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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台山有兩個峰頂,高的叫大羊台,稍矮一些的叫小羊台。大羊台有很多塊形狀各異的巨石,人們都喜歡站在巨石上留影,所以爬羊台山的人基本上都選擇登頂大羊台。小羊台很平整,只有一個觀景台和幾套石桌石凳,不過小羊台視線好,可以看的很開闊。
爬羊台山有好幾條路可以走,每條路都修的石階,山中更是小路繁多,曲折相連。我沿着山腳的小水庫往上走,今天不是休息日,爬山的人很少。大汗淋漓的滋味很痛快,腿腳酸軟的感覺更是一種享受,半山腰遇到有人坐在樹蔭下賣礦泉水,十塊錢一瓶,我不渴,但還是買了一瓶,我能體會人家背一整件水到山腰的辛苦。爬上小羊台,扶着觀景台的護欄眺望遠處,山下大片大片的水域,相連延伸,無邊無際。有陽光,有清風,我很想大吼幾聲,試了幾下,還是沒有勇氣吼出來。我朝樹下的石桌走過去,一個女人坐在石桌邊看着我微笑。我仔細一看,竟然是在醫院幫過我的那位清潔工,她在醫院都是戴着帽子穿着寬大的清潔工衣服,現在換了一身裝扮顯得年輕許多。我很慚愧,她在醫院幫過我的大忙,出院后我都沒有想起要去感謝她。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到她旁邊的石凳上坐下:“真巧啊,你也來爬山。”“是啊,我今天休息。”“真是對不起,我出院都大半年了,也沒有去感謝你一下。”“沒關係的,我如果想要你感謝,當時也不會不要你的錢。”“你一個人來的?”她點點頭:“嗯,一個人。”“你老公怎麼不陪你,他不在深圳這邊嗎?”“我已經離婚好多年了。”“怎麼不再找一個?你還這麼年輕,長得也好看。”她忍了一下:“我不能生育,再找一個也還是過不好。”我想趕緊說幾句好聽的話,但一時之間卻找不到合適的詞語,我希望她能問我些什麼,什麼都可以,只要她問,我一定會如實回答。我在等着她說話,她卻只是安靜的坐着,好像也在等着我說話。小羊台上沒有別人來,只有我們兩個人坐着,風吹亂了她額頭的一縷髮絲,她抬手拂到耳後,笑着看了我一眼:“我可能是一個人過的太久了,好像都不大會聊天了。”我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是我不會聊天才對,其實我和你一樣,離婚也有幾年了。”“你是什麼原因離婚的?”“我也說不清楚,可能是兩個人都不理智,說離就離了吧。”“那你的小孩多大了?”“沒有小孩,還沒懷上,就把婚離了。”“哦,這樣也好,再結婚會方便一點。”我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不如我們下山吧,我請你吃飯怎麼樣?”“我一點都不餓,我還想坐一下,要不你先走吧?”“今天難得遇上,你一定要給個機會讓我感謝你一下,不然我心裏過意不去。”“我沒有幫你多大的忙,你不用想着要感謝我,真的。”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我看她,她看着遠處,像是很有心事,而臉上又是那麼的平和淡然。我突然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我伸手輕輕點了一下她的肩頭:“你既然不要我感謝,那我就不感謝了,但是你要答應我,如果我們還能遇見,你一定要讓我請你吃飯好不好?”她看着我,笑着點頭:“好,如果真的還能遇見,我肯定答應你。”
山腳下的廣場上有幾十個老頭老太太組成方隊在打太極,我坐在旁邊一直看到他們散場。回到酒店洗了個澡,應該是很累的,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我去電影院看電影,凌晨的影院沒有什麼人,空空蕩蕩的放映廳很冷清,像是特意為我準備的專場。
醫院的門口圍了一堆人,拉着一條橫幅,還站着幾個警察,看來是發生了什麼醫療糾紛。我從醫院的大廳往裏面走,偏頭看到走廊牆上的光榮榜,光榮榜上有一大排人民最滿意醫生,還有一大排人間最美護士,最下面一張是她的照片,她是優秀清潔工,照片上有名字,原來她叫余真真。我在住院部轉了一圈,沒有看見她,找她的同事打聽,她的同事告訴我她在洗衣房,這個時間應該在頂樓收拾晾乾的床單被套。我馬上坐電梯到頂樓,電梯門一開,正好看見她推着一車疊好的床單被套走過來。“余真真。”她停住,看見是我,明顯被嚇了一跳:“你怎麼來了?”我走到她的跟前:“來請你吃飯呀,你昨天答應過的。”她的臉色變得通紅:“我隨便說一下的,你怎麼就當真了?”“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你今天跑不掉。”她掏出手機看了一下:“那好吧,不過我不喜歡到外面吃飯,我有租房子,我們買點菜回去自己做你看行不行?”“行,我等你下班。”“你到醫院門口的公交站台等我,我過半個小時就來。”“你不會不來吧?”“不會的,我把手裏的事做完,再去把工作服換了,打個下班卡就來。”
余真真租的房子離醫院不遠,三樓,在走廊的最裏面。房間很乾凈,廚房,衛生間,還有一個小陽台,加起來大概有二十個平方。“多少錢一個月?”“四百五。”“嗯,也不算貴。”“你看一下電視吧,就坐床上好了。”余真真燒菜,我站在旁邊看她,她不說話,我也不說話。一個紅燒鯽魚,一個青椒肉絲,一個番茄炒蛋,一個水煮大蝦,我吃了幾口,把碗筷放下,直直的看着余真真。“怎麼,不好吃嗎?”“好吃,很好吃。”“那就全部吃完,醫院裏早中晚餐都是免費,我很少在家做飯,這些菜吃不完就只能浪費了。”“我有事想跟你說。”“什麼事?”“我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余真真愣了一愣,馬上放下碗筷,背過身去:“不行,你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我沒有開玩笑,我是很認真的。”