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來是她
他們剛吃好飯,穀雨想出來透透氣,季川禾不顧腿傷,也跟着出來。她雙手托住他的左臂,慢慢配合他的步調,小心翼翼注意着腳下是否平整,突然旁邊的人停了下來,她也跟着停住腳步,看向他,順着他視線的方向看過去,美男子含笑如風拂面。
他潔白的牙齒一閃一閃,禮貌地說:“谷小姐,下午還沒做自我介紹,在下薩怡臣,能否和小姐單獨一敘。”
她臉上驚訝之色已退,回想到草叢中身穿色木軍軍服的狙擊手,頓覺氣憤和可笑,恨不能拔槍相向,說:“你們來得正好,下午打黑槍的賬還沒跟你們算呢。”
陸林喊冤道:“又不是我們,找我們算什麼。”
穀雨義正言辭地說:“那個狙擊手穿着你們的軍服,這還不能夠說明什麼嗎?”
陸林一時啞口無言。
薩怡臣相信他們的戰士,這必定是敵人的離間計。若是傳出是色木軍槍殺了谷小姐,那谷司令的舊部必然倒戈,到時谷堡死傷枕籍,南臨坐收漁翁之利,這實在是一個高招。
他急中生智道:“不如請谷小姐和我們一同回谷堡,到時谷司令可以替我們作證。”
穀雨一聽到爸爸,心緒起伏。當得知色木軍進攻玉磯島時,她急匆匆從國外趕回來,為的就是運用自己所學和爸爸一同抵禦外敵。她剛下飛機便參與到一股抗敵的作戰隊伍當中,豈料寡不敵眾被俘了。她在戰俘營待了幾天,他們才將她與眼前這人進行交換。迄今為止,她還未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爸爸。
而這些人明明是色木軍,卻口出狂言,說爸爸可以為他們作證,甚是可笑。除非爸爸叛變,可爸爸怎麼會這樣做,他和南臨王可是世交,而且她和季川禾的事爸爸也是知道的。她見美男子一臉坦誠,心中的篤定忽減半分,想着萬事無絕對,見到爸爸就一切瞭然了。
在一旁的季川禾看穀雨久久不作聲,不知她在想什麼,會不會想通什麼,更讓他擔心的是這些色木人跟上來的目的,就是帶走穀雨。
穀雨剛要說話,他搶先對她說:“小雨,和打黑槍的有什麼可說的,我們還是走吧。”
陸林一聽急了,怒斥道:“你別血口噴人,誰打的黑槍還不一定呢。”
薩怡臣看出她的猶豫,說:“明天是谷司令最重要的日子,懇請谷小姐跟我們回谷堡,再晚就來不及了。”
穀雨似有所動,季川禾拽緊她鬆開的手,說:“不要相信他們,他們是整個玉磯島的敵人,是無恥的侵略者。”
陸林見狀拔槍對準了季川禾的腦袋,說:“我們和你是敵人,和谷小姐可不是,再說我就不客氣了。”
他們又是出手相救又是表明立場,穀雨不禁有些懷疑,難道爸爸真的叛變了?但若不是,他們只是拿這個作為誘餌來抓她,好對付爸爸,那她自然是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可真相到底是什麼,只有見爸爸一面方才得解。
季川禾怕她答應,忙說:“小雨,你要想回去見伯父,我們明早就出發。”
薩怡臣從他們的對話中已猜出了他的身份,知道他在說謊,威嚇道:“就怕你沒那個命,陸林。”
陸林扣響了扳機。
而他們一個瘸腿一個沒有配槍,手下又不在身邊,若真動起手來,毫無勝算。
薩怡臣說:“谷小姐請吧,谷司令一直在等你。”
好漢不吃眼前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旋即拿定了主意,
對季川禾說:“川禾,我決定跟他們走一趟,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拋下我爸爸的。”
季川禾緊緊抓着她的手,懇求道:“小雨,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什麼,這是我第一次求你,別跟他們走。”
穀雨毫不猶豫,只是有些抱歉地說:“川禾,為了你也為了我爸爸,我不能答應你。我知道你想帶我離開戰亂,但是我的心與谷堡同在,我願追隨我爸爸,當一個無畏的戰士,絕不會貪安一隅。”
薩怡臣不知為何,腦中又冒出當年周刊的封面標題“巾幗不讓鬚眉”。
穀雨費力喊了半天,兩個手下姍姍來遲,替換她扶住了季川禾。他的眼神充滿不舍與挽留,還夾雜些許痛楚,她的眼睛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只略略看他一眼,便走到薩怡臣身邊說:“他現在有傷,我想你們不會對傷兵動手的吧。”
薩怡臣讓陸林放下槍,看着季川禾,意味深長地說:“我們沒有你想的那樣卑鄙,但對待壞人,亦不會有你想的那般高尚。”
穀雨不想眼前之人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心中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她見他轉身向前,不由跟了上去,走了兩步,回頭對季川禾說:“等我回來。”
季川禾苦笑着點點頭,眼前的倩影在路燈下越來越遠,一個轉彎,沒入了濃重的夜色中。
手下將他扶到大堂的沙發坐下,他思前想後,覺得他和穀雨已無可能,殺父仇人這個標籤從爸爸對谷平海起了殺心之後就已經撕不下來了。可一想到她是自己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倆人又相處了三年之久,而且他是真的很愛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他煩悶地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手下遞上火苗,他快速點上,猛吸幾大口,試圖讓自己腦袋清醒又像是在麻痹自己心頭的疼痛。
茶几上的煙灰缸里一下擁擠不堪,滿是煙頭。他在猶豫,在說服自己,在逃避現實。
爸爸曾說:“若是得不到還不如毀掉。”
可他不是爸爸,只是他自己。他無力地垂下手中的煙,再也沒有抬起,直到煙火灼痛他的手指,才猛然鬆手。
這時手下丁墨匆匆從外面跑進來,季川禾大聲叫住他,問:“你剛才去哪了?”
