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美麗新世界
那一天晚上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睡着,於是我摁住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情一個人呆在櫥窗那裏看着外面的天。那個時候我渾身充滿着能量,這要多虧了白天的太陽,那暖暖的陽光灑在我的每一寸肌膚上,我由此獲得了充足的能量。
櫥窗外面,幾隻狗已經睡著了,一隻禿頭禿腦的浣熊在垃圾堆那裏翻來倒去的尋找着殘渣剩飯,不遠處的流浪漢和他的狗抱在角落裏睡著了,一隻烏鴉也睡著了。街道上幾乎沒有了什麼人,偶爾走過一兩個鬼鬼祟祟的傢伙,周圍顯得十分安靜。月亮就掛在天邊,清冷的月光灑在街道上,月光如鹽,清冷而又晶瑩。我曾經度過無數個這樣的夜晚,街道冷清,月色迷濛的夜晚,可從未有度過像今天一般內心激動而又興奮不安的夜晚——就在那一瞬間,時間被無限的拉長,而且變成一種隱約的痛苦。我渴望着白天的到來,我渴望着太陽的出現,渴望着暖暖的陽光灑在我的身體上——到那時我就會到達另一個新的地方了,到達一片下雨天會很潮濕的郊野,會搬進新的房間,遇到新的人。不知不覺之間,我就懷揣着興奮的心情緩緩的睡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渾身上下都動彈不了了,睜開眼睛時發現周圍一片漆黑,只隱隱約約的聽見幾個人的交談聲。我想我肯定是被別人裝在盒子裏了,現在我正前往着我的新家,一想到如此我的心臟就不停的咚咚咚的跳起來,而且我開始呼吸不暢了。就在那一刻,我似乎又感到了有點沮喪——我猛地意識到我是個機械人,我現在只是一件貨品並且被當做一件貨品配送到買家的手裏。人們賦予了我人想法,卻一直抑制着我當人的慾望,絲毫不考慮我所要承受的痛苦。他們說承受痛苦也是人們所必須面對的,因為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成為絕對幸福的人,大部分的人過的都很辛苦,都很窮,所以感受痛苦和感受到被拘禁也是一個機械人所要經歷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除了聽到幾個人的交談聲之外我還聽到了風從窗戶旁邊刮過的聲音,聽到了我的身體摩擦着紙箱子而發出的嚓嚓的聲音。我又一次閉上雙眼,但我完全睡不着,我的大腦裏面一片混亂,我似乎在思考,但是我又沒有足夠的能力給予思考一個正確的邏輯,我總是想到奇奇怪怪的東西。我想要一個完整的故事,可是我完全沒有能力給這個故事一條線索或者邏輯,為此我感到十分的難堪和痛苦。就像經理所說,我們這些機械人被賦予了人的情感,被賦予了愛和被愛的權力,卻始終沒有被賦予任何的思考能力,人類企圖以此來限制我們做出過分的行為。或者也可以說,他們在害怕,害怕着某一種可能反噬他們的東西。
時間緩緩的流逝,接着我被他們搬了起來,我聽到了人們的腳步聲以及門鈴聲,接着聽到了女人和那個大男孩的聲音。
“小心點,不然他就會被碰壞了!”那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不一會兒我被放下來了,接着我聽到了包裝被撕開以及紙箱被撕開的聲音。猛地一下,包裝紙打開,一陣強烈的光刺的我睜不開眼睛。我等到我睜開眼睛時,面前正站着那個女人,女人的旁邊還站着那個大男孩,他們正用一雙大大的好奇的眼睛看着我。
“歡迎光臨,這是你的新家。”大男孩有點興奮的嘟囔。
我露出了慣常的微笑。
首先映入我眼帘便是男孩和女人燦爛的微笑,但是我卻隱約的察覺到了隱藏在他們微笑里的我所看不到的東西。我環視周圍,發現這是一間塗抹成淺灰色格調的屋子,只有在廚房那個地方塗抹着類似奶油果一般顏色的牆,一扇大大的玻璃任由大把大把的陽光灑在地板上,深黃色的地板很乾凈,甚至可以用一塵不染來形容,冰箱電視還有大大的電風扇空調都各得其所的擺放着,一隻白貓正用好奇而又困惑得大眼睛盯着我,似乎它也很興奮。