我起身走到余真真面前蹲下:“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我在說什麼,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余真真把頭偏到一邊不說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誠意,但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你還沒有孩子,我又不能生育,跟我在一起只會耽誤你。”“不能生就不生,我一點都不介意,你說要孩子幹嘛呢?就我們兩個人一起生活不是很好嗎?”余真真看了我一眼,又把頭偏開:“就算你不介意,你的父母你怎麼跟他們交待?”“我已經幾年沒有回家了,也沒有跟家裏聯繫,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用跟任何人交待。”“你這樣不好,真的不好。”“沒有什麼不好的,只要你答應我了,就一切都好了。”“你知道嗎?我離過兩次婚,第一次因為我不能生育,他們全家都逼着我離婚。第二次是我要離的,他有兩個小孩,大的十歲,小的六歲,不管我對兩個孩子有多好,那兩個孩子總是想方設法的為難我,我實在沒有辦法,但我的母親還在世,我不能讓她傷心,拖了四年,等母親一過世我就堅決把婚離了。我本來在鎮上的小學教書,但閑言碎語太多了,我要是跟哪個男老師多說一句話,他的老婆就會來罵我一整天,我只能把學校的工作辭了出來打工。我在醫院做清潔工已經好幾年了,這幾年我一直都沒有回過老家,也沒有跟兩個哥哥聯繫,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我也想過,想再找個人,但我沒有勇氣,我怕最終還是會過不好。”“你相信我,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你就答應我吧,好不好?”“不是我不願意,你太年輕了,跟你在一起我會被人罵的。”“怕什麼呢?只要我們願意,管別人說什麼。”“我們真的不合適,你還年輕,應該找個和你差不多的女孩子結婚生子,你就不要為難我了好不好?”“我覺得你很適合我,真的,我如果沒有想清楚是不會來找你的。”余真真沉默了很久,看着我:“你讓我考慮幾天,你也再考慮幾天好嗎?”“我不用再考慮什麼了,你要考慮幾天也行,那我就住在你這裏等。”余真真輕輕嘆了一口氣:“那好吧,你如果非要跟我在一起,你就答應我一件事。”我握住余真真的雙手:“你說,只要你願意,不管什麼事我都答應。”“我只有一個要求,你以後絕對不可以對我說謊,哪怕你有一天想離開了,也要對我說實話,只要你跟我明說,你要怎樣都可以。”“我發誓,絕不會騙你,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你有沒有帶身份證?”“有。”“給我。”我把身份證掏出來遞給余真真。余真真拿到手裏仔細看,臉上露出笑意:“你屬鼠,我也屬鼠,我比你大十二歲。你姓魚,我也姓余,就讓我們兩條魚相濡以沫好了。”余真真把我的身份證揣進她的口袋裏:“身份證就放在我這裏,什麼時候要用你再找我拿。”“好,從現在開始,我的人就存在你這裏了。”余真真伸手捧住我的臉:“我是個相信緣分的人,你今天來找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經開始慌亂了。你才剛剛三十歲,看來是我佔了便宜,我已經沒有青春來陪你,但是我可以對你好,只要你在我身邊一天,我就會對你好一天。”余真真的話讓我生出一種幸福的感覺,我親了一下余真真的嘴唇。余真真紅着臉,眼睛裏滿是柔情:“我不敢奢望這就是愛情,但我敢肯定我是真的動了心。”
遇到余真真是我最大的幸運,余真真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我的生活變得很踏實,很安心,很從容,我很滿足。余真真偶爾會笑着問我為什麼喜歡她,我總是對她說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其實我心裏非常清楚,我是因為沒有能力,沒有勇氣,沒有自信去跟這個社會競爭,卻又想要被人愛,想要有個家,想要擺脫大齡單身青年的罵名而不被別人歧視才會喜歡她。我認為我很聰明,我認為我很正確,我認為這是我人生最好的選擇。
我沒有去找工作,每天都泡在樓下的麻將館裏,有時打牌會打到很晚,但不管有多晚,只要我一回家,就能見到余真真在等我,她從不問我是輸是贏,只會問我肚子餓不餓。麻將館很大,有十幾張麻將桌,還有三個包間,生意很好。麻將館的老闆是本地人,叫林大威,四十來歲,大家都叫他威哥,他在聯防隊做隊長,我跟他很合得來,他讓我在麻將館幫忙做事,一天給我一百塊。麻將館每個月都會開幾次殺豬盤,我對這種事得心應手,分錢的時候自然也少不了要分我一份。我和余真真換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還是在這棟樓里,我們一起去買空調,買電腦,買洗衣機,買桌椅,余真真將這套一室一廳的房子收拾的溫馨無比。余真真把我當孩子一樣寵愛,我能感覺到我就是她的全部。我漸漸對余真真有了依賴,她晚一點下班我就會打電話詢問,她一回到家我就想要陪在她身邊,享受她對我的溫情與呵護。
快要過年了,余真真讓我回家看看,我搖頭。
一四年年底,余真真讓我回家看看,我搖頭。
一五年年底,余真真讓我回家看看,我搖頭。
一六年年底,余真真讓我回家看看,我搖頭。
一七年年底,余真真讓我回家看看,我搖頭。
一八年年底,余真真讓我回家看看,我搖頭。
一九年年底,余真真讓我回家看看,我點頭。余真真叮囑我,千萬不要跟我的父母親人提起她,我故意問為什麼,她說她不想讓我難堪,也不想在千里之外被人說她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