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道別
已入臘月，家家備年，戶戶忙碌。袁枚沒有等到赴任的消息，可以安安心心在家裏過個年，也算是莫大安慰。
臘八前夜，袁枚回到了城裏租賃的小院，因為隨園整修還需時日，便把一家老小暫且安頓在這小院裏。廚房已經早早的熬上了臘八粥，只等第二天早上再加些果脯就可以出鍋了。
袁枚和母親坐在榻上飲茶話家常，房間裏雖沒有綾羅錦繡，卻也佈置的清雅端莊。榻上的半新藍底卷草紋軟墊，方正簡潔的家常小几，柔柔的的燭光映出母子二人的身影，也是其樂融融的模樣。
咚咚......沒等屋裏人問詢，屋外就傳來奶聲奶氣的娃娃音：“爹爹......娘，找爹爹......”
“噢喲~這是誰啊？快進來吧。”屋裏的老祖母已經笑的滿面慈祥。
一個容貌上佳的年輕婦人，懷裏抱着個頭上扎兩小揪揪，穿一身花蝶紅襖的兩三歲小女娃走進屋來。小女孩看見了屋裏的人就更歡實了，在母親懷裏扭着小身子哼哼着伸手要去袁枚身邊。
老祖母看着眼前白嫩可愛的小孫女，很是開心的說道：“來，來，來祖母這，讓祖母抱抱咱們家的莘莘。”袁枚膝下只有這一女，還是妾室陶姬進門四年後才生下來的。故而小丫頭的小名用了莘莘，袁枚也希望家裏多些孩子承歡膝下。
這時，陶姬身後來了個小丫鬟，手裏的托盤上放着兩碗赤豆元宵，熱騰騰的飄出甜香的味道。
袁枚低頭逗着手裏的小女兒，眉梢眼角都是慈父模樣。
陶姬把赤豆元宵俸給榻上的老太太，便走到袁枚面前伸手要抱女兒過來。誰知小姑娘竟緊抓着父親的衣衫不放，小小的胖手指，因為用力泛着淺淺的白色......陶姬看着女兒倔強的粘着父親，有些無奈，只能哄道：“莘莘乖，跟娘去吃元宵好不好？可甜可甜了......”小姑娘愛吃甜食，漂亮的大眼睛裏滿是期待，但一見娘親要抱自己離開父親身邊，就腦袋搖的撥浪鼓一樣。
袁枚沖陶姬擺擺手，把女兒莘莘往自己腿上抱了抱，說道：“我們莘莘最喜歡爹爹了是吧？”小丫頭討喜的嗯着點頭，還沒等自己老爹說下句話，已經把啵的一下把口水印印在了他臉上。
一時屋裏笑聲朗朗，三代人，其樂融融。
袁枚抱着女兒，舉着湯匙吹一吹，慢慢的放在小丫頭的嘴邊，還不忘說：“慢點哦莘莘，小心燙喲！”
到了夜裏安睡時，袁枚心裏雖然還是為著年節里的巨大開銷犯愁，看看身邊的陶姬，想想剛才自己的小女兒的可愛，心裏還是止不住的幸福，着其樂融融便是生而為人的莫大歡喜。
深深睡下后，不知幾時，袁枚夢裏見到一個穿深藍長衫，面容白凈年輕書生。看着也就二十歲上下的模樣，與袁枚深深的彎腰揖禮，抬起頭時說道：“袁先生可還記得我？”
袁枚定睛細看，似乎有些相熟的感覺，但還是搖了搖頭，說道：“似乎似曾相識，可是記不得哪裏見過公子了。”
那深藍長衫的白凈書生有點靦腆的笑了笑說：“袁先生忘了阿冒了？”
袁枚恍然大悟，一時有些不可置信。
“竟然是阿冒啊！？你......你本來就是這樣的容貌？”細說起來，袁枚那天其實並沒有見到阿冒到底長什麼樣子，從始至終也只是看到一個瘦削羸弱的蓬頭小鬼，此刻一看，到有幾分翩翩少年的斯文俊俏。
阿冒嘿嘿一笑道：“之前讓袁先生見笑了！先是和那殷乾揪鬥了半夜，
又在烈日下蜷縮炙烤了兩天，自然是‘沒臉見人’的。”
說著又對袁枚拱了拱手道：“這次阿冒特來和袁先生道別，再次深謝先是搭救之恩。”
“道別？阿冒你是要往哪裏去？不是說......”袁枚想起之前阿福說的話，上吊而死和投水而死的自戕之人的魂魄，沒有替代者是不能轉生的，可是話到嘴邊有覺得不妥。
“我可以轉生投胎去了。原本我十五歲為秀才，鄉間頗有幾分才名。可後面的秋闈卻名落孫山......”
“十五歲通過童生試已很好了，為何後面會遭此不幸？”袁枚看到眼前的少年，心裏實在是感到惋惜。
“年少成名未嘗是幸事......彼時年少氣盛，時運順遂中很是恃才傲物，於是秋闈前當眾與人立賭約道，我必能榜上有名，若榜上無名，還有何顏面苟活於世。揭榜之時，榜上無我，激憤失望下，一時想不開便成了個弔死鬼。”
袁枚聽來，心上頗為嘆息，一念之差，陰陽兩隔......
阿冒笑了笑說道：“袁先生不必太替我難過，世易時移，功名利祿自當勘破了。世間有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美景；亦有大雪滿弓刀，單于夜遁逃的壯懷；更存着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佳人情深；何必苦苦執着於功名二字？戰戰於君威，兢兢於奸佞，何不瀟洒遊人間？耕讀安身中帝力於我何有哉！”
“好！好一個耕讀安身中帝力於我何有哉！”阿冒的話，消解了袁枚胸中的塊壘。與其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求一個功名顯達，不若一家老小耕讀傳家中的安穩和樂。
“袁先生，阿冒無