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大元奇才王保保
龍嬌的車帳可以直接停靠在駐地,作為大帳篷。
此地靠近皇族王公們的營帳地,有專門的飼養大象的柵欄,且專門為大象挖出海子,作為洗象池,在大都北平,洗象池名為什剎海,此地則是一座巨大的池塘,專門為大元皇帝拉輦車的大象在池塘中愜意地玩耍泥巴,幾個皮膚黝黑的緬甸黑皮膚羅剎人,正在為大象澆水。
不遠處,是大元黃金家族的營帳,其中有許多王公貴族,有的在宴飲,燒烤,有的在看戲曲,有的則是喚來勇士搏鬥取樂。
蒙古人十分喜歡摔跤,故而此地的有很多摔跤場,很多色目回商從金帳汗國買來身材高大健碩的斯拉夫角鬥士,來此地與蒙古博克手摔跤,巴圖魯勇士十分受到尊崇,常常能獲得極多金銀賞賜和女人。
龍嬌帶着陳四九,率領一些力士隨從,視察部族在此地的生意。
龍嬌他們這一個部族,嚴格來說,和當年耶律大石所建的西遼有很深淵源。
當年遼國被金人所滅,遼國皇族耶律大石西逃,只帶着兩千餘騎,在西域打下偌大疆域,連滅十餘小國,稱霸西亞。
時至今日,金帳汗國過去的斯拉夫人,仍舊稱呼漢人為“契丹”。
西遼當時騎戰極強,而耶律大石率領的又是西遼皇室腹心部精銳,一千騎可戰一萬人,在西域連打上百場戰役未嘗一敗,國祚共有四代,最後一任西遼女皇帝,名為菊兒汗,耶律大石還在時,為了宣示自己仍舊是東方之主,無時無刻不在歸附着東征歸附遼國舊土,所以常常派遣軍隊在蒙古草原宣示主權。
當時,南宋也多次提議與西遼聯合抗金。
於是在這種情況下,西遼也沒少資助蒙古部落對抗金人,雖說后西遼滅國,但蒙古人對西遼貴胄比較友善,大皇帝忽必烈的皇后,必察皇后,就是西遼皇族後裔,他們家族部帳在河中地區和河中各王族世代通婚,已然胡化,不過家族中的的確確保留着遼國漢血。
之所以稱之為遼國漢血,當然是因為遼人認為自己才是繼承了大唐風度的華夏國主,且西遼開國君主耶律大石參加過科舉,中過舉人,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寫的一手好漢字,當年蒙古西征打極西各國時,必察皇后的部族起了極大作用。
雖說後來因為必察皇後部族支持忽必烈當皇帝,遭到窩闊台汗國屠戮,導致直系血裔沒剩下幾個,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部族的強大,主要是在商業上,龍嬌這位孤女,如今擁有駝隊一百多支,牛羊五十餘萬頭,在河中地區有城池十九座,在泉州市舶司還有海船上百艘,在河南還有上萬頃的收稅田。
如今大元的新皇帝要娶她,不如說是娶她背後的這些嫁妝。
沿途走過,但凡是看到龍嬌的蒙古部族小根腳,無不左跪以手撫胸跪拜,參見龍嬌。
龍嬌則是淡淡回禮。
陳四九疑惑道:“龍嬌,你在此地的地位很高嗎?”
龍嬌聞言,輕輕笑道:“他們看重的不是我的地位,是我背後的財貨,當年忽必烈大皇帝爭奪大位,我的部族被窩闊台汗國和察合台汗國聯合起來絞殺,死傷無數,大皇帝為了補償我們,賜予了我們十餘座河中大城的財賦包稅,還有萬頃良田的賦稅,更是准許我們家在河中印製交子寶鈔,故而這些人對我尊重。”
“啊?”
陳四九呆住。
“你們家族竟然能夠印製寶鈔?”
