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漆黑的世界
八月的清晨，太陽還未釋放出毒辣的光輝，空氣中瀰漫著作物特有的甜味，天空彷彿一大塊鑲嵌。。在人們頭頂的藍寶石，晶瑩剔透，沒有一絲雜質。
羅大乘羅少卿父子分別抓住口袋的兩頭，低聲喊了幾聲號子后一聲大喝，將一大袋子麥麩摔到了獨輪車上，加上剛扔上去的這一袋，車上已經有了三隻大口袋，小小的獨輪車不時地發出令人心酸的“吱呀”聲。
“芸秀，這回更多了，你一個人行嗎？”雖然是清晨，周圍的溫服還算不得太高，但是一大早起來裝捆紮袋子的羅大乘已經是汗流浹背，赤着的上身彷彿剛游過泳一般濕漉漉的，下身的短褲也已經濕透了一大半。終於能夠歇一陣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喘着氣一邊向妻子問話。
“你看你，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幹活還這麼不惜力！”芸秀心疼地看了羅大乘一眼，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她得去拋頭露面，怎麼著也要梳洗打扮一下。不然她早就下地來幫羅大乘的忙了。
“我惜力？”羅大乘自嘲地笑了笑，“交了這個月的麩子，下個月交什麼心裏還沒底呢！我上哪惜力去？”
羅少卿在一旁聽着，心裏滿不是滋味，本來按着一般人家的做法，生個兒子下來肯定是要幫自己做做地里的活，或者做點小生意什麼的補貼家用。但羅大乘將近四十歲才有了這麼一個寶貝兒子，愛子心切的他非但沒有把兒子送到地里幹活，反而砸鍋賣鐵地讓孩子上了幾年教會學校。用他的話說：“我家已經十幾輩沒出過念書人了，不能世世代代都圍着這幾畝地打轉。好歹出個識字的也算是給祖宗長了臉！”
話是這麼說，但別人家的兒子都能幫着犁田打場了，自己的孩子還是個文文弱弱的豆芽菜，地里的活一把也幫不上，還得年年為學費操心，最後走投無路的羅大乘只能讓羅少卿退了學。現在過了兩三年，羅少卿也能多少幫上一點忙了，但是比起其他人家的孩子差了不止一截。他肚子裏那點墨水在田地里不僅毫無意義，反而像個笑話般礙手礙腳。
如今，看着坐在地上喘息的老爹和望着小山一樣高的大口袋發愁的母親，羅少卿不由得臉上發燙，他感覺自己就是個累贅，把爹媽的身體，把整個家庭都拖垮了！
“爹！我和媽媽一起去吧！”羅大乘剛把氣喘勻，突然聽旁邊的羅少卿開口說道，“我也不小了，該幫幫家裏的忙了。”
羅大乘露出一絲苦笑，他太了解這孩子了，性格倔強的要命，什麼事都想抗在自己一個人身上，但正是這樣，他才不放心讓他過去。只是……他轉頭看看旁邊的獨輪車，這一大堆麥麩都讓芸秀推過去絕對是強人所難，而自己現在這個狀態……怕是還不如羅少卿。沉默良久之後，他才嘆息一聲說道：“少卿，你和你媽去倒是可以，但是得聽話，別惹是生非！”
“行了爸！不就是那幫子混蛋會變着法短我的斤兩嗎，我就兩眼一抹黑當什麼都沒看見就行了！”羅少卿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把住了獨輪車的把手，深吸一口氣，用力一頂。隨着“吱呀呀”一聲響動，獨輪車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去。
從羅家到觀泉鎮的教堂並不遠，但是半路上有條長長的斜坡，以芸秀的力氣是絕對不能把小車推上去的。等羅少卿和母親合力過了這道斜坡之後就是長長的土路，這裏只要把住車子就不會出什麼大問題。在羅少卿的堅持要求下，芸秀也坐上了獨輪車，由羅少卿一個人推着車子慢慢走。芸秀呢，就在車上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彷彿是在念着什麼咒語。
