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家(4)
貝貝被洗得乾乾淨淨,換了一條裙子,還扎了幾朵蝴蝶辮子,像一個高貴的公主一樣被小小領了出來。可是……小小和貝貝是雙胞胎不假,但是,無論你是誰,即使你同時看到她們兩個,你都會立刻判斷出她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她們的xìng格,感情,心理,態度等不相同的流露和展現在長相上被完全區別開來,這讓馬沙莎非常震驚——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在某個一瞬間,霍亞方讓她做的所有心理準備統統失效了……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這兩個孩子可是霍爾教授的孫女啊!於是,她想到了自己,她在先前的一大段時間裏正陷入與霍亞方的熱戀之中,思想和情感簡單到了極點,還沒有完全從二人世界裏脫離出來,因此,她就在幾乎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已經成為這個非凡家庭的一員了……彷彿無形之中突然背負了某種巨大的使命一般,她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壓力很大。
霍家可算是一個大家族了,上有老的,下有小的,老老少少如果聚在一起那就是四世同堂。霍爾教授的父母都是中醫,退休之後就一起去了非洲,現在,在非洲大裂谷的邊緣小鎮上經營着方圓一千公里之內唯一的一家醫院。而教授的老丈人夫婦卻都是藝術家,他們在歐洲二十二個國家裏擁有超過十座以上的莊園,平時活動於高尚社會,生活安定而富足。他們都是八十多歲的人了,卻個個jīng神矍鑠,他們的理想是都能夠活到一百五十歲。
霍夫人是一位知xìng女士,出身高貴卻生活得很平凡,用她自己的話說,她喜歡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中國女人的傳統生活。她從來不請保姆和小時工,因為她不相信別人做的菜能夠對得上霍爾教授的胃口,她也不相信還會有什麼別的人能將這個家打掃得纖塵不染,能將他的孩子們照顧得無微不至——誰會像她一樣愛這個家愛得無怨無悔呢?
餐廳里擺着一張櫻桃木大八仙桌,這張八仙桌是霍爾教授自己選的,他認為紅木傢具和其它名貴木材所製造的傢具都太奢侈,缺少親切感,而用櫻桃木做的八仙桌卻透着一股中國儒士的風雅和逍遙,他第一眼就看上的。
霍家的裝修實在是太簡單,除了白sè的牆壁就是簡潔明快的sè彩,因為所有擺設都在恰到好處的位置,全憑感官佈置,毫不臃腫,絕無累贅。這個房子的溫馨在於主人們的笑聲和他們自己營造出來的歡樂的氛圍,是有機物和高分子化合物最本質搭配的體現,所有有生命的東西,無論是非金屬元素還是金屬元素都因它們的實用價值所誕生的個體而充滿生命力。
你進入這個房子你就會發現這一切,都是有生命的,有意義的,親切的,溫馨的。
貝貝的白貂和大蟒蛇在前面開路,歡呼雀躍般地跑下樓梯,直奔八仙桌而去。
“慢點,慢點,你們兩個最淘氣。”
“這是誰在說話?”馬沙莎收住腳步,仔細聆聽。
“來,我帶你看。”霍亞方領着她來到樓下。在客廳的假山上竟然有一個鳥窩,此時,有一隻大鸚鵡正站在它的門口的樹枝上盯視着馬沙莎。
它說,“我看見你啦,我看見你啦。”
“你是誰?”
“我是鳳凰,我是鳳凰。”鸚鵡叫到。
“它就喜歡說自己是鳳凰,它喜歡自己擁有高貴的血統。你有沒有發現它的與眾不同之處?”霍亞方說。
“它長着野雞的尾翎。”馬沙莎說。
這話讓鸚鵡聽到了,它開始生氣,還嘴道,“真沒文化,這是鳳凰的尾翎,這是鳳凰的尾翎。”
“呵呵。”霍亞方笑道,“錢教授改變了它的基因序列,它長大之後就長成了這個……鳳凰的模樣。”
“我是鳳凰,我是鳳凰。”
“你有多聰明?”馬沙莎問它。
鸚鵡沒有分辨出這句話是不懷好意的還是友好的,縮回了脖子,它的瞳孔閃了兩下,就聚到了一起,像是為了看清馬沙莎此時的神態和表情一樣在努力的捕捉善意的信號。
最後,鸚鵡說道,“我最聰明,我最聰明,我比它們兩個聰明。”
“這個屋子裏到底還有什麼?”馬沙莎自言自語道。
“沒啦,沒啦。”鸚鵡叫道,“開飯啦,開飯啦。”
“開飯啦?”馬沙莎疑惑地問道,“你們教它的?”
