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發
銀杏丘的仲夏往往伴隨着慵懶的暑氣,蟬鳴聲綴滿了樹冠,讓立交橋下的小公園得以聽見除了車輛之外的背景音。
在佈滿繡球花植株的花壇里,一道黃色的身影穿行而過。
它在雜草中時隱時現,曲折地靠近着立交橋的立柱。
一陣努力之後,渺小的生物終於觸到了他短暫跋涉的目的地,順着立柱上鋪羅成網的爬山虎向上攀爬。
扒拉着葉片和莖,我們的主角就一蹦一升地往橋面上爬去了。
……….
張佐鳴是一位建築設計師,他回到銀杏丘已經有十多年了。
從大學畢業后,他的住所就一直在這個立交橋的旁邊。
銀杏丘的綠化很好,這樣的立交橋往往會被市政廳在立柱下種下爬山虎種子,待其爬滿支柱,就在下面就地建立一所小公園。
再在中心種上一棵幼苗類銀杏,便是一座合格的市民休憩地了。
這個昏昏的欲睡下午,佐鳴照常在這裏寫生,把翠綠和色彩點綴在自己的靈感集上。
他忽然看見爬山虎的葉縫中閃過一絲亮眼的金黃。
“這不可能是哪個獵奇人家裏養的鼯鼠吧?怎麼跑出來了”張皺起眉頭,立刻開始給市政廳撥號。
忽然,他的意識中,葉間奔跑的黃色驟然放大,金色,橘色還有紅色如散點一般輻射開了,如同閉着眼感受陽光的愜意也隨之擴散到全身。
宛如襁褓般的觸感消融着一切自我意識。
等到張回過神來,他又像過往的無數個下午一樣描繪着繡球花和藤蔓,彷彿瞬間與永恆間的模糊。
……….
從立交橋的陰影下再次回到陽光中,葉浩舒張開自己的皮翼伸了個懶腰,又在陽光的刺激下大了個噴嚏。
一輛大貨車的側視鏡突然撞碎了它的飛沫,巨大的風壓差點把它逼下了立交橋。
等它再次爬起身來,又在掀起的塵土中打了好幾個噴嚏。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這次沒有迎來飛馳而來的車輛了。
“這裏也太危險了,我得趕緊到火車站去。”它直立起上半身偵查了一下,順着高速路的圍欄向前爬去。
偶爾有車輛從它身邊飛馳而過,可都並沒有察覺這一抹黃色。
………..
葉浩是一名銀杏丘的留學高一生。
偶然有一次逛中古店時,在閣樓里發現了疑似是太爺爺遺物的藤編箱子,就在請求店主同意后打開,然後失去了意識。
當它再一次醒來時,就變成了一隻通體金黃的鼯鼠。
現在它的身上懷揣着一副迷你版的戰前金絲邊框眼鏡,和一個莫名符合自己身材大小的腰包,慌亂的打算無論如何先回到自己父母身邊去。
從銀杏丘到白澤丘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它準備先混上火車,再依靠徒步和卡車回到家裏。
從閣樓窗外的草叢中到立交橋上的這一段路中,葉用了一次眼鏡的能力。
暖暖的,可以讀取思念和回憶,還能讓這些無意識的片段充斥人的腦海,使人遺忘剛剛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事。
如同被陽光撫摸一般,讓人回到誕生時感受的錯覺。
這也讓它微微從變成鼯鼠帶來的恐慌中回過神來,終於開始意識到自己這段時間做了什麼。
……….
醒來的時候,葉浩已經變成了鼯鼠躺在窗外的草叢裏。在從閣樓窗外爬到路牌上的時候,小鼯鼠是曾經瞟過一眼店裏的場景的。
沒有自己的衣物和錢包,老闆在打掃閣樓。葉不敢貿然進去,只好先離開。
路過自己的宿舍,它又晃了一圈,發現自己既無法啟動手機,唯一能帶走的有用事物只是電話卡,就沒有再做過多停留,直奔火車站。
………..