這便是我的新家。
“你會被安置在閣樓那裏,那裏原本就有一張床,一張屬於我死去的弟弟的床。”男孩說到這似乎意會到什麼,他漸漸壓低聲音溫柔的說,“往後你可以叫我哥哥。”
“好的,謝謝哥哥。”我說。
可就在我叫了他一聲哥哥之後,他卻緩緩的轉過頭來用一雙困惑而又呆愣的眼睛看着我,似乎他並沒有習慣我稱呼他為哥哥。
“好吧好吧,我現在就帶你去看看二樓和閣樓的風景,在那裏你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河彎,甚至在夜晚時可以聽見河水嘩嘩流動的聲音——不過前提是我和媽媽沒有放音樂,有的晚上我們會放音樂,這有助於睡眠。”
他一邊說一邊牽着我的手往二樓走去,樓梯不算十分狹窄,尚且可以容納兩個人一起往上走。牆壁上掛着許多世界名畫,不過我猜這些肯定是手工藝品或者是複製品,因為真正的名畫不是早早的被收藏家藏起來就是被圖書館所保藏。一股奇異的味道飄散而來,我猜那是酒精的味道,自從我一踏進家門就聞到了好多好多酒精的味道,這股消毒氣味總是瀰漫在空氣裏面,久久不散去。我們到達二樓時便看到了蔓延到各個角落的波斯地毯,地毯上還綉着各種美麗的圖案,一張圓桌椅擺放在客廳中間,椅子旁邊的那面牆便是一扇大大的窗戶,許多白色的光透過那扇玻璃窗灑在了客廳里,因此整棟屋子看起來十分的亮堂。褐色的沙發上還擺放着幾隻泰迪熊和幾個奧特曼的模型,其中一個奧特曼是迪迦奧特曼。窗戶的旁邊還懸挂着一張大大的畫——那張畫類似於抽象派的畫,或者也可以認為一幅有創意的簡簡單單的畫。畫裏面,一隻企鵝的腦袋上長出了一朵向日葵,長頸鹿生出了像章魚一樣的許多條腿,還有各種顏色的花朵開在刺蝟的背後……毫無疑問這幅畫極有可能出自孩童的手,或許只有孩子才會有如此神奇的想像力和創造力。
“你是在看畫嗎?”哥哥問。
“是的,這幅畫真好看。”我由衷的讚歎道。
“我也是那麼覺得,這幅畫是我和弟弟一起創作的,不過我只不過是進行了一番加深和塗色,主要的部分還是由我的弟弟完成,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男孩孩子。”
“看得出來。”
“我和他常常在陽台那裏看風景——從陽台那裏就可以看到遠處的河灣和對面的草地,河灣那裏總是會聚集着許多的人。有一些是短途的旅行者,他們去在河灣那裏唱歌燒烤或者是玩遊戲;有一些是年輕的男女到河灣那裏約會,有一次我還和弟弟看見一對情侶跑到河邊擁抱,那個女人白嫩的胳膊和半張臉就好像是肉攤上的肥豬肉一般白的耀眼,並且在暖色的陽光下閃閃發光。那個男人的皮膚要顯得黑很多,不過看起來很有力量感。
“他們是在幹什麼?看起來好像是兩隻抱在一起的章魚。”當時,我的弟弟就是這麼說的,他這麼說的話把我逗的哈哈哈的笑。你知道的,海裏面的章魚抱在一起的模樣一定很特別,我就覺得好笑極了。
“哈哈哈哈!”當時我就是這樣笑得合不攏嘴,甚至笑得要捂住自己的肚子在地上一直打滾。
好一會兒之後,當我再次抬頭時卻發現那對情侶已經消失在河岸了。
“他們去哪裏了呢?”我問那小子。
“鬼知道,也許因為太過於忘我而摔倒到河裏被水沖走。”那小子呆呆傻傻的回答。
“他們是在談戀愛嗎?”我好奇的問。
“是這樣的。”哥哥回答我。
我們一邊說一邊走到了陽台那裏,陽台不算大,也不算小,靠牆的那一面放置了長長的淺綠色皮革沙發,坐到上面的人也恰好可以伸開自己的腳。站在陽台那裏就可以看見不遠處的山脈還有從屋子延伸到更遠處的田地,公路從山脈的另一頭貫穿到另一頭,不遠處邊流過一條河。或許因為我們所處的位置低,所看見河灣顯得十分龐大。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那個地方並沒有多少人,只有一個正穿着一件單薄的褐色衣服禿頭老男人坐在紅色的塑料凳那裏一動不動的拿着魚竿在釣魚。