“它天生就會,誰也沒有教,它不是跟你說了嗎,它最聰明。”
“撒謊。”
“撒謊,撒謊,他撒謊,他撒謊。”
“你不吃飯嗎?”
鸚鵡活動了一下腦袋,往旁邊挪了一步,低頭瞅了瞅自己的餐盒,“我吃過了,我吃過了。”
“你們喂它什麼?”
“無花果。”
霍家從來沒有固定的就餐時間,即使有客人過來,因為來這裏的客人都缺乏賞花觀月品茶調琴的情調,所以,對於霍夫人來說,依然是百呼而只得一應,這在霍家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所以,每到吃飯的時間,霍夫人以及所有走到餐桌前的人都像接力一樣的要招呼上其他人很多遍,招呼的次數多了,有人就開始不耐煩,變成了連喊帶吆喝,急眼的時候什麼詞都往外蹦。而往往,最後一個人來吃飯的時候,有些菜就涼了,一開始的時候,霍夫人去熱,再後來,媳婦去熱,再後來就沒有人熱了,但是,霍爾教授很不介意,他甚至有他的一套論調,就是不知道是從哪聽來的還是看報紙看來的,他說,菜涼了不要緊,只要不冷就行,如果稍微有點涼就多嚼一會兒,這樣,就出現兩個好處,一,食物嚼得爛,有利於腸胃消化和營養吸收,二,食物在嘴裏呆的時間比較長,溫度就會比較適宜,不會損害到口腔黏膜,食道和胃,還健脾。
因此,霍家人最不講究的問題就是——吃飯。還好,人們一旦習慣了,任何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今天,對於霍爾教授來說,准媳婦第一次登門這個事件他還是銘記於心的,所以,在被老婆第二次招呼之前,他還是跟李聞名及時的趕到了餐桌前,但是,這一次,來早了,桌子上只上了六道涼菜和拼盤。霍亞東好像是在負責涼菜的最後工序,他端着一個大大的上菜碗正在起勁地攪拌着,透過玻璃可以看到他攪拌的是沙拉,紫sè的甘藍和沙拉醬清晰可見。
霍爾教授皺了皺眉毛,意識到一桌子菜不可能一次做熟,燉,蒸,烹,煮,煎,炒,炸,烤,樣數太多,下料的量和種類又不一樣,用的時間就不一樣,更何況有的菜還有複雜的烹飪過程呢?所以,他得出結論,以前,有些菜涼了是因為後面做的菜還在鍋里,所以,一桌子菜必分冷,涼,溫,熱,燙五類,沒錯,就是這麼回事。然後,他有點為難,因為有客人的時候和必須講究的時候似乎必然得等到菜上全了才可以動筷——哎呀!真是麻煩,有那麼多規矩來遵守所花費的時間和氣力他都能計算出一桌子菜所消耗掉的熱量來,他甚至開始分析和推論,使物質產生化學反應所吸收掉的能量有多少屬於能量守恆定律的範疇,而在食物離開鍋之後又散失掉多少呢?這到底應該如何計算,是否可以計算?計算來做什麼用呢?……能量的轉化到底是一種什麼概念,意義似乎並不明確……而此時,他更覺得干坐着等飯吃不如來了就吃的好……。
“誒?聞名啊!你有什麼忌口的沒有?”
“沒有。”
“不挑食?”
“不。”
“誒!聞名啊!其實我老頭子是很挑剔的,但是呢,我又認為啊,人,不能太挑剔,不是因為那樣會討人煩,而是有一天我忽然認為,假設我不抽煙,只喝水,吃生菜,穿棉布的衣服,並且,把這種習慣和理論推而廣之,那麼,你說我們的經濟是不是有崩潰的危險?”
李聞名答非所問道,“我對吃的東西不是很在乎,我媽做什麼我就吃什麼。”
“嘔?這樣啊!……亞方!還不把你媳婦帶過來,在那磨蹭什麼呢?”
“來啦,來啦。”
霍亞方拎着馬沙莎的手走了過來。
“咦?這是貝貝幹得?”他盯着馬沙莎的褲腿。
“爸爸!您怎麼弄得跟陌生人似的,是出國出的嗎?這一陣子您又去哪個國家了?”
“沒啊,絕對沒有,我只是在běijīng接見了一個歐洲訪問團,我想,我跟他們談到黑洞的時候,翻譯肯定沒有給整明白,不知道他翻譯成了哪一個詞,至少有十個人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恩,真的是很鬱悶。聞名!你說,外國文字是不是真的無法完整的翻譯中國語言?”
