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集廢品稚子偷買煙 講故事頑童暗戲謔

第六章 集廢品稚子偷買煙 講故事頑童暗戲謔

一天放學早,段頌和嘉運走出學校大門,趙明追上來:“咱們去仁村吧,那裏有收廢品的,我上次去賣過一個舊水龍頭;我在石頭上磨磨,是全銅的,賣了七毛錢呢,我都沒想到能賣這麼多錢。還收牙膏皮,三分錢一個,你們家裏有嗎?”突然又悄悄地說:“賣完咱們買煙吧!”聽說抽煙,兩人感到新鮮刺激。段頌說:“我家裏好像有,在廚房的窗台上放着。”嘉運說:“我家好像也有,我回去找找,”兩個人異常興奮:“好,先回去拿,一會在這裏集合。”李盼突然也湊過來問:“啥事啥事!算我一個。”趙明看看李盼,拉到一邊,神秘地說:“你家有牙膏皮沒有?”李盼莫名地問:“要那幹啥用?”嘉運說:“你家有沒有?有了拿來,到時你就知道了。我們都去拿,一會兒在這裏集合。”

很快四個人陸續的到了,把一個個卷着的牙膏皮交給趙明,趙明拿在手裏挨個掂量一下,又用手煨掰幾下,把李盼的扔回去:“你這個廢品站不收,人家只收鉛皮的,你這個是呂皮的,你比比,多輕啊。”嘉運拿過來,比了比,果然輕了許多,而且生脆,不耐折。趙明數了一遍,扔掉兩個呂皮的,還剩九個,說:“有點少。”嘉運說:“夠了,三九兩毛七,咱們買盒兩毛五的煙,再買一盒火柴,正好。”趙明詭秘地笑笑,把牙膏皮裝進綠衣服兜里,又用手摸摸兜,踏實了。四個人沿着空蕩蕩的公路,過了一座小橋,拐入一條捷徑的穀子地。齊胸的谷穗壓彎了腰,時隱時現地遮擋住腳下的路;成群的山雀叢穀子地里驚起,鳴叫着,直上雲霄,飛向山谷;走了幾步,又是幾隻,從身邊飛起,在天空中盤旋一圈,逐鳥群而去。

從仁村回來,到了四號樓的商店門口,趙明拿着錢問:“誰去買?我不能去,賣煙的是蘭香她媽,認識我。”嘉運說:“我才不能去呢,我們是鄰居,他媽是有名的小廣播,我見她媽都躲着走。”四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睛同時都轉向李盼,趙明說:“你去,她要問,就說給你爸買的。”把錢硬塞過去。李盼接過錢說:“胡球弄,只管弄。怕個鴨子毛。”抓過錢奔了商店。

一進門,一股醬菜疙瘩味道撲鼻而來。商店進門賣醬油醋和醬菜疙瘩,裏頭賣糖煙酒。徐明五提着醬油瓶子來打醬油。瓶頸上繫着一根細麻繩,玉米芯做的瓶塞,瓶里掛滿了黑漿,一道一道的。徐明五近四十歲,徐庄村人,瘦高個,嘴唇很薄,能言善辯,說話滔滔不絕,嘴角很快泛出白沫。他今天穿着一件簇新的藍色中山裝,上衣口袋裏插着兩支鋼筆,一副幹部模樣,下兜兩個口袋鼓鼓的,裝着隨時掏出來記錄的筆記本,雖然他在村裡不是幹部,但他的號召力,卻在村幹部之上,很有鼓惑性。宋嫂見他站在醬油缸前,走過去:“怎麼不讓孩子來?”徐明五說:“在家也沒啥事,正好出來轉轉。不像你們工人,還要準時上班。”宋嫂錯開大缸的木頭蓋子,拿起竹舀子,套上漏斗,邊打邊問:“為什麼不在村裡打?”“村裡賣的不好吃。聽你們工人說縣食品廠做的東西難吃,編的有順口溜:‘醬油不咸醋不酸,餅乾好像耐火磚,’原來不知道,一比真不假,還是你們從省城拉來的醬油吃的鮮,吃的美,以後就再也不買村裏的醬油了。就像你們工人買衣服,要大城市的,上海的,北京的,其他地方的不要。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徐明五滔滔不絕,嘴角開始泛起白沫,竟然沒有宋嫂插嘴的機會。這時李盼從徐明五身後匆匆進來,直奔煙酒櫃枱。宋嫂說:“我先去看他買什麼。”順着櫃枱繞過去。徐明五拿起木蓋上的醬油瓶子,用力的把玉米芯塞緊,話說一半,憋的有點難受,也慢慢的湊到煙酒櫃前。李盼指着櫃枱里的煙說:“買一盒‘金鐘’,再要一盒火柴。”宋嫂手去拿煙,眼睛卻一直看着李盼,問:“給誰買煙啊?”“給我爸。”李盼說著,把零錢放到櫃枱上,抓起煙,轉身走了。宋嫂目送着李盼,喃喃道:“這是誰家的孩子?有點面熟。”徐明五鄙夷道:“這你都不認識?這是你們李廠長的小少爺。我為村裡要電的事去過李廠長家裏,這是他們家的獨苗,前面有三個姐姐。廠長夫人挺溺愛的。”“嗷,這個就是啊,我光聽說,一直對不上號,比我們家的蘭香高一班。我看也不像是給他爸買煙的。廠長不會抽這煙吧。”徐明五說:“咋不抽啊。他抽的煙也不是老好。他的辦公室我也去過,自己抽這煙,給我也是上的這煙。我當時還說他,你要換換檔次,升升級了。他說,煙嗎,抽啥煙都一樣,能冒煙就行。我說,你這級別,最次也要抽大前門啊,不丟身份。”徐明五滔滔不絕,嘴角泛出白沫。

