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絞肉煉獄
起初,同盟國在凡爾登以東不停增兵。巴黎高層收到前線的報告,開始警覺。但是這些高層做什麼都得一絲不苟地按章辦事。
如果某個哨卡或要塞的物資即將耗盡,首先得由軍需官向調配部報告,然後調配部向軍部報告,軍部又向國防部報告並獲得國防部長和秘書長的審批;如果調配部長、軍長、國防部長或秘書長遇到周末休假則無法辦理,就是戰爭吃緊也不能影響他們的休假。好了,一周過去后,那些高高在上的部長們、秘書長們回來工作了,不管積壓的工作有多少,也不管哪兒的物資需求是最緊急的,他們都得按流程和先後順序辦事,並且對您說:“請耐心等待,我們正在處理。請您克服克服。”或者告訴您:“具體我們也不清楚。您有什麼訴求請告訴我們,我們會為你轉達。什麼?需要答覆?抱歉,我們無法答覆您,總之請耐心等待。”終於,高層們繞了一圈,又繞回起點。過了兩周,那些比較緊急的前線報告終於被審批了,還要請統帥部和總統審批。大人物審批完后又從國防部一道一道地傳回調配部,才開始召集人手進行長達數日的物資調配。在這個時代,前方吃緊後方緊吃是屢見不鮮的事。事實上,即便是二十一世紀,尸位素餐、墮官冗員也是稀鬆平常。然而,這就是人性的醜陋之處,它們總是站在金字塔頂端,假惺惺地勸導無權無勢、善良的人們一定要忍耐。
德里安等待高層的援軍等得吹鬍子瞪眼。同盟國那邊的兵力又增加了,轉眼就集結了三十多萬人,二十七個師。他們的進攻來得如此之快,超出了德里安的預料,同時也打亂了這位大師長的秘密盯梢計劃。
等到巴黎高層反應過來,勢態如此嚴重,急忙向凡爾登地區增援了三個師。即使這樣,四個師對二十七個師也是杯水車薪。
同盟國的統帥威廉王子雄心赳赳,他那一千多門大炮,飛機轟炸,坦克鋪路,毒氣攻擊和火焰噴射器,各種戰術都用上了。使得協約國的前線凡爾登幾十公里的防線一觸即潰。同盟國只花了幾小時就朝凡爾登推進了六公里,打得f國的部隊傷亡慘重。如果不是e國軍隊及時增援,那麼他們估計得退守到巴黎。
戰報如片片雪花飛進了巴黎高層的辦公室,統帥部終於慌了。他們如沒頭蒼蠅亂飛亂撞,到處調撥援軍,可軍隊從各省趕來需要一定時間。因此他們只能給駐守凡爾登的四個師下死命令:堅守凡爾登要塞,待援;堅守凡爾登戰線,待援;否則,軍法從事。
三十三團很不走運,沒能去凡爾登要塞,要知道,那兒可是出了名的固若金湯、銅牆鐵壁,只要能在那兒狙擊瘋狂進攻的同盟國軍隊,傷亡率都能降低一半。於是,三十三團被那位師長大人留在科雷斯,幫助他看守他和尼古拉·特斯拉的秘密花園。
這天,戴高樂團在防禦工事裏打退了敵人的第二次衝鋒,終於能夠坐下來,抽一口煙。此時,他們都知道了,他們在此防守的目的,就是不讓敵人進入科雷斯森林,不讓敵人獲得那些巨大的、近乎無限的能源:甲烷。士兵們大都很沮喪,如果不是平日裏戴高樂愛兵如子,那麼他的團隊早就出現逃兵了。時近正午,他們躲在戰壕里啃着麵包。突然,敵軍的空襲說來就來,幾十架轟炸機從東北邊飛來,丟下一枚枚炸彈。他們只能把吃了一半的麵包揣進懷裏,用僅有的幾挺機關槍向天空掃射,而其他手持步槍的士兵只能躲進掩體,期盼掩體不要被炸得塌方。敵人的轟炸機群幾乎每架都攜帶了兩千公斤的炸彈,它們的目標很明顯,就是從北向南,沿着科雷斯一直向南轟炸至凡爾登要塞。雖說戴高樂的三十三團在科雷斯的防守目的是甲烷坑洞,但實際上也算得上是凡爾登戰線的左翼的一部分,他們和四十二師的其他步兵團一樣,充當著兼顧左翼的任務。他們這裏一旦崩潰,或者三十三師某一個團出現潰退,那麼左翼必然動搖,甚至會影響整個凡爾登戰線。那些轟炸機一邊飛一邊轟炸,企圖在這條幾十公里的戰線上撕開一個突破口。