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停留過去的登山者

第2章 停留過去的登山者

唐元元拿回倪雯手中的名單,回頭注視着活動室門上的破舊指示牌,開口說道:“阿雯,社團的事情我會去解決,但你要試着去聯繫他。”

“他?”倪雯停頓了一下,“他不會回來的。”

“那也要試一試,我們現在需要他。”

倪雯不再言語,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下來。

她走回宿舍,室友們還沒回來,房間裏靜悄悄的。

倪雯洗漱完,熄了燈,躺在床上。她不時地側身,然後翻身,怎樣也無法入睡。一個人的容貌總在她的眼前浮現——木清。

“這個混——蛋——!”

倪雯扯過被子捂住了臉,防止自己的聲音太大。

兩年前,他回到學校,重新恢復學業。倪雯還是剛入學的新生,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邀請他回到風鳶社。她希望木清能夠幫助她登上卓奧友峰。

那天,她在醫學系詢問了十幾個學生,最後終於在一名研一學姐的幫助下找到了木清的宿舍。她仍清楚地記得那個傢伙四腳朝天地躺在床上,連正眼都沒看她,只說了句:“我沒興趣和你們這些人玩叫作登山的……遊戲。”。

更讓倪雯生氣的是,他還厚着臉皮糾纏那位好心的學姐,絲毫不知羞恥。

此後兩年,他們再沒見過面。

倪雯從被子中探出臉,拿出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機。她打開翻蓋,但仍猶豫不決,掌心逐漸被汗漬濕透。木清的號碼被她不停地輸入,刪除,再輸入,再刪除……

主動聯繫實在沒面子!算了,一定能找到其他人!怎麼可能呢?風鳶社年年招新,結果社員還是這麼點!而且新人怎麼可能跟得上訓練!不出一個月,肯定就跑了!

無數念頭從倪雯的腦海穿過,自尊和理性不停地交鋒。她突然能理解為什麼男生在表白的時候那麼磨嘰了。

最後,理性取得了勝利。

她煩躁地搓揉着頭髮,撥通了電話。

就在倪雯遲疑的時候,木清正躺在學校10公裡外的一間卧室里。他的身旁側卧着一名熟睡的女子,烏黑色的長發散落在枕頭上,透過薄被能看到她玲瓏有致的曲線。木清的手輕撫着女子的耳垂,女子沒有感到任何不適,睡得很沉。

“還記得家是唯一的城堡,隨着……”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木清拿起手機正準備接通,可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他立刻遲疑了。手機的鈴聲一直響着,彷彿在催促木清作出決定。熟睡的女子聽到了動靜,柳葉般的眉微微蹙動,不滿地輕哼一聲。

木清看着女子逐漸緊鎖的眉頭,深深地嘆息一聲,按下了通話鍵。

聽到對方熟悉的聲音,他嘴角揚起,笑得十分難看。

“抱歉,阿雯。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那座山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掛斷了。木清注視着屏幕上的名字,許久沒有放下手機。

她們的聲音很像,他忍不住地想到。

“以前的女朋友?”

原來那女子已經醒了,看着木清思慮的神情,調笑他道。

“怎麼會,是一個很久沒聯繫的朋友,找我幫忙。”木清把手機放在床頭柜上,俯身躺下,輕輕吻了吻女子的額頭。

女子翻過身,深深凝視着木清的雙眼,伸出纖細的手臂抱住了他。

“沒事吧?”

她濕熱的氣息呼在木清的胸膛上。

“有事。”

“嗯?”

“我覺得還能做一次。

女子狠狠地在木清腰間擰了一把,讓他吃痛不已。

木清摟過她的肩頭,女子很快便睡著了。他卻無法入睡,只有女子細微的鼾聲能讓他稍感平靜。

這時,窗外下起了雨。半夢半醒間,淅瀝的雨點聲幻化成了煎鍋里的油炸聲。

卓奧友峰巨大的身軀隱藏在高原的黑暗中。它不是城市裏的黑暗,是人類文明未踏足前的黑暗,可以吞噬一切。

軍用帳篷里,倪淼穿着圍裙,正用煎鍋炸着餃子。液化灶上淺藍色的火苗,煎鍋里滋啦滋啦的油炸聲響,讓圍坐一起的登山隊員們在這海拔5千米的寒冷地帶感到一抹回到家的溫暖。

這時候,大概所有男生都在幻想把隊長娶回家的生活。然而,誰又能想到他們的副隊長早已向她求過婚了。

她收下戒指,卻搖了搖頭,沒有答應。這讓木清一直摸不着頭腦。

“好了哦!”倪淼關上液化灶的閥門,端着滾燙的煎鍋把餃子倒入摺疊桌上的大鐵碗中。

隊員們捧着碗瞬間聚到由廢棄紙箱搭建的餐桌周圍,如同餓狼環伺羊群,鐵碗中的煎餃很快就被盡數叼走。

“操!你們這點出息!不給隊長留一個嗎?”