“談戀愛嗎?在我理解看來就是男孩子和女孩子抱在一起,然後男孩子溫柔的和喜歡的女孩子聊天,然後女孩子會對喜歡的男孩子微笑,他們臉都會紅起來。”我說,“這很神奇的一件事情。”
“說是神奇也神奇,不過倒是挺普遍的,也許我的老爸老媽年輕時也這樣,不過我倒沒有看見過他們如此過。”哥哥說,“這世界上的的確確存在着許多神奇但是又很普遍的東西。”
“我知道什麼是談戀愛,但我沒有體驗過,所以對於我來說談戀愛僅僅是一個名詞,並非動詞。”我苦笑着回答。
但是他並沒有繼續和我說話,而是靜靜的看着遠方。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這時候我看見不遠處的草地在風的吹動下像海浪一般微微的晃蕩,一隻孤獨的風箏飄揚在天空上。這個時候還是夏天,天氣炎熱的同時又十分的晴朗,晴空萬里的天空漂浮着一兩朵幾乎一動不動的雲,暖暖的太陽光令大地眩暈。自從一進家門來我就不斷的聞到一股酒精的味道,在陽台的時候那股味道才漸漸的減弱,草地和泥土潮濕的味道漸漸的鑽入我的鼻孔,我由此感到放鬆和舒暢。
“曾經我們總是喜歡去那個河灣。”男孩說,“那時候爸爸還沒有跳江自殺,弟弟也沒有死,我們一家人常常在周五的晚上跑到河邊去聚會——那是由街坊鄰居組成的一個聚會聯盟,大家在周五晚上的時候跑到那裏去燃放篝火,做燒烤,女人們和男人們一邊唱歌一邊跳舞,小孩子們一起打打鬧鬧,我還記得當時我的外婆給我講過狼人的故事,他還給我講着精衛填海的故事。”
“是因為星期五大家都有空嗎?”我好奇的問。
“哦,每逢星期五時孩子們就都從學校回來了,大人們也到了雙休的日子,不過後來大人們漸漸沒有了雙休的日子,但是這個聚會還是照常舉行,那是我們所能獲得的為數不多的快樂源泉之一。”哥哥說著說著眼神露出一股難以描述的哀傷,他的瞳孔里出現了河灣,也出現了河灣的碼頭。
“當時我們總是去河灣那邊游泳,那裏的水實際上並不深。但當你面對一個小孩子的時候不得對一切東西保持擔心——儘管水很淺,但是水流似乎有點急,所以我的弟弟每次只能在淺水區那裏撲騰。我和我的朋友們,我在這個地方大約有三四個好朋友,兩個男生一個女生,我們總是在傍晚的時分趁着太陽還沒有落山的時候匆匆忙忙的跑到碼頭那邊洗澡。我們潛在水裏面,我們玩鱷魚捕捉角馬的遊戲——其中一個人扮演河裏面的鱷魚,而其他人則在淺水區活動,鱷魚的任務就是抓住其中一隻角馬,角馬的任務就是不讓鱷魚拖入水中。”哥哥微笑着說,“不過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我已經初二了,再過一兩年就要中考了,就要到更遠的地方讀高中。我和我的朋友們都長大了,我們不再是孩子了。”
“當孩子或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說。
“也不一定,很難說吧,當你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儘管你不用面對許許多多的困擾,許許多多的壓力,但與此同時你的世界又是非常的小——我說的並不是真實的世界的大小,而是看待事情的角度上。你常常會因為一些小小的事情而陷入巨大的痛苦和煩惱之中,因為你還太小所以無法掙脫本性,無法掙脫智力和眼界的天花板——或許只有成人才能以一個全新的角度看待一件事情,我的意思是說用理性的角度去分析或者俯視我們所面對的東西,而不是像一個孩子一樣一頭霧水的陷到那團東西裏面走不出來,或者是看到那團巨大的東西就嚇得哇哇哇的哭。”
“我大概理解你說的話。”我說。
“當你理解我說的話時,其實你已經不是個小孩了,這就是為什麼你們機械人永遠不可能模仿得了人類。你們越是模仿的像,你們越是自作聰明,就越暴露出你們的不足和缺陷。你們過於完美了,可很抱歉的是,人的生長過程伴隨着各種各樣的痛苦和無奈甚至包括愚蠢,人是慢慢的成長起來的,人也是慢慢的變得聰明的,然後慢慢的衰老。而你們從一出生就已經模擬出了全部的人生,也擁有了足夠高的智慧。”哥哥詭異的笑着說“你完全是一個成人的角度去思考一個孩子的想法,這看起來很聰明,但孩子不可能那麼聰明。”