龍嬌反問道:“為何不能?我們家族在河中曾是最富有的,
祖上曾是西遼皇族與河中巨賈通婚,必察大皇后,按照輩分,用你們漢人的話來說算是我姨婆。”
“大元的寶鈔交子,很多地方都可以印,這是當年忽必烈大皇帝任用的那個回回丞相阿合馬搞得,回回都精明算計,阿合馬此人將印刷交子寶鈔的權力分發給了許多色目大商,如今寶鈔不值錢,跟色目回回有很大關係。”
原來不僅僅是龍嬌,在忽必烈死活,元武宗,元英宗等幾個皇帝基本上都是通過鬥爭上位,內鬥不休,為了籠絡權臣和皇族臣僚的支持,開始變着法子的將徵稅權,還有印刷交子寶鈔的權利賞賜,而且民間有很多地方王公也偷偷拉攏色目回回私自印刷,很快導致寶鈔在開始崩潰。
本來在忽必烈大皇帝剛剛登基之前,元朝的疆域並沒有那麼廣,南宋還未收復時,靠着打下來的西夏和金國,大理的內庫金銀庫存,寶鈔交子還能維持金本位。
可是打下南宋,又征討察合台汗國,滅了窩闊台汗國后,整個國家疆域擴展了許多倍,民間的商業往來十分繁榮,需要的寶鈔十分多,但是金銀儲備糧跟不上,就只能大量印刷寶鈔,再加上上面的私自印刷,凡此種種,寶鈔交子此時已經成為了蒙古人和吐蕃藏人祭祀天地時撒的彩錢,花花綠綠的寶鈔交子灑在天地間,都沒人去撿。
陳四九感嘆道:“難怪如今地方上很多集市多以物易物。”
龍嬌說道:“是啊,你看上都和大都為何商業繁榮,這是因為大量的金銀都在王公貴族手中,天下的商人都喜歡將商品帶到大都來賣,好從王公貴族手中換來金銀器皿。”
這時,前方走到了一座角斗場。
其實蒙古人的角斗場,除了蒙古人自身喜歡外,也是征服西方之後,上層貴族從西方帶回來的一種活動,以往蒙古人的那達慕大會,多是佛會或者拜日,祭祀天地,而且在忽必烈當了皇帝的初期,整個蒙古皇族也沒有任何禮儀可言,忽必烈採取耶律楚材和阿合馬的意見,用金國故老完顏復詔,劉秉忠等,綜合金國的禮儀,加上一些西方天方禮儀,創造了獨屬於大元的宮廷禮儀。
這角斗場也是一樣,大元的大根腳貴族才能坐着,其他的驅口奴隸或者下人,只能跪坐在地,而且不準走在主人前面。
陳四九和龍嬌並肩而行,自然吸引了一眾人的目光。
此角斗場極大。
越有數百平,用木柵欄圍着,中間擺放着擂台,是在地上鋪着昂貴的羊毛氈子,許多蒙古武士,斯拉夫武士,穿着博克服,角斗服,吆喝着在場中角斗。
大元皇帝的帳庫小總管雪雪,正在和自己哥哥哈麻坐在上首觀看角斗,場中只有兩人能夠坐着,擺放着凳子和桌子,桌子上擺放着黍、稷、粱、菽等炒制好的精糧,還有以山西的煤炭燒着的茶湯,馬奶酒,以及各種白食,油香。
而攜帶重金,前來拜訪哈麻的劉福通,還有關先生,也在不遠處。
韓山童前去拜訪大元更大的權臣,他們幾個就來哈麻這裏打聽南宋皇室末帝趙顯血裔的下落。
此刻見到陳四九,劉福通也是眼神一亮。
雪雪和哈麻乃是同胞兄弟,長得和哈麻很像,他身穿蒙古長袍,曳撒,頭戴笠帽,腰間別著大皇帝賜予的金腰帶,左手五個手指頭都戴着昂貴的綠松石,紅寶石戒指,顴骨較高,少鬍鬚有腮紅,眼神精明。
因為他們的母親是元英宗皇帝的乳母,而且家族曾經是大皇帝忽必烈的必察皇後部族,所以在大元皇室受寵了數十年,代代都得到恩寵。
哈麻本來正將炒制好的粟米倒入茶湯中,見到陳四九走了進來,不由得眸子一縮,重重地將茶碗丟在了茶桌上。
“哼!”
他冷哼一聲,眸子閃爍,指着陳四九喝道:“這是哪來的漢兒,儼敢和我大元大蒙古國的貴族同行!”他胞弟雪雪雖不解,但也是在皇帝身邊久居之人,眼神一轉就明白此人應當就是那個進了龍嬌大帳的漢兒,不由也是冷哼一聲。
哈麻這一聲大喝,周圍的角鬥士,蒙古博克手,皆是轉過頭看了過來,他們乃是此時,乃至是全世界最優秀的角鬥士摔跤手,尤其是在摔跤這一項上,個個都是膀粗腰圓,身材魁梧如山,更是各地的人傑,來到這大元的上都開平,就是為了金銀名利。
此刻見哈麻生氣,都看向陳四九。
陳四九咧嘴一笑。
他站出身來,左右環視一圈,道:“我?我乃是龍嬌首領的貼身護衛。”
哈麻怒道:“既是貼身護衛,你有何本事!?”
陳四九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廣?我便有幾成本事!”
