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狼性
正如朱廣所說,張飛燕是有備而來的,雲梯的高度正與范陽城牆相當。梯子雖然簡易,但頂端的鐵鉤卻牢牢抓在了城頭。壯丁們去推,去砍,絲毫不起作用。黑山賊如螞蟻般附在梯上,拚命往城上攀登!
遠處的張飛燕笑了,對小帥王當道:“下午,我們進城,在縣署吃酒。”
王當也得意洋洋:“我當為大從事高歌一曲。”
賊兵的喊殺聲,壯丁們的驚呼聲,間雜的撞擊聲,響徹范陽城。恐懼迅速漫延到了城裏的每一個角落。孩子們躲在大人的懷裏,瞪着驚恐的眼睛,他們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婦人們已經嚇得哭起來,滿城都籠罩在絕望之中!
縣署里,齊周陪着范陽令,和一眾官吏相顧無言。這是大限要到了么?
“穩住!城中父老就靠你們了!你們退一步,范陽就將淪於賊手!”朱廣的咆哮聲響徹城頭。
可這個當口,誰還聽他說話?
突然,左手邊傳來一片驚恐的叫聲。他急急望過去,只見一長身操刀的賊人跳上城頭,大刀揮處,劈倒數人!壯丁們連連後退,後頭的新丁全沒章法,只顧拿長兵亂捅!
牙一咬,朱廣邁開大步,右手提了砍刀,左手推開混亂的壯丁,直搶過去!
那長身賊正逞凶,身後同伴接連竄上,區區幾個人竟逼出偌大一片空地。卻見所有人都後退,單有一個身着戎裝的闖進來!
長身賊望定這是個官,腳下一蹬,長大的身軀好似堵牆壓過來!手中大刀揮出一段匹練,刀鋒和灼熱的空氣激烈摩擦,嗡嗡作響!
一聲厲喝!
朱廣手中長刀自下而上,竟后發先至!火花濺處,那長身賊壯碩的身軀把住不住,連退兩個大步,撞在了後來的同伴身上,手中的大刀早已砍飛,掉落城下!沒等穩住身形,朱廣右腳往前一踏,百鍊刀挾千鈞之力砍落!
一刀兩斷!一刀兩段!
壯丁們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呆立當場!
後上城的賊人一時忘了進攻,地上,只留着半邊肩膀,大半片胸脯的長身賊已經叫不出來,只張大了嘴,顫抖着,抽搐着。內臟流了一地,慘不忍睹!
就在所有人失神的空檔,朱廣毫不留情地揮起了長刀!有一個賊幾乎是站着讓他砍死的!
眨眼之間,三賊橫死當場。朱廣未及收刀,便聽得耳邊有人大喝,又一賊攀上城頭,大吼着跳下來!
他腳未落地,便被朱廣一把接住!死命砸在地上!一口血漿噴出來,再動彈不得!
“愣着作甚!殺!”呆若木雞的壯丁們被朱廣的怒吼聲驚醒,急忙堵上來!
張目四望,除所在的東城,其他三面都還沒賊上城。但這只是早晚的問題,近戰已經不可避免。這時候,怎麼指揮都沒有用,他手下並不是訓練有素的軍隊!最好的辦法,就是用自己的行動,來鼓舞他們!
時近中午,險象環生。
范陽四面城,都有賊登上。矮牆雖然還在,但只擋得了一時。從開戰到現在,已經快兩個時辰,護城壕上的飛橋已經足夠賊兵通過;而搭在城上的雲梯,也足以對范陽形成威脅。
幸運的是,壯丁們雖然害怕,卻不再手足無措。朱廣就象是救火隊,哪裏最緊急,他就出現在哪裏。沒有人能夠擋得住他,看他殺人,如同砍瓜切菜。他情急的怒吼,兇狠的神情,和手起刀落的凌厲,激勵着每一個人。
雲中少年們雖然離開了馬背,卻仍然是兇狠的并州狼。高順負責的城牆雖然有賊人登上,但就沒有能立足的。
陳忠負責那一面,遭到黑山賊重點進攻,但他身先眾人之前,已經砍卷了兩把刀。
“縣尉!西牆要陷落了!”連續幾個恐慌的聲音響起。
朱廣扭頭望去,不禁臉色大變!鬆開手中被擰斷頸椎的屍體,他連推帶踹,瘋狂地沖向西城!
賊兵蜂擁而上,已經佔據西牆大半,壯丁們被迫得連連後退,幾乎被推下城。而趕來救援的預備隊卻被自己人堵住,上不得城!
“給縣尉讓路!”