羅少卿靜靜地聽了一會兒便想了起來，母親現在念誦的應該是亞奇教聖典《白書》上的頌詞。在教士們口中，勤念這首頌詞能增福增壽，滅卻一切災禍，當初羅少卿在教會學校時，早中晚都要念三遍，而且還有專門的教士檢查，算是一門必修課。其內容和亞奇教的傳說有關。根據《白書》上的記載，世界本是一片混沌，數萬年前，一位名叫聖伯的神祗用巨斧將世界一分為二。純潔的，善的上升為“極樂國”，其中居住着聖伯和九位天使；骯髒的，惡的下降為“冥域”，容納着種類繁多的惡魔。兩個世界相互隔絕，不相往來。然而，有一天，一位天使被惡魔所誘惑，不僅與之結合還生下了後代——人類。聖伯得知此事後大發雷霆，降天火處死了墮落的天使。但是對同時流淌着天使和惡魔兩種血脈的人類，聖伯卻不願趕盡殺絕，因此他再次用巨斧將冥域砍成兩半，一半名為“人間”供人類居住，將惡魔們都趕往另一邊的“地獄”，並下令：凡是洗脫了惡魔之血的善良人，都能晉陞為“神”，前往“極樂國”享受永恆的幸福與快樂。而這篇頌詞就是讚頌聖伯的，雖然羅少卿也聽不出什麼高明之處，但興許聖伯他老人家就愛聽這個，所以多念幾遍肯定是沒壞處。
想起這些，羅少卿有些走神，亞奇教在這個國度的普及度非常之高，教皇甚至已經取代了皇帝的地位成為了國家至高無上的統治者。隨之而來的就是各種名目的“贖罪”，最典型的就是羅少卿現在正經歷的“贖罪日”。按照《白書》的說法，因為老祖宗一時衝動，人類身上流淌着惡魔的血脈，這是人類的原罪，因此必須贖清了身上的罪過才能前往極樂國享福，不然只能在人間徘徊。洗刷原罪的方式自然是要皈依亞奇教，做一個清心寡欲的修士，多做善事來凈化心靈。但是那些沒加入教會的農夫，小商小販們怎麼辦呢？機智的教皇想了一個好主意：咱們教士不能只顧自己解脫，棄廣大的人民群眾與水火之中，所以如果你想要解脫的話，拿錢來“贖”你的罪！
聽着好像是自願參與，但是不交錢的下場比較慘烈——直接判你個異教徒，然後就是火刑伺候！據說最慘烈的一個村子半個村的人都被處以火刑，哀號聲持續了整整三天！
至於那些沒有錢的，農夫可以交糧食啊，裁縫可以交幾丈布嗎，實在不行你還沒個女兒什麼的嗎？要是真的什麼都沒有，對不起，火刑伺候，道理？見了聖伯的面再說吧！
“真他媽……”吃力地推着車子，羅少卿低聲咒罵了幾句，現在，他已經能看到那金碧輝煌卻和周圍荒地格格不入的教堂了。
“呦！這不是羅家大嬸嗎？今天怎麼來晚啦？”獨輪車剛進教堂大院的門口，一個黑瘦的小個子就嬉皮笑臉地湊了上來，寬大地修士服穿在他身上彷彿是猴子披了件大衣，十分滑稽，但是羅少卿卻一點都笑不出來。成如豹，方圓十里誰沒聽說過他的凶名？十歲搶劫，十六歲嫖娼，十九歲時更是砍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平時帶着一票地痞流氓們作威作福，誰見了他們都得躲着走，就這種人，也進了教會？羅少卿不由得眉頭緊皺，但看到母親緊張地沖他搖搖頭，又加上臨走前老爹囑咐的話，羅少卿只能把怒氣憋在心裏，只是狠狠地瞪着成如豹。
成如豹可不管那一套，只見他十分自然地伸出手來，解開最上面地大口袋，抓出一把看了看，眼角眉梢都樂開了花：“哎呦！麩子！這可是好東西啊！兄弟們，看看羅家大嬸送什麼好東西來了？！”這一嗓子喊出去，不多時竄出來十幾個小子，羅少卿一一看過去，全是這十里八村臭名昭着地地痞。這幫人不由分說地將羅少卿和芸秀推到一邊去，你一把我一把地掏着那些羅家父子廢了好半天勁才裝好的麥麩。羅少卿實在壓不住火了，邁步就要上去理論，芸秀趕忙一把把他拉住，急急地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是進門的第一道坎，最上邊那一大袋子就是給這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