“我們的古體詩歌他們確實翻譯不了。”
“恩,這就對了。我就覺得我們有很多字都很了不起,不知道那些字裏面藏着一些什麼玄機,不知道古代人是如何創造出來的,為什麼要創造?不過,話又說回來,古代文字並不比現代文字高明多少,說道簡單實用恐怕也只是個習慣問題,……誒!好像咱們家好長時間沒有這麼熱鬧了吧?我每天回來的時候,除了小小和你媽就誰也見不着。”
“亞東和茵美可是每天都向你問安的……我不是說了嗎,今天不用你幫忙,以後啊,有的是機會,哎!你也別摻和了,越摻和越亂。”
“呵呵,沙莎喝酒不?我聽說現在的女孩子們都可了不起了,個個都是千杯不醉啊,亞方,去把那瓶張裕百年拿來,那可是頂好的葡萄酒,來,坐,坐,都來坐。”
馬沙莎始終陪着笑,因為她對科學家也不是很了解,聽說,都個xìng古怪,而霍亞方卻對她說他爸很正常。剛見面的時候,氣氛很好,因為老頭提了很多跟她工作有關的問題,說到特別之處,都使她驚訝,原來,未來的婆婆年輕的時候跟她是一個職業,難怪老頭這麼了解。
“誒!聞名啊!我還發現一個問題,這還是一個概率問題。你看,即使你告訴所有的人,碳酸飲料不能喝,因為碳酸飲料里含有脫水因子,它只是欺騙了你的感覺使你認為不渴,其實,它帶走了你身體裏的水份,這防礙健康,但是呢,就因為人的智商存在一個概率問題,所以,碳酸飲料的生產廠家不會倒閉,公司不會破產,經濟就不會崩潰,對不對?所以,我的擔心又是多餘的。”
“教授!這是認識問題,不是智商問題。”
“我已經教育到了,在我教育到的情況下,碳酸飲料還是銷量遞增,所以,就是智商問題。”
“教授!我還真不清楚您還關心這個問題?”
“噥!老頭子什麼都關心,只是不寫書而已。”
“爸爸!您最近有沒有研究過尼古丁?”
“你說的是香煙里的那個尼古丁?”
“我昨天寫了一篇文章,吸了兩盒煙,編輯說我的文章寫得出奇的好,問我是怎麼回事,我就告訴他,原因就是尼古丁。”
霍爾教授捋了捋他的鬍子,覺得有詐,因為他的這個兒子向來不好對付,很容易就把他給繞進去,他已經上當很多次了,這次……他看了看未來的兒媳婦……。
“沙莎!你還主持健康節目嗎?”
馬沙莎斟酌了一下用詞,說道,“不,我跟魯迅先生一樣,覺得我們人類(霍家是研究人類的)所遭受的jīng神的痛苦和折磨遠遠大於**,所以,我認為,人生病了還是死亡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活得快樂,如果就是無法快樂,我認為還是不要……我就是為了增加人們的幸福感而工作的,我的快樂就是幫助他們解除煩惱。”
“哈哈哈哈!我聽過你的節目,你的主持風格非常有個xìng,很像我認識的一位哲學家。”
“能介紹我認識嗎?”
“很不幸,他去世了,但是,他有書,就在我的書房裏,你以後可以隨時參閱。”
“爸爸!”霍亞方不滿的道,“沙莎還不夠成熟,您可能不知道,去年,有一位聽眾,一位很絕望的聽眾就因為沙莎對他說了兩個字:活該。差點自殺死掉,他的家人把電視台的大門玻璃都給砸破了,人家不上法院告,而是來要沙莎的命——您還說她有個xìng呢,您的那位哲學家的書我看啊,您還是收起來吧,免得遺禍無辜。”
“誒!成熟?這個詞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一架超級戰鬥機?穩定,機械,冷漠,技術無懈可擊?這是一個很難確認的詞……我就覺得她主持的很好,人總是要為自己的某些正常的思想行為,邏輯和理想而付出點代價,不能因為有危險而……。”他忽然覺得這話不能再說了,他的家人不應該在理論和概率的範疇之內,更不能有危險……。
霍亞方遞給李聞名一隻杯子,然後,給他斟酒,又給他爸爸斟酒,似乎對他爸爸下面說什麼話並不在乎——他總能找到恰當的語言與他爸爸強詞奪理。而霍夫人認為,這個世界上能夠讓霍爾教授不思想不思考的人從來就沒有誕生過,即使已經誕生的人也絕對沒有一個能夠讓霍爾教授不說話的——他有隨時隨地發表意見的權利和zìyóu,如果你能跟上他的邏輯,那就真是謝天謝地了,如果你不能夠從混亂中分辨秩序,那麼,你就隨便聽聽吧。
如果你就是無法附和也無法忍受,你最好想一個對策——霍家人皆有對策。
小小和貝貝有自己的餐桌,兒童餐桌,就在旁邊兩個人挨排坐着,今天,連寵物們都很規矩,老老實實地呆在貝貝的身旁。她們的食物是特別料理,比如,魚,絕對沒有骨頭,都事先搗爛了,做成丸子和餅的形狀,如果他們沒有食yù,媽媽還會把這些食物放進模具里,壓上各種卡通動物的圖案,哄着她們吃。她們畢竟是小孩子,吃飯最難對付。小小的主食向來是一碗白米飯,而貝貝,對主食則比較挑剔,也就是說她今天想吃什麼完全要看她的心情。
霍爾教授忽然轉過頭來對他的孫女說,“小小!爺爺有一個壞毛病,就是喜歡給人家提——建議,如果你不反對的話,爺爺我就給你提個建議好不好?”