“狂妄!”
哈麻又是大怒。
他憤而站起身來,指着陳四九怒罵道:“來人啊,給我將這個不知好歹的漢兒拿下,我要將他閹了送到大皇帝的宮帳中做火者(太監)!”
此刻聞言,在場所有博克手角鬥士,全都望向陳四九,蠢蠢欲動。
劉福通卻哈哈笑着,對哈麻拱手道:“哈麻大老爺,我只道蒙古人是天下最勇武的男兒,怎麼今日要做以多欺少之事?”
“此地剛好是角斗場,有天下最強的博克手和角鬥士,此漢兒既然口出狂言,不若讓他與諸勇士斗一場,以輸贏論成敗!”
哈麻掃了劉福通一眼,面色古怪,冷哼道:“好!”
他看向龍嬌,問道:“龍嬌大首領,你這漢兒既然是侍衛,可有幾分本事,敢和我手下勇士比斗一場嘛?”
他當即摘下自己有金子和寶石裝飾的笠帽,舉着笠帽道:“誰若是戰勝了這個漢兒,我這頂帽子便賞與他!”
雪雪眼神一轉,推波助瀾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以二百擔大黃茶葉為獎賞!”
兩人開口說話后,龍嬌哈哈大笑,她乃是漠北天驕,氣度華貴,自然不是這種小場面能鎮的住的,美眸睥睨掃了掃場中,對陳四九道:“小漢奴,你聽到了?”
陳四九咧嘴笑道:“既然如此,我恭敬不如從命!”
哈麻大喜。
他眼神閃爍,此地有好幾個色目回回從遙遠的金帳汗國羅斯大公國抓來的角鬥士,都是身材魁梧高足有兩米多,壯碩無比的大力士,還有幾個蒙古博克手,皆是萬人之敵。
拿下這小漢奴,還不手到擒來。
當下命令清場,整理場中的氈子,並且當即命人搬來賭注,此時的大蒙古草原對於茶葉需求量十分大,因為漠北冬日苦寒沒有蔬菜,茶葉茶湯是可以直接吃的維生素,還有個最重要的物品是大黃,此物通便,草原漠北常年吃肉,小腹脹痛實屬尋常,二百擔茶葉大黃,可以賣許多銀錢。
更別提哈麻頭上那頂笠帽。
龍嬌卻悄悄在陳四九耳邊耳語一番:“若是你勝了,今夜我再叫五名女子來,與你做九天歡喜菩薩樂舞……”
陳四九臉頰一紅,扭頭看向龍嬌,卻見她冷艷桀驁,猶如絕代天驕的表情,哪還有方才耳語時的搔首,不由得咬咬牙,從牙縫裏說道:“今晚我定斬了你這小妖精!”
說著卻拿出酒葫蘆,灌了一口高濃度烈酒,打坐呼吸一番。
有漢兒要挑戰蒙古大力士和斯拉夫角鬥士,在上都開平算是一件稀罕事,因為此時的蒙古大力士和斯拉夫角鬥士都骨架高大十分壯碩,而漢兒因為吃不飽穿不暖,身材普遍矮小瘦弱。
更何況,陳四九雖然身材健碩,比起那些大力士角鬥士差的還是太遠。
在哈麻有意宣傳下,這個以巨木圍成的角斗場,擠滿了來自於各地的達官貴人,甚至有能夠坐凳子的大元蒙古大根腳,還有一些漢臣也被吸引,全都圍攏過來觀看,朱重八和彭瑩玉帶着彭瑩玉的九個小徒弟,也跟了過來。
這九個小徒弟,按照本家姓名,分別取名周子旺、況普天、楊普雄、丁普郎、項普略、歐普祥、陳普文、趙普勝、鄒普勝,此刻換了衣裳,扮做龍嬌的小漢奴,跟在陳四九身邊。
朱重八聽說陳四九要和這裏的蒙古大力士比斗,撓了撓褲襠笑道:“小禿驢,你有眼福了。”
彭瑩玉聞言怒道:“俺不是小禿驢,你這廝不也是小禿驢?”
朱重八尋了個舒適地方,靠着木柵欄坐下,又撓了撓胸口垢痂,揉了揉鼻子之後,咧着缺了門牙的嘴笑道:“咱說了,咱沒有剃度出家,絕非和尚。”
彭瑩玉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摳了摳臭腳丫,也跟朱重八一般,伸手撓了撓褲襠,將手指頭放在鼻翼嗅了嗅,望着周圍猶如小山般壯碩的大力士們道:“重八呀,俺有點替大個子擔心啊,你瞅瞅這些博克手,個頂個的壯碩。”
身周的九小隻徒弟見他們伸手撓褲襠,摳腳丫,也有一學一。
朱重八道:“你懂個甚,不是咱懊糟你,你那三腳貓的自創功夫和我大師兄有天壤之別,我大師兄一個能打十個。”
彭瑩玉抿着嘴,眼神閃爍,低聲道:“早晚有一天,俺也要打十個,到時俺這九個徒弟一人打十個,就能打一百個蒙古韃子!”