外面三個人躲在拐彎的牆角處,時而探出頭。趙明見李盼斜着肩膀,手縮進袖子裏,忙問:“煙呢?”李盼走到拐彎處,回頭看看沒人,伸出袖子,露出煙和火柴,趙明趕緊抓過來,雙手放進兜里,自己拿着,才感覺安全,又問:“咱們去哪兒?”嘉運說:“我想好了。路邊有一個建了一半的樓房,今天好像沒人幹活,那裏沒人去,比較安全,”四個人來到一幢沒有竣工的樓前,已經蓋了兩層,門框上都搭建着腳手架,橫七豎八的,四個人側着身低頭進去,躲到一個比較隱蔽的角落,找塊磚頭墊着,都坐下,怕路人看見。新砌的牆壁,散發出濃濃的石灰氣味,潮濕刺鼻。窗戶顯得很大,太陽透過窗沿,斜射在地上;趙明開始發煙,愜意地笑着,李盼說:“蘭香她媽還問我給誰買煙,我說給我爸買。”趙明說:“對,就是給你爸買的。”眾人佔了便宜的傻笑,嘉運忙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小聲點,路上有人,能聽見。”趙明每人發完一支,掏出火柴又說“我這一根火柴能點三顆煙。”划著火,依次給段頌、嘉運點完,火柴已經燒了三分之二,趕緊換手,拈到燒過的一頭,點燃自己的煙,抽了一口,看看手,燙了一道黃印,聞聞,有燒豬毛的味道。

趙明坐回牆角,貪婪的吸了一口,煙霧緩慢的從鼻孔里湧出,顯得很陶醉,李盼靠在潮濕的牆上,吧唧着嘴嘬一口,仰着頭,煞有介事的朝空中吐着煙霧,趙明瞪着兩眼,站起來對李盼說:“你這樣抽煙不對,煙都濕了。”果然,李盼的煙紙已經被唾液浸濕,煙濕紙爛,無法再吸。嘉運看看自己的煙頭,說:“我的也有些濕了。”趙明轉身,邊示範邊說:“你們都不會抽煙。煙不能放在嘴裏,要放在唇邊,用嘴唇呡住,再吸就不會濕了。”李盼把濕的部分掐掉,煙變得短了一節,煙絲粘了一嘴,呸呸地朝地上吐着煙絲。趙明拿起放在磚頭上的煙說:“屋裏太潮,煙都濕了。還是放兜里。”李盼離開靠着的牆說:“就是,我的後背都濕了,不能靠着牆坐。”趙明又開始發煙,段頌說:“還沒抽完呢。”“都接上,兩根接一起,不浪費,還省火柴,”趙明熟練的把煙在磚上磕磕,煙捲有點空了,接好煙頭,猛吸一口,仰天慢吐。趙明說:“你們真浪費煙,剛到嘴裏就趕緊吐出來,還沒有循環,真浪費。要學會咽到肚子裏,從鼻子吐出。你們看我。”又做示範。嘉運學趙明咽下去,剛入嗓子,嗆得彎腰咳嗽不止,眼淚流出,不再模仿。四個人抱膝坐着,吞雲吐霧,看升騰的煙霧,在潮濕的房子裏瀰漫,擴張,順着窗戶飄出。