丁墨小聲說:“小的剛才出去外面透透氣。”
季川禾慍怒道:“我讓你出去了嗎?
“沒有。”
“這也算是違抗軍令,當就地正法。”
丁墨一聽,大驚失色,躬身一旁求饒道:“小司令,我是奉了司令的密令,出去向他彙報情況了。”
“什麼情況?”
“就是.......就是谷小姐的情況。”
“還有?”
“您的情況。”
爸爸從小到大的密切關懷他早已習以為常,和穀雨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倆人還常常和他們這些跟蹤者鬥智斗勇。穀雨老是調侃和他戀愛就像打游擊戰一樣,這樣培養出來的革命感情當是最深刻的了。
他早就猜到了,可他卻在這裏一直抽煙,任由事情的發生,他真不愧是他爸爸的兒子。
“司令怎麼說?”
“調集附近的南臨軍截殺谷小姐。”
另一方面,薩怡臣一行五個人連夜趕路,兩個手下坐在前面輪流開車,後面雖然是三座,但是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坐下來,留給穀雨的空間並不多。
薩怡臣往陸林那邊擠了擠,穀雨才落座關門。
明天是爸爸的什麼重要日子?既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他和媽媽的結婚紀念日,更不是她的生日。她問了一路,他們兩個人就是不說,只是一直在強調明天很重要。
她忍不住扭頭又要問,卻看到並排的兩個人早已閉目而眠。她抬起手錶,已經晚上十一點。她側靠在窗舷上,不一會,就抱着這個疑問沉沉入睡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身旁的一個東西落在她的左腿上,她猛然驚醒。此時車內頂燈已經熄滅,司機仍在開車,窗外投下散淡如銀的月光。她在黑暗中適應了一兩分鐘,才看清落在腿上的東西,原來是美男子的手。
他原本抱手於胸前,許是睡得沉,手無知無覺就放了下來。穀雨用手抓起他的手,放回到他的腿上。他掌心的溫熱如今夜的月色,若有若無地纏繞着她的指間,讓她有一絲溫柔的恍惚。她看向窗外,月亮沒入烏雲里,一切完全陷入到了黑暗中。
第二天早上,他們在一個小鎮的早餐店前停下,準備吃完早餐再上路。這一夜他們三個人睡姿不良,下車后腰酸背痛,趕緊擴擴胸拉拉背,扭扭胳臂甩甩腿。兩個手下連夜開車,更是辛苦,隨便買了點早餐便上車補覺了。
這家早餐店只在路邊擺了四五張桌子,這時只剩下最遠的一張還沒有人坐。他們三個一齊走到桌子邊,落座不久,穀雨便問還在看餐牌的兩人,問:“要吃什麼?我去點。”
以前她和季川禾下館子也是她去點單,再說玉磯島上有什麼特色早餐她如數家珍,根本不用看餐牌。
薩怡臣看了一圈,問:“你們這都不吃饅頭包子的嗎?”
穀雨說:“谷堡這種大城市才有,這種小鎮地方飲食偏地方。”
他說:“一碗雞肉粉,一碗腸粉和一份煎堆。”
穀雨問鄰座的陸林,“你呢?”
陸林看了薩怡臣一眼,說:“我和薩薩一樣。”
穀雨答應了聲“好的”就去點菜了。她說完剛轉過身,便結結實實地撞在了薩怡臣的胸上。她抬起頭看他,只見他神色略微緊張,低聲說:“我們被盯上了,得趕緊走了。”說著他讓老闆娘取消了他們的訂單。
薩怡臣讓司機坐到了後面,等全部的人都系好安全帶,他猛踩油門穿梭在斜街窄巷之中,也不知道轉過多少個彎,他們才上到了高速上。
穀雨轉身向後望去,車尾並沒有追來的車輛,回過身正要鬆一口氣,身子猛然被向後拋去,原來薩怡臣又加速了。她再向後一瞧,他們駛上高速的那個路口一下子湧出了幾輛汽車,速度極快,追的正是他們。
一般追蹤目標都是重要人物,車廂內符合這個條件的,除了她,勉為其難還有那個叫薩怡臣的傢伙,畢竟是能與她進行等價交換的人。
她問:“那個薩.......”