……
劉福通見陳四九氣度,心中暗嘆。
“好氣度,好壯士!”
一邊關先生也道:“是啊,想當年我漢家昌盛時,一漢抵五胡,如今胡壯漢弱,這陳四九有此氣度,實屬難得。”
一邊,一名書生模樣打扮的讀書人聞言,忍不住對他們說道:“聽二位口音,莫不是河北人氏?”
劉福通和關先生回頭。
只見一名身材修長健碩,體格高大的漢人儒生,站在他們身邊,此人濃眉大眼,面貌端正,且看起來頗有勇力。
“我等正是漢人,兄台你是?”
劉福通笑道。
那書生也拱手道:“我乃大元國子監監生,杜遵道。”
“哦?”
劉福通連忙上前攥住這大元國子監監生的手,將他拉了過來,噓寒問暖,大元的國子監監生,基本上就是大元官吏後備人才基地,在這種地方的人都值得拉攏。
在他們不遠處,也有一夥蒙古皇族貴胄。
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寬肩細腰,頭戴笠帽,身穿漢人風格的絲綢貴族服飾,腰間別著牛革裝飾的腰帶,他不似蒙古人,氣度更像是漢人,劍眉星眸,極為有神。
擴廓帖木兒,意為青色的鐵,漢名王保保。
他雖非大元黃金家族貴胄,但是父親是大元翰林學士、太尉賽因赤答忽,母親乃是大元黃金家族後裔,飽學漢學,又素有勇力。
此刻他只能在木柵欄外圍站着,卻也鶴立雞群。
另有一蒙古少年,站在他身邊,也是高大魁梧,身材健碩,穿着貴族服飾,但是身上的服飾更像是漢人,漢名為李思齊,皆是中原之地的漢化蒙古貴族。
他二人雖然年幼,但已經有強者氣象。
蒙古人只要孩子高過車輪,就可以騎馬作戰,擔任護衛,當年忽必烈奪得大皇帝位置后,他的怯薛歹(近衛軍)中本來準備封四大怯薛長,結果湊不齊四個人,只有三個,其中的木華黎後人安童虛歲十三,博爾忽後人月赤察兒,虛歲十二,博爾術後人玉昔帖木兒,倒是虛歲二十。
這二人也是十歲多一些年級,與大元的新皇帝鐵鍋也差不多年歲。
李思齊見王保保愣神,問道:“保保你為何走神?”
王保保嘆道:“我嘆這漢兒竟然有膽氣挑戰蒙古的巴圖魯勇士,也嘆我們大元怕是有禍端。”
“嗯?”
李思齊疑惑地看向他。
王保保眼神閃爍道:“你看你我,是像蒙古人呢還是像漢人?”
李思齊也是一滯。
他們這些漢化嚴重的蒙古人,和漢人沒有任何區別,說漢話寫漢字穿漢服,王保保父親就是個儒學大家,喜歡作詩做雜曲,寫話本。
王保保見此地這熱烈的場景,深感自己這內地來的漢化大元蒙古人,和漠北蒙古節節不入。
李思齊也恍惚了……
“我賭蒙古勇士贏!”有蒙古王公鼻孔朝天,哈哈大笑道。
“誰都知道我大元蒙古巴圖魯勇士的威名!”身邊有人十分不滿,輕蔑地笑了笑。
王保保卻拿出一些銀錢來,對李思齊道:“我賭這漢兒會贏。”
周圍的蒙古人全都看向王保保。
“你瘋了嗎?我大元的巴圖魯勇士怎麼可能會輸?”
王保保卻笑了笑。
“智者不勇,思齊,你看見那漢兒背後的牛角巨弓了嘛?”
“那起碼得十石力才能開得動,此漢兒絕非是魯莽之人,且瞧着吧……”
場邊。
陳四九收回呼吸,眼眸閃爍,猛地睜開眼,他瞬間躍起,高高縱躍跳入場中,猶如巨石投入河水,瞬間激起波濤,此時的陽光,給他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他輕輕扭了扭脖頸,看向哈麻,伸出手勾了勾手指:“哈麻,將你最厲害的三名大力士選出來吧,一起上,我趕時間。”
哈麻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