毛屋死氣沉沉。嘉運見半天無話,說道:“咱們每個人講一個故事,這回不講要懲罰的。”李盼問:“怎麼懲罰?”“學狗叫。不許耍賴。”趙明興奮說:“我先講,我講完挨個講,說話算數。”又詭笑着看看嘉運:“從前,有三個人,去飯館吃飯,點了一桌好吃的,又定了規則:吃之前,先用乘法口訣說一句話,說完才能吃。第一個人是山東人,說:三七二十一,我來夾大魚。於是把一盤子魚夾走了;該第二個人了,第二個人是四川人,說:‘四七二十八,我來一下夾;把菜都夾走了。輪到第三個人了,”趙明停住,側着臉問石嘉運:“你是哪的人?”嘉運茫然道:“北京。”趙明接著說:“第三個人是北京人,說:‘一三得三,我來舔盤盤。”嘉運意識到被耍了,搶白道:“你講錯了,第二個才是北京人呢。”趙明不容質疑地說:“我講故事,肯定我是對的。”嘉運不再爭辯,等他講完了,說:“該我講了,是個真事。聽高礦安講的,他是彭連他爸的徒弟。有一次他們去北京出差。要走的頭一天,去王府井百貨大樓,採購別人讓帶的東西,看到有賣洗衣粉的,不要票,隨便買。彭連他爸對高礦安說:“平時幹完活,都要用洗衣粉摻鋸末洗手,發的洗衣粉不夠用,正好買回去公用。”就喊售貨員:“同志,買洗衣粉兒。”他爸是四川人,不會說普通話。售貨員是個女的,有三十多歲,聽成‘買媳婦兒’,認為是調戲她,看了班長他爸一眼,沒搭理他。他爸以為是歧視外地人,又大聲說:‘同志,買洗衣粉兒,’服務員沉着臉說:‘流氓’!他爸聽成六毛,暗想有點貴,但是不要票證,也合算,就說:六毛就六毛,反正回去報銷。”趙明幾個都會說四川話,沒笑。

趙明看每個人的煙快抽完了,又從兜里掏出煙,段頌和嘉運同時擺手:“不抽了,不抽了,抽的頭都是暈的。”“一人五根,今天都要抽完,拿回去也沒地方放,會被發現的”。在趙明的勸導下,又接過煙繼續抽,各個表情痛苦,不是享受,倒像受罰。“該李盼講了”。嘉運說。李盼抽了一口煙,煙頭還是濕的,說:“我講一個反特的故事,叫《于飛三下南京》。手抄本,是我姐拿來的,我偷着看的。有一天,一個人早起在公園跑步,突然在草叢裏發現了一具ns,二十多歲,公安局很快來調查了,死者叫庄美美,是個歸國華僑,來投奔她舅舅的,可是她舅舅兩年前就死了。這個庄美美和一個叫門傑的海員談戀愛,正在熱戀中,他們兩個是咋個認識的呢?是個巧合,一次門傑騎着摩托車把庄美美撞了,趕緊把她送到醫院,又一直護理照顧,於是兩個人就相愛了。庄美美原來有一個男朋友,是個外科大夫,叫柳文亭,自從和門傑好了,與柳文亭吹了。由於案情重大,公安處長於飛親自出馬,偵辦此案。決定先找柳文亭了解情況,到了柳文亭家,門虛掩着,柳文亭趴在桌子上已經死了。原來柳文亭是個老派特務。”李盼見幾個人聽得入神,不慌不忙地吸一口煙,又趕快吐出來,像個排風扇,不經過濾就排走了,看看手上的煙,食指生硬地彈彈煙灰,繼續說:“他們又去找門傑,家裏沒有人,早就跑了,原來這個門傑,也是一個老牌特務;”李盼停頓,抽口煙,看看煙嘴,又濕了。嘉運三個人互相對視,看着李盼繼續講:“外科大夫柳文亭留的有遺書,說是自殺,于飛決定再去驗屍。到了太平間,見到看門的老頭正在推着柳文亭的屍體,打開火化爐,準備焚屍,原來這個看門的老頭,”李盼停頓一下,剛一張口,四個人異口同聲地說:“也是一個老派特務!”段頌說:“全是老派特務了。”石嘉運說:“我們以後就叫你‘李老牌’好了。”此後,‘李老牌’這個綽號,替代了李盼的大名,在同學裏一直叫到退休,這是后話,不提。

這時,響起了下班號。不知什麼時候,射進房內的陽光,從地面已經升到房梁。段頌突然說:“我還要去打水。”嘉運說:“我也要去的。你在路口等我,一塊去。”嘉運剛站起來,感覺天暈地轉,踉蹌着趕緊扶住牆壁說:“我頭好暈啊。”段頌說:“我也是的,今天抽煙太多了。都沒停。”除了趙明,三人都有同感,扶着牆休息了一會,跌跌撞撞的走出了搭滿腳手架的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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