“薩怡臣。”
“我記得,薩怡臣,後面追我們的人你看清是誰了嗎?別瞎跑。”
“職業殺手。”他故意嚇唬她。
昨天下午有狙擊手,今天上午就有殺手,難道都是衝著她來的,可是她能與誰結仇?
車子驟然停下,薩怡臣揮手打了一下方向盤,罵道:“他娘的,忘記加油了。”。
他們路過那個小鎮時光記得吃早餐了,忘記給汽車加油,這下倒好,早餐沒吃着,汽油也沒加上。
他望着後視鏡里五輛汽車越來越近,只想了一會便對陸林說:“陸林,把你的上身軍裝脫下來給谷小姐,谷小姐把你的外套給陸林,別問,要快。”
他的命令讓人無暇質疑,只有服從,他們很快完成了換裝。
薩怡臣說:“對方人數是我們的數倍,待會下車,陸林你帶着兩個弟兄往一邊走,我和谷小姐往另一邊走,分散敵人的火力,之後再想辦法匯合。”
穀雨本就穿着跑鞋和褲子,雖然陸林的軍衣又大又沉,但並沒有拖慢她的速度,她只嘆腿沒有薩怡臣的長,只能被他半拖着向前奔跑。
後面陸陸續續傳來槍聲,她心有餘而力不足,跑得一步慢似一步。薩怡臣停下來等她,反手回擊對方几槍。最後他們被逼躲在一條河堤下,穀雨喘着粗氣,探出腦袋張望,發現都是南臨軍,她心想,會不會是來救她的。
薩怡臣還在負隅頑抗,但寡不敵眾,南臨軍的槍聲越來越近。她雖和薩怡臣相識不久,但感覺這人並不壞,而且這又不是在戰場上,如果南臨軍真的是為了救她,倒不必搭上他的性命。
她毫無徵兆地站起來,朝南臨軍喊道:“我是穀雨,谷小姐,快停止射擊。”
南臨軍聞聲立馬停止了射擊,其中幾人引頸而望,像是在確認什麼。
薩怡臣眼疾手快,不等她再次高喊自己的身份,連忙伸手往下拽她。她以為他硬要留她,一把掙脫他的手,就在這時南臨軍的子彈生生穿透了她的右臂。她呻吟一聲,瞬間而來的劇痛讓她無力站穩,身體任由子彈的衝力帶倒,像一根被砍倒的木頭,重重摔落河中,頓時血花四濺。
她半浮在水中,瞳孔黯然失色,嘴巴還因為吃驚而大張着。薩怡臣倒吸一口涼氣,想都沒想,奮不顧身跳入河中。河水湍急,她很快就漂遠了。他拚命地划著水,想着無論如何也要救起她,今天可不能再添一樁白事了。
季川禾昨晚並沒有連夜回南臨,他還沒想回去。知子莫若父,丁墨再次出去之後,季以鼎不斷往他的客房打電話,催促他回家。第二天早上他要用車,可車鑰匙早已不見蹤影。他氣急敗壞地找到丁墨,說:“丁墨,快把車鑰匙拿出來。”
丁墨正在吃早餐,聞聲抬頭茫然地說:“小司令,我沒拿。”
他咬牙切齒,不顧餐廳里為數不多用餐者的尖叫,掏出槍,對準了他的太陽穴,狠厲的話語從牙縫中擠出,“快點,我可沒有耐心聽你說廢話。”
一般這種情況,機靈的部下只能屈從,若再繼續充傻裝愣,就只能變成槍下亡魂了。
季川禾從丁墨顫抖的手上勾起車鑰匙,轉身頭也不回地向外走。他腿部有傷,一顛一顛地上了車,插鑰匙,發動引擎,腳踩油門,動作一氣呵成。
昨夜他的心就跟着穀雨上路了,他想追上她,但是父親一再表明並無容她之量,令他無奈卻步。他實在太會權衡利弊了,美其名曰放棄她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都好。
可好不容易輾轉入眠,竟然還夢到了她,她留着眼淚,並不說話,只是失望地看着他,看得他發憷,看得他心疼,看得他後悔。他多想拉她入懷,告訴她,她是他的唯一,縱使艱難險阻,他也絕沒想過鬆開她的手。
他伸手過去,只是一晃神,她已消失不見。他再踏步去尋,卻猛然跌入萬丈深淵,夢醒床上驚坐起時,汗已淋淋,心仍悸悸,害怕失去的恐懼讓他決心奔赴。
車子一路向北,他心急如焚,不敢有一絲鬆懈。可是過了好久,行駛的道路仍舊沒到盡頭。望眼欲穿,強烈的無望感猛烈地衝擊着他繃緊的神經,終於在某一個脆弱的瞬間,他敗下陣來,如沒了發條的玩具,喪失了往前的動力。
儀錶盤上跳躍的亮燈引起他的注意,他定睛一看,錶盤指針慢慢滑向了E。隨後汽車慢慢減速,直至停滯不前。
他撒開方向盤,倒靠在駕駛座上,雙眼緊閉眼淚卻還是偷跑了出來,雙唇顫抖,自責的咆哮響徹雲霄,他是再也等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