然而,就算飛機轟炸沒能撕開口子,敵人那邊還有下一輪進攻。當敵人的飛機轟炸過後,緊接而來的是一千多門榴彈炮。炮火轟鳴,戰鼓震天,整個大地都在燃燒。同盟國第二十四炮兵團,在科雷斯的西南面的杜奧蒙要塞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炮擊。這個要塞就是三十三師的指揮部。我們那位德里安師長早上還愜意地坐在椅子上喝着咖啡,欣賞着要塞外一望無垠的平原和自個兒的銅牆鐵壁。要知道,這個五邊形的要塞十分巨大,足有四百平方米;堅固程度也不言而喻,是由混凝土鋼筋鑄就。可是到了正午,敵軍炮火傾泄了一個小時,就把這座號稱堅不可摧的要塞的正前方轟開了一個口子。德里安嚇得帶上直屬警衛隊後撤了十公里,只留下一個旅繼續防守。後來,這個旅全軍覆沒,不是被要塞塌方壓死,就是死於敵人的第三輪進攻。敵人在第三輪用上了坦克和毒氣攻擊,緊跟着第四輪又是火焰噴射兵和步兵衝鋒。
師部指揮所杜奧蒙要塞淪陷的消息在兩天後終於傳到三十三團。三十三團慶幸有一個優秀的指揮官,戴高樂。戴高樂在這幾天裏盡了最大努力去鎮定指揮,層層阻擊敵人,總算是保住了科雷斯。但是三十三團已經傷亡過半,一連、二連、三連都打光了,四連打得只剩下一個小隊的人數,新一連和新二連也被打得建制不全,就連戴高樂本人也負傷了。
這天晚上,三個連長找到戴高樂,彙報戰損。弗拉向戴高樂提出建議,希望大傢伙能撤退,至少撤退到森林裏,和敵人慢慢周旋。
“不行,師長的命令是堅守科雷斯戰壕!”四連連長托馬斯大叫道。
“你可真是個有勇無謀的人,你自己看一看,我們團在這兒打了幾天的阻擊,一連、二連、三連都打光了。你再撥着指頭數數你自己的連,還剩多少人?”弗拉大怒道。
“約瑟夫,你的意見呢?”戴高樂問新一連的連長。
“聽說那個瘋子科學家尼古拉還在他那棟別墅里。師長給我們的命令是保護尼古拉的秘密研究。但是現在的情況很糟糕。我的連隊死傷過半,士兵們都產生了厭戰情緒,一點鬥志也沒有。”約瑟夫說,“要我說,我們撤到森林裏,必要的時候,把那個瘋子科學家綁了,繼續往後撤,只要他還活着,師長的秘密研究就還有希望。”
“你這個懦夫!你們f國人難道都是不帶種的嗎?哦,小姑娘怕得要命,要逃回巴黎媽媽的懷裏。”托馬斯羞辱着約瑟夫,甚至手腳並用做出了不太友好的、侮辱人的姿勢。
“見鬼!你再敢出言不遜我就給你好看!。”約瑟夫擰住托馬斯的領子警告他,然後又對戴高樂說,“少校閣下,師長的兩個炮兵團和兩個步兵團都被敵軍吃掉了,師長本人都早已在杜奧蒙要塞失陷前撤退了。現在我們孤立無援。”
“如果我們在這裏全軍覆沒,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弗拉對戴高樂說,“我們退到森林和敵人周旋,如果軍部的增援及時到來,我們還可以配合他們在北方搞出點動靜,奪回失去的土地;就算戰況不理想,我們也可以綁了尼古拉撤向凡爾登要塞方向。而且,尼古拉是巴黎皇家首席科學家,我們不能把他留給敵人。”
“弗拉說得沒錯,少校閣下。”約瑟夫說,“尼古拉·特斯拉的價值遠遠大於師長的秘密研究。如果我們在這裏全軍覆沒,那麼尼古拉肯定會被敵人俘虜,我不敢保證尼古拉會不會為敵人製造可怕的武器。”
“你們兩個都是懦夫!我要把你們都告上軍事法庭!”托馬斯仍在堅持自己的立場,他深信他們只要在堅守兩天,巴黎高層會派援軍來這兒。