聽完他的話之後,我感到詫異,因為他發現了我之前從未發現的東西,光是這一點就令我感到不寒而慄。於是我漸漸的閉上嘴巴一聲不吭的坐在他的旁邊,然後繼續往前方看去,繼續注視着河灣和那片像海洋一樣微微晃動的草地。
最後我跟隨着大男孩,也就是我的哥哥走到閣樓那裏。那是一處面積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房間,一面玻璃處積攢着許多的灰,床鋪也已經整理成方塊型,周圍的一切東西都蒙上一層淺淺的灰。透過玻璃窗口可以看見遠處的河灣和草地,這使我的視野呈變得十分的廣大——河灣分佈在小平原的一端,平地一直往遠處延伸,直到延伸到山腳那裏。連綿的群山重巒疊嶂,一條又一條像水墨疤痕一樣的線交錯縱橫着矗立在遠處。太陽就是從那個地方落下的,不過那是我來到這裏的第一天,估計還要等幾個小時之後才能看到日落。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那一片山脈以及河灣所在的地方將是太陽落下的地方。
“又有灰塵了,即使是已經打掃過一遍,屋頂還是會落下許多灰塵。”哥哥說著看了看我一眼,然後他又轉過身去往河灣那邊看去。
“抱歉,我們等下就走吧。”大男孩對我說道,“我的弟弟就是死在這個地方的——他當時太虛弱了,臉上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白慘慘的面龐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張晃蕩的白紙,頭髮也漸漸的脫落,他的牙齒開始鬆動了同時還不停的吐着血,那幅場景真恐怖——一個看起來天真浪漫圓嘟嘟臉蛋的小孩子居然會倒了血癌。他還會噴出血水來,那紅色或者暗紅血會將棉被給弄髒。什麼叫悲劇呀,悲劇就是看到自己心愛的人漸漸的死去自己卻始終無能為力,悲劇就是看着可愛的東西漸漸地被時間和疾病給撕碎。”說著說著哥哥的聲音越發顯得絕望,他的那雙眼睛也空洞下去了。
我生怕被他的那空洞的雙眼給吸了進去,於是我轉換了話題。
“我想,我們應該下面去了吧,非常謝謝哥哥帶我來閣樓。”
於是我們兩個人就又匆匆忙忙的下到樓下。母親,當時我還不敢那麼稱她,但我想她會樂意我那麼稱呼她的。她正在窗口處打電話,嘰里咕嚕的講了一段話之後無奈的晃了晃手臂,就在那一刻我發現原來她已那麼的衰老——歲月像是魔鬼一樣用鋒利的刀在她臉上劃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縫隙和裂紋,臉上還出現像蛤蟆皮一樣的疙瘩。她的兩個xx很小,但卻無可挽回地耷拉下去。她的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像是鋒利的刀一樣插在脖子上,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性情會不會尖刻刻薄,但至少她應該是一個犀利的人,犀利的像一把沒有刀柄的刀。
一個大約五十多歲的老女人從門口外走了進來,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裙子,一雙簡潔的皮質拖鞋,她的頭髮很濃很密,盤在腦袋上成一團。老女人擁有着一張跟馬一樣的方正的臉,她的臉上生長了一枚巨大的疙瘩於右臉側,嘴巴上邊和下巴處都分佈着一層淺淺的黑色絨毛,或許那是鬍子,她大大的嘴唇已經因為年齡耷拉下來,呈現一幅嚴絲合縫的嚴肅狀態。一雙眼睛雖然很大卻已經被時間和痛苦摧殘得近乎麻木和失神,她的耳朵動了動,然後用一雙警惕而又困惑的眼睛看着我。