無數個聲音焦急地呼喊着。
透出重重人群,渾身是血的朱廣出現在賊人面前。已經看不出他是什麼模樣,只看到渾身的血污,和那兩眼中狼一般兇狠的目光。
排頭的賊人下意識地往後退,他們不認識朱廣,但卻認得他手中的六尺長刀。在城下,他們曾經看到過,那雪亮的刀鋒在陽光下何等的閃耀。他們也清楚,當雪亮的刀鋒閃過時,意味着什麼。
摘去頭盔,抹掉臉上粘稠噁心的血漿,朱廣從身旁壯丁的手中又接過一把刀,邁開了步子。
刀鋒劃過處,一揮殺數人。
一長一短兩把刀,幾乎無懈可擊!長刀所向,血肉橫飛,短刀揮處,皮肉翻卷!
壯丁們吶喊着跟在縣尉後頭,他們發現自己除了助聲威以外,幫不上其他忙。因為誰也不敢靠上前去和縣尉齊頭並進,那兩把刀可不長眼。
賊人們大概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剽悍兇狠的人,在兩三回試探性的反擊之後,他們就放棄了。對方手下沒有一合之敵,退吧,往後退吧。縱使有人願意捨命一搏,也讓同伴裹脅着步步退卻。
突然,後頭也亂了起來!
賊人們駭然發現,一個黑面小將帶着人從北牆殺過來,兩頭受堵,怎麼辦?恨急之下,有人縱身跳下城去!兩丈高的城牆,摔不死人。
朱廣已然殺紅了眼,他只隱約得覺得面前的人影越來越少。當猛力揮出一刀時,竟被對方格住,一個急促而熟悉的聲音響起:“少主!”
定眼一看,正是高順。
“那是不是朱廣!是不是!”張燕連聲發問,對象是身邊一個瞪着大眼的賊首。
其實隔着這麼遠,怎麼可能看得清?但李大目還是點頭:“范陽除了他,沒人有這般手段,必是朱廣無疑。”
飛燕的腮幫子不斷鼓起,現在他親眼所見,不得不信,朱廣確如傳聞一般,驍勇無比。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將數十上百人或斬殺當場,或逼得跳城,其鋒不可擋!
他是多想和朱廣面對面,一決勝負,看到底是你雲中小兒勇猛,還是我黑山飛燕捷悍。但作為黑山軍的總帥,他清楚自己的職責。
朱廣雖然勇猛,但這是戰鬥,不是比武。你哪怕是萬人敵,敵得過我數萬大軍么?范陽已經快撐不住了,再加一把勁,今天仍舊可以在范陽縣署喝酒慶功。
“去吧,若遇到朱廣,留下他的性命,我要親手為張雷公報仇。”
黑山軍再次增兵,本已苦苦支撐的范陽,雪上加霜……
噩夢般的一天終於過去了,儘管再一次擊退了敵人,但范陽壯丁們再沒有那亢奮的感覺。回憶起白天的戰鬥,八尺高的漢子也不禁發抖。太慘了,太可怕了!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到處都是哀號呻吟,最後從城頭上下來的人,哪個不是一步一個血腳印?
此刻,戰鬥雖然結束,但恐懼還沒有停止。受傷的人就停在牆根下,所有的街道上都堵滿了百姓,沒有地方可用。城裏缺醫少葯,壯丁們只能憑常識給內伴處理戰創。說到底,也就是一回事,包紮。
朱廣靠着牆根坐着,鐵甲已解,只穿着單衣。高順蹲在他身邊,臉上寫滿了焦急。
一支斷箭,就插在左邊鎖骨下面,血已經在箭桿上凝結,把旁邊的布料染成暗紅。誰也不敢去拔,這個地方太靠近心臟,萬一有個閃失,朱廣就完了。現在,只有等縣裏把醫者找來。
朱廣胸膛起伏時,帶着斷箭也動個不停。他倒不擔心自己的箭傷,因為他知道,他的體質和從前已經大不一樣,只要不致命,一般的傷會很快地痊癒。
他擔心的,反倒是那些受傷的壯丁。范陽本來就地處偏遠,環境不好,再加上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極其有限,縱使有華佗這種神醫般的存在,卻又到何處去尋?眼下天氣熱,傷口容易感染,體質弱的人,恐怕撐不過去。
“來了!”高順霍然起身。
只見齊周親自帶着一個身背小木箱的中年人急步而來,到跟前時,那醫者方蹲下,朱廣卻道:“那些受傷的壯丁,你看一看,還有生還希望的,趕緊。”
“你的箭傷……”齊周皺眉。
“我這點傷遲一陣也不會死,快去吧。”
那醫者半蹲着,看向齊周,見縣丞點了點頭,這才背着箱子去救治傷丁。
見朱廣神色如常,齊周跟那兒站了半晌,嘆道:“你有名將之風。”
“怎麼說?”
“被堅執銳,臨難不顧,身先士卒,愛護部曲,你都做到了。”
朱廣笑一聲:“名將應該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怎會如我這般狼狽?”
齊周深深看他一眼,后道:“歇着吧,明天……”剩下的話他沒說,也不必說。
殘陽西斜,城外已不如之前兩天喧鬧。大概今天惡戰下來,人多勢眾的黑山賊也膽戰心驚。但朱廣知道,張飛燕是絕對就此罷手,殘酷的戰鬥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