一個大嗓門兒的隊員叫喊道,但他夾煎餃的動作可一點兒不慢。

“你他媽是真不要臉!”,“對!把老李的碗搶過來,他不配。”鄙夷的聲音響起,眾人亂鬨哄地附和着。

“我錯了,我錯了。隊長有副隊照顧,我瞎操什麼心呢。”

大嗓門兒老李端着碗躲到一旁,生怕他的煎餃被這些強人奪去。

木清苦笑着搖頭。倪淼放下手中的鍋鏟,眼神犀利地說道:“再這麼沒紀律,你們明天冰上訓練加一倍!”

霎時間,所有隊員都安靜地坐回位置上,埋頭苦吃起來。

晚飯結束,隊員們回到各自帳篷中休息。木清和倪淼待在軍用帳篷里,一邊清點裝備,一邊討論明天的計劃。倪淼把餘下的麥茶燒熱,自己到一杯,給木清到一杯,正好留下空空的水壺。

“明天就上3號營地會不會太着急了?”

木清整理着路線繩,抬起頭問倪淼。

“趁着好天氣趕緊把3號營地建起來吧。桑傑嚮導說今年的天氣變化大,留給沖頂的空窗期不會長。”

倪淼的額前落下一小撮劉海,髮絲在她眼前不停地晃蕩。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能不能登頂是由山決定的。”木清抬起手用食指幫倪淼把出逃的幾縷頭髮撥了回去。

倪淼點點頭,忽然拎起凳子挪到木清身邊。昏黃的營地燈下,麥茶的熱氣使地上的影子有些模糊,但誰都能看出它們緊緊依偎在一起。

凌晨4點,隊員們已經起床做飯。昨夜的小雪已經停了,天氣變得晴朗,山間僅僅吹着小風。

“今天A組和B組一起上C2,到達C2后,A組留守,B組運物資上C3。建營后,A組上C3,B組下撤。

倪淼簡潔幹練地下達着指令。眾人整理好裝備,準備出發。

(登山者會在登山路線上設置不同的營地,一般由低到高稱1號營地、2號營地、3號營地……亦可使用C1、C2、C3等表示)

到達C2后,木清和B組的隊友在營地休息了一小時,又吃了些氂牛肉乾補充能量,隨後便繼續向C3出發。

往C3的路上有一段亮冰坡,十分考驗登山者的冰坡行走技術,沒有受過訓練的人會像第一次穿冰刀走路一樣。B組有驚無險的順利通過。唯一的小插曲就是眾人在一道裂縫上架設路線繩時,組裏唯一的女生緊張得差點兒哭鼻子,惹來大家一陣的嘲笑。

攀登到海拔7400米的高度,木清發現一處靠着雪坡的平緩地帶,於是決定將3號營地扎在這裏。一路的好天氣使人心情舒暢,搭建帳篷時,他情不自禁地哼起歌來,而後就演變成了B組成員的大合唱。

“Letitbe。”

“Letitbe——”

“一直是這句嗎?你們不是忘詞了吧?”

“副隊,你唱得真難聽。切歌!切歌!”

“丫你是任賢齊,你來唱!”

果不其然,好好的合唱最終又成了哄鬧。登山隊裏儘是些沒長大的孩子。

下午13點半,A組休整后開始上C3。依靠B組架設的路線繩,A組迅速地登上了C3。

晚間17點,天氣突變,山間颳起強風,間雜着小雪。巨大的轟隆聲響徹山間,A組遭遇雪崩,步話機傳呼無效,通訊中斷。

19:00,救援隊開始上C3搜救。

雪崩后第三天凌晨四點,三名隊員的遺體運下大本營,後送往醫院。

登山隊返回崗嘎鎮旅店,而木清堅持留在大本營等待最後的消息。

歷經四周的搜索營救,救援隊宣佈:隊長倪淼罹難,遺體未能尋回。

窗外的雨停了,一束晨曦透過窗帘間的縫隙,刺得木清的眼睛生痛,險些流出淚來。

他突然想起,大嗓門兒的老李被送下山的那天,陽光也特別刺眼。自己看着他安靜地躺在擔架上,沒有聽到那粗獷洪亮的嗓音,真是相當不習慣呢。

曾經登山就像木清的呼吸,甚至比呼吸還要自然。

但如今它是結節,長在氣管里,使他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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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氣稀薄的世界裏用力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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