戴高樂看着這三人,抽起了雪茄,深深地陷入沉思。他的副團長和團參謀,就在昨天的戰鬥中犧牲了。一連和二連在兩天前抵抗着敵軍的飛機轟炸,抵抗着敵軍榴彈炮的猛烈炮擊,經過連番的戰鬥,連長們都犧牲了,就連副連長都重傷垂危,小隊長以上的指揮員十亡其九。副團長和參謀長臨危受命,分別前往兩個失去了主心骨的連隊指揮戰鬥。可敵人的坦克來勢洶洶,那些火焰噴射兵依仗着坦克作掩護,用噴射器把兩個連隊的戰壕都化為了焦土,副團長、參謀長和一連二連全體陣亡,那些戰壕亦淪陷了。當時如果不是弗拉帶領一支精銳的小隊打了敵人一個反突擊,那麼敵人當天就能順着戰壕經過交通壕,摸到新一連的陣地上,端掉新一連。約瑟夫一直記得,當時弗拉非常勇猛,他帶領幾十個人打了兩千多名敵軍一個措手不及,甚至親眼看到弗拉在槍林彈雨中掀翻了一輛敵軍坦克,他從沒見過這種離奇的事,但他更覺得欠了弗拉一個人情,是弗拉在危急關頭救了他的連隊。那些敵軍彷彿見到了地獄惡魔,子彈打不死弗拉,炮彈也炸不死弗拉,他們的坦克都被弗拉幹掉了,於是全都嚇得退回了自己的陣地,向他們的長官報告此事。
此時,戴高樂十分後悔讓他的副團長和參謀去一線指揮戰鬥,如今他痛失左膀右臂,連師部也被敵人端了,可以說是進退兩難。他滿心煩憂地對三個連長說:“還有完沒完,好了,都回各自的戰鬥崗位去,明早之前別來煩我,我得好好想想。”
弗拉回到新二連的陣地,和陳旺等人聚在一起,再次討論起他們的秘密計劃。但是,這個計劃不能讓別人知道,於是弗拉派凱奇給他們放哨,並嚴禁其他士兵走過來。
“原本,我想搞一量軍用卡車,去接梁甫寅他們。可是誰能想到同盟國這麼快就對凡爾登地區發動大規模進攻。如今卡車都被調往凡爾登要塞,統一用作物資調配。如今,我們這兒就像了斷了奶的孩子。”弗拉捏緊拳頭說,“也不知道梁甫寅和我妹妹怎麼樣了。不過我很慶幸他們躲進了山裡,至少,他們不用面對這煉獄似的地方,不用為生死擔憂。”
“放心吧,梁甫寅那臭小子雖然平時沒個正經,但關鍵時刻卻能審時度勢。”苗卓成說,“而且,我們之前不是給他們送過兩次食物了嗎?”
“對了,迪克呢?”弗拉問。
“他還在樹林裏監視尼古拉·特斯拉。”陳旺說,“現在值得高興的是,我們都達成一致,綁架這個瘋狂的科學家去美利國。可是現在兵危戰凶,到處都是同盟國的士兵。再者,我們如果突然之間脫離這支f國隊伍,會被他們當做逃兵格殺勿論的。”
“就算我們真的綁架了尼古拉,要用什麼交通工具離開這鬼地方?我們現在可沒有車吶,而且彈藥和食物都快見底嘍。”石洪開說。
“小寶,你平時話最多,怎麼現在卻一言不發?你好歹是第四小隊的小隊長了。”弗拉問古通寶。古通寶雖然和他們在一起聚集,但始終端着他那幾天前繳獲到手的mk狙擊步槍,爬在掩體邊緣,盯着任何敢靠近射程範圍的敵人。
“我可不想當什麼小隊長,你想讓我做下一個掛掉的小隊長嗎?”小寶專心地盯瞄着掩體兩百米開外,他果斷地拉動槍栓,幹掉了一個正在洗熱水澡的士兵,打穿了那人的頭顱。
“這不是沒辦法嗎?如果不是前兩天四小隊的隊長陣亡了,也不用你去頂替。而且你的軍事素養也是數一數二的,領導這個小隊是最佳人選。”弗拉勸慰道,他深深感受到這場不義的戰爭給所有士兵都帶來了反戰情緒,就連這些二十一世紀的出色傭兵都難以逃離這歷史的可悲的巨輪。
“這種步槍是這個時代最早的狙擊步槍之一,可惜瞄準鏡只有三倍。如果是八倍鏡,我還能幹掉更多雜碎。”小寶說。
“誰問你這些了。說點對我們修復時空悖論有用的。只要修復了時空悖論,我們就能離開這個煉獄。”拉什·庫克說道。
“我不知道。但是能肯定的是,我們得儘快綁架尼古拉,越快越好,不然我們都得報銷在這兒。”小寶說。
“這一點,我贊同。”陳旺捋着他那凌亂的鬍子說。戰事倥傯,他已經將近二十天沒修剪鬍鬚了。
“站住!不然我就開槍了!”凱奇·庫克大聲叫喊,打斷了眾人的討論。
他們朝凱奇那頭走去,透過戰壕里昏暗的煤油燈,大夥看到了托馬斯帶着他的兩名手下要硬闖這兒。
“放下槍,凱奇。”弗拉制止住凱奇,然後問托馬斯,“你不好好守住你的陣地,來這兒幹嘛,想要找茬嗎?”