“好啊!爺爺!小小最喜歡聽建議。”
“啊!那真是太好啦!爺爺就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不過,你不用擔心,爺爺這個建議……。”
“羅嗦啦,羅嗦啦,爺爺!爺爺只要說建議給小小聽就好啦!”
“嘔?!這樣啊!好!爺爺的建議就是——你那個條幅,就是飛機上的那個條幅,上面有四個字,我看到了,是,熱烈歡迎!對不對?”
“對。”
“爺爺的建議就是——你把它換成——歡迎回家!好不好?”
“好啊!只是,爺爺!商店裏只賣——熱烈歡迎!不賣——歡迎回家!”
“這個,你可以讓媽媽幫忙,或者,找nǎinǎi?”
“不好!我自己能解決的事情我為什麼要找別人?”
“誒!說的對,不過,你如果不找別人我這個建議不就泡湯了嗎?”
“爺爺!這就是一個時間問題,等小小長大一點,再說好不好?”
“那,爺爺就只有再給你一個建議。你到商店,讓人家給你做一個——歡迎回家!好不好?”
“我讓人家做人家就給我做嗎?”
“我們是去——定做,他們打開門做生意,哪有……”他本來要談錢字,但是,他心理是避諱在孩子面前談錢字的,所以……。
“我們給他們錢他們就一定會給我做嗎?”
“當然。”霍爾教授回答迅速而果斷。
菜是終於上齊了,人也都各就各位了,霍爾教授終於閉嘴了,因為他還是很聰明的,臨到他夫人出馬的時候,他絕對是要退避三舍的,當然,他不是完全不說話,那他說什麼呢?嘔!夫人說的對。嘔!夫人說的有道理。嘔!老婆說的一點都沒錯。嘔!老婆真是……如此,甘願做一個陪襯。
霍夫人跟其她嫁了人的,生了孩子的,上了年紀的女人一樣,喜歡絮絮叨叨的講話,有時候,也嘮叨個沒完,但是,這絲毫影響不了霍爾教授,因為,霍爾教授有自己dúlì的思維,任何人想干擾到他——很難。對於他老婆的話,他想聽自然是能夠聽進去一點(他每一次都知道他老婆的主題),如果不想聽呢,你也完全無法判斷他到底是不是在聽,這讓霍夫人有時候很惱火,因為,她說的話是很重要的,霍爾教授必須給一個意見,可是往往,霍爾教授會說:老婆!你說的很對,想得很周到,我完全贊成。
霍亞方這個人很少跟家裏人談自己的私事,家裏人有時候為了表示關心就要問問這個,問問那個,可總是問不出個子午卯酉,既然問不明白就由他去吧。還好,他還真有點本事,竟然把馬沙莎給追到手了?這個不着調子的人,甚至不跟你談感情問題的人就那樣莫名其妙的給你弄回來一個大姑娘,霍夫人實在是高興的不得了啊。
如花似玉,才情非凡的大姑娘給你領回來了,下面,就是父母的事情了,而霍夫人早就在心裏合計好了幾乎所有的問題,什麼彩禮啊!酒席啊!親朋好友啊!等等,沒有一樣落的,甚至,她都問過她的大媳婦,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到哪裏去度蜜月。
做一個中國母親就是這樣的細緻,以cāo心為樂趣,以子女為生命。
在餐桌上,霍夫人試探xìng的問了一句:“你們倆有沒有商量過,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明天。”霍亞方乾脆利索的答道,“我們明天就去登記。”
“真的?”
“真的。”他轉過頭去,看着馬沙莎,就像在交代工作一樣,“我們明天就去登記。”
哇!霍夫人驚訝的不得了,因為對此,馬沙莎竟然毫無異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