“你好,我是剛剛來到這裏的最新款機械人金麥子!”我禮貌的問好,但同時心裏面也感到苦惱——那些發明我們這種機械人的人不斷的提升我們好讓我們變得更像人類,與此同時他們又給我們寫一道程序和命令,這道程序和命令逼迫着我們時時刻刻傳達出“我是最新款機械人。”的這一句話,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們是機械人似的。
那個老女人只是微微的晃了晃腦袋,聳了聳肩表示她知道了,但她並沒有微笑也沒有伸手,而是似乎將我當成了闖入這個家的又一個敵人。
“這是我們的女管家,我們叫她阿嬤。”大男孩說。
那個叫阿嬤的女管家並沒有再繼續和我們聊天,她轉過身去消失在廚房那裏。
那一天裏,哥哥並沒有將我帶到所有的地方看一遍,他說他要去打球了,而且還頗為自信的認為:“也許你可以慢慢探索,以後有的是時間,況且現在你也沒有必要跑到很遠的地方去——外面有時候非常危險,又有瘋跑的汽車又有強盜又有殺人犯等等危險的東西,雖然你是個機械人,但你摸起來和看起來就好像是真的人一樣,他們一樣不會放過你的,所以這幾天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呆在房間裏。”
我只得微笑着點了點頭,當我再次抬頭時,他就早早的消失在了面前。哥哥離開家裏之後,我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在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轉頭時發現女管家在廚房裏忙碌,母親也早已消失在窗口處。不一會兒,我就看到了她匆匆忙忙的提着自己精緻的小包,穿上了最新的衣服匆匆忙忙地跑到車庫那裏開出一輛車,最後,她駕駛着那輛車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我小心翼翼地登上樓梯,一股松木的香味混合著消毒水的氣味讓我感到窒息,於是我加快腳步走到了閣樓那裏。陽光已經轉換了角度,原本還可以撒到地板上的陽光現在已經轉移到了牆壁上。一隻蟑螂正趴在窗口那裏一動不動,我感到了噁心,於是匆匆忙忙的走過去驅趕走那隻蟑螂,
但那隻蟑螂並沒有為此感到害怕,而是仍舊呆在原地。我以為這隻蟑螂已經死了,便放下警惕,可當我足夠靠近那隻黑色的昆蟲時,那隻蟑螂卻又復活般嗡嗡嗡的煽動起自己的翅膀飛了起來。這一隻靈活的蟑螂從牆壁的這一端飛到對角的另一端,嗡嗡嗡的煽動翅膀的聲音攪得我不得安寧,而且在心理作用下,我甚至認為股聞到了蟑螂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奇怪而又難聞的味道。我接連都感到噁心和反胃,於是加緊速度驅趕那隻蟑螂,可弄了好久之後都沒有成功。嗡嗡嗡嗡,那隻蟑螂還在不知疲倦的飛,最後它落到了燈泡上。那是一個已經積上淺淺灰塵的燈泡,不過看起來還很是光滑,所以蟑螂最後不留神的跌到地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那隻蟑螂就嗖嗖嗖的跑到角落裏並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想到我的房間裏有一隻蟑螂,我就感到噁心和反胃。雖然這隻蟑螂可能再往後並不會我產生任何瓜葛,也許它明天就會飛走了呢,但是它仍舊如同一塊讓人感到噁心的老鼠屎一樣漂浮在咖啡里般令我頭皮發麻,一隻蟑螂就好像是一粒老鼠屎。
我緩緩的走入陽光之中,這時候已經是黃昏的末尾了,我能夠抓住的也只是太陽的尾巴。太陽的餘暉灑在我的胸前以及手臂上,我感受到了太陽的滋潤,與此同時我漸漸的感到了疲憊——跟往常不一樣,太陽光在使我體力感到充沛的時候並沒有令我的心情為之提振,我知道我正陷入到某種我不能夠形容出來的漩渦和沼澤地里。就在這時,我注意到了靠近窗戶的那個桌子裏似乎擺放着一疊什麼東西,那東西在黑暗的角落裏顯得十分隱蔽,但我還是看出了那一疊東西所隱藏着的秘密和詭異。不一會兒之後太陽就消失了,陽光也緊接着散去,我走到窗戶旁邊,然後蹲下往桌子裏看去,果然桌子的抽屜裏面有這一疊什麼東西。我禁不住好奇心,最後還是伸手將那團東西抽了出來。當我的手碰到那一疊東西時,站在上面的灰塵令我產生一種磨砂感。最後我將抽出來的那一疊東西放在桌子上,睜眼看,就是一疊上面佈滿灰塵的畫冊。我並沒有急於將畫冊表面的灰塵和塵埃吹走或者清理乾淨,而是小心翼翼的用手將畫冊打開,畫冊裏面的話並不多,我猜想應該有幾幅而已。