“我的醫療兵都死光了,來這兒跟你要一個。”托馬斯趾高氣昂地說。他看到陳旺和凱特的大衣外都掛着紅十字的袍子。
“就要那個女的。”他指着凱特說。
“你那兒的傷員有多少?”凱特問。
“她有任務在身,不能跟你去。”陳旺一反常態,替凱特拒絕了托馬斯。
“陳,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弗拉轉過身,湊近陳旺低聲問。
“那傢伙想找個女的慰安,他不是來找醫療兵的。”陳旺剛才一看到托馬斯,把這個齷齪的大個子的內心那骯髒的想法讀得一覽無餘。
“嘿,弗拉,我們都是友軍不是嗎?拜託,讓她跟我去一會兒,看看我的那些傷兵,明早就還你。”托馬斯不懷好意地笑道。
“你聽到了,她有任務在身,無法離開這兒。你回去吧。”弗拉此刻對托馬斯厭惡至極。自從托馬斯和苗卓成的矛盾出現后,他挺反感此人,但畢竟是一個團里的,始終留些情面給他。可這時,通過陳教授對此人讀心,弗拉暗暗發誓再也不會給這個大個子一點面子。
“別這樣,兄弟。大不了下次見到團長,我給團長提議,支持你的撤退建議。”托馬斯陰陽怪氣地說。
“滾,我的人你一個也別想帶走。再不走,我就打得你滿地找牙!”
托馬斯被弗拉懟得啞口無言,他咧開牙齒笑得極不自然,然後突然臉色大變地沖弗拉揮了一個右勾拳。可惜,弗拉不是普通人。這拳的力道被弗拉吸收了。托馬斯看到他如此用力的一拳居然在正中弗拉的臉頰后,弗拉居然紋絲不動。弗拉似是被小奶娃打到一樣,毫無疼痛感。弗拉怒目圓睜,前額猛地磕向托馬斯的鼻樑骨,然後閃電般伸出手臂,攫住托馬斯的脖子,把他舉得老高。托馬斯那倒霉的鼻樑骨先是被苗卓成的膝蓋踢爛了,好了沒多久又被弗拉磕歪了,果然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傢伙。他的兩名手下想上前幫忙,卻被他們擋住。凱奇用步槍杆子勒住了左邊那個,石洪開摔翻了右邊那個。托馬斯自詡力氣世界第一,殊不知弗拉的力氣比他更大更強。任憑他使盡渾身解數也沒法掙脫弗拉那充沛力量的虎口。弗拉本想擰斷這個畜生的脖子,但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挑起不必要的事端,於是把托馬斯用力拋在地上,說:“滾,再不滾,老子就做掉你。”
托馬斯心懷恐懼地帶着兩個手下逃離弗拉的陣地后,弗拉等人又繼續商議起來。後來,他們聽從了弗拉的決定:弗拉明天再去團部勸說戴高樂撤退到森林裏,這樣他們更加有機會綁架尼古拉·特斯拉,然後去找梁甫寅,想辦法在同盟國和協約國的運輸線上搞輛卡車;但是,如果戴高樂仍要一意孤行留在這裏堅守,那麼他們就脫離這個團,哪怕會被協約國當成逃兵也沒關係。正所謂,義之所向,誓入刀山。
【作者題外話】:開頭借用了莫言老師的話,請莫言老師和各位讀者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