙子了!”
玲玉一貫的微笑說,帶有玩笑,一語雙關的說“今天最美的是奶奶!”隨着兩人哈哈大笑!玲玉以茶代酒,身子曲着,像是被微微弄彎的鋼絲,臀部突起的明顯說“祝奶奶長命百歲,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萬事皆順利!”萬老太笑的合不攏嘴,說“我孫女孝順,長大了!”接過這帶有孫女萬千祝福的茶水,小喝了一口。從那黑紅壽服,刺繡鳳凰的尾部口袋裏拿出了一個紅包遞給了玲玉說“來,喜慶!”
玲玉話語“謝謝”和雙手伸出的動作同時發出。接著說“奶奶,我新學了一段戲,今天獻唱,給你祝壽!”
萬老太一聽驚喜萬分,看了下周邊的觀眾,以示炫耀之意,高興的說“好啊!我孫女多才多藝!”
玲雲驕傲的眼神從萬老太身上移開,又投射到眾人之中,燦爛的笑容在她美麗的臉蛋上綻放的更動人,她提着本來就沒有落地的裙子小心翼翼的來到了戲台下面。這時一個下人拘束的來到戲台中間,雖然行為拘謹,可聲音還是響亮自然“下面有請我們大小姐登台獻演,為我們老奶奶祝壽!”話音剛落,台下的掌聲,喊叫聲,歡呼聲比剛才唱戲的精彩部分反應還要強烈。來的都是鴻儒,達官貴人一個個平時謙謙君子,文質彬彬,現在看到秀色可餐的玲玉表演,一個比一個情緒激動,一個比一個迫不及待,一個比一個眼睛發亮,幾乎所有人放下茶杯翹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