第一副映入我眼帘的畫像里畫著好多人——一個瘦瘦高高的穿着淺黃色裙子的女人旁邊站着比她的個子還要高的藍色西裝的寸頭男人,兩個人的中間站着的是一個非常小的才到他們大腿粗的小男孩,站在父親旁邊的是一個大男孩。畫面中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比較大的老女人,那女人個子不高,穿着一件薄薄的碎花裙子,灰色的頭髮披散下來,正在溫柔而又慈祥的笑。我還看到了管家,她那時還穿着一件白色的精緻裙子站在女人的後背,另外還有一個擁有着黑色頭髮的小女孩站在高個子女人的另一條腿邊,女孩手裏還抱着一隻大大的肥胖橘貓,小男孩的腿邊坐着一隻大大的黃狗。這時,我發現男孩旁邊還有着另一個男孩,一開始我倒沒注意到,等到我將畫面里的大概人物數清楚之後才發現這一個紅色頭髮,麥子色臉龐,看起來十分強健的男孩的身影。儘管畫面顯得抽象而又簡單,每個人的臉都顯得有點長,嘴巴被畫得非常利落,像鉤子,每個人的眼睛大大的而又充滿神氣,但我還是可以大致猜測出畫裏面的人物。那個高個子的女人自然而然就是我現在的母親;大男孩就是我的哥哥;那個陌生的穿着西裝的男人估計就是母親口裏所說的懦弱而又慫的丈夫;那時的女管家還很漂亮,而且風雅,還沒有像現在的她般衰老;而那個小男孩自然而然就是母親和哥哥嘴裏一隻念叨的死去的那個男孩,至於那個小女孩,我倒並不認識,我也沒有見過那隻胖胖的橘貓和黃色的狗。而那個灰色頭髮的慈祥老女人,我猜想這就是外婆了,而那個紅頭髮的,麥子色臉龐的另一個小男孩,我猜想他一定是男孩的朋友或者家人的親戚。
畫面中的這幾個人微笑着站在一起,我幾乎看不到他們的背景,最後只看到他們的旁邊有一團塗抹成藍色的不規則圓,我猜,或許這是一面湖,也有可能這是河灣的一部分。除此之外,我還能看到他們背後淡淡的一層綠色,我猜想那肯定是草地了,不過因為長時間放置,那一層淺淺的草地里顏色灰暗掉了。
我情不自禁的又翻到另一頁,這一夜留着大段的空白,只在這空白裏面畫出一張笑臉——大大的橢圓形的圓圈裏畫著有眉毛有大眼睛有鼻子的大致樣貌,大大的嘴巴在微笑,笑得像月牙一樣彎。我不知道這幅畫的含義是什麼,我隱隱約約的看到了太陽的蹤跡,不過那是一輪小的幾乎像是豌豆粒一般的太陽,它正掛在空白處的最邊邊的角落裏。我無法想像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那麼小的太陽那麼大的笑臉,雖然太陽出現在我面前時也不會顯得很龐大,但它至少不會小的像一顆豌豆粒那樣。看着這一幅留着大段空白的畫面,我的內心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悲涼,這悲涼像是一汪清涼的水一樣劃過我的心,從而令我不停的發抖。我也沒有心情再翻到畫冊的另一面,於是懷着沉重的心我將這幅畫冊放到了角落裏。太陽還沒有完全的落下,只不過太陽的臉已經被山脈所阻擋,它那溫暖的陽光如同尖刀般狠狠的插進天空。那如同是葉子一般,如同是柱子一般的陽光仍然顯得那麼壯闊,甚至看起來透露出一股悲涼之感。我嘆了一口氣之後走到了陽台那裏,瞬間,我聞到了一股從屋子裏吹來的腐朽的氣味,也聞到了河灣裏面散發出來的腥味,水草的味道,潮濕的泥土的味道,以及青草的味道,可最讓我感到眷戀的依然是陽光的味道——陽光雖然已經不再照耀在我身上以及我周圍,但是陽光殘留的那股氣味卻永遠的伴隨着我,並且一代又一代的更替,一天又一天的轉換,我知道,明天的太陽應該還會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