在經過一段讓太陽都能在天穹中顯著改變位置的時間后,高速路護欄跋涉之旅終於來到了盡頭。
遠遠可以眺望到火車站門口的噴泉,葉浩張開四肢縱身一躍,氣流托舉着它從護欄降落到電線杆的頂端。
這個舉動驚起了一群棲居的麻雀,也為鼯鼠清理開了道路。
保持着四爪都在一根電線上的微妙平衡,葉使用着這具似乎與生俱來的毛絨軀體慢慢的靠近着火車站的那座標誌性的大鐘。
確實,擁有匹配的鼯鼠身體和道具能力是一件很值得停下來深思的事。
但是等到葉剛才通過無序地決定和行動平息下自己的恐懼時,它已經頂着這幅顯眼的皮毛踏上這段旅程了。
“有什麼事等我坐上火車再細想吧。”葉死馬當活馬醫地念叨道。
小心翼翼的看着天上是否有大型禽類,它的金黃色皮毛似乎把它遮蔽在了夕陽的光暈里,大大降低了被市政廳當成入侵物種抓去銷毀的可能性。
葉浩有驚無險地錯過了熊孩子的視線,也沒有遇到有閑情雅緻觀注城市自然環境的行人。
爬過了大概五個電線杆的路程,葉順着下彎的電線滑下,然後從中段輕巧的落到了火車站的鐵制拱門牌上。
“和平火車東站—1534到1584”。
五十周年慶時的路牌在葉的爪下沐浴着夕陽。葉嘗試讀取了一下附着與其上的思念,可是過於宏大的信息流讓它只感受了剎那,就產生了類似於巨物恐懼症的自發迴避。
它嘟噥了一聲,順着吊頂向火車站大廳爬去。
……….
葉從小就喜歡火車站,黃銅製的通風口緩緩循環着站內外的空氣,往來的人流在櫃枱間辦理着旅程的各類證件。寬廣的大廳裝飾上典雅的指示牌和路燈,讓這座火車站充滿了古典氣息。
在這裏,你可以永遠期待有新的事物發生在每個人身上,總有一個全新的目的地等待着他們,火車站和旅程,本身就是變化和演進的象徵。
葉從一個裝飾性的路燈上方順着梁爬到另一個,這裏永無止息的繁忙讓它感到了些許安心。
終於它找到了合適地點,在一個裝飾繁複的廁所指示牌上方,它穩穩盤踞在中間,從包里取出金絲邊框眼鏡戴上。
頓時,無數金黃色的信息流擁入,如同第一縷晨光迫不及待地穿透窗帘,進入意識。
那深沉的是崇高,流淌的是思念,雀躍的是期待。。。整個火車站在這一刻彷彿從來沒有如此鮮明的存在過,由期待與離別構建起一張大網。。。馬孔多,楓葉堡,遞歸港。。。大廳的水磨石地板互相勾連,天地彷彿換位,白斑化作一張燦爛星圖,虛幻的意象指示着一個又一個地點,延伸向人們腦海里已知世界的各個方向。
如果地球儀有一個新的維度,那必然是像這樣指示着人類認知的。
葉眯起眼睛仔細品嘗,傾聽着,一個方向上傳來熟悉的烤肝香味,自由的波普藝術,還有銀杏葉金黃的摩挲聲,一個充滿歸屬感的符號凝聚在心中“白澤丘”。
就是了!勞碌已久的心終於沉下來,背對着摩肩接踵的旅者們,它向著那個方向爬去,終於在九號75分站台找到了一輛將要出發的列車。
………..
汽笛聲先一步宣告着這張揚鋼鐵巨怪的到來。
待列車完全停穩,葉抓住一個先到的幾位旅客都在拿票的時機,從躲藏的垃圾桶里竄出,飛快的蹭過檢票員的褲腿,然後縮入了車廂。
在一個舒適而隱蔽的的地毯角落,葉終於安頓下來,整理起自己繁複的思緒。心念電轉,可最終還是抵不過想要回家的迫切感。
“更何況,這一切也都和那個太爺爺的箱子有關,家裏的線索不一定比店裏少呢!”就這樣朦朦朧朧地,小動物的本能襲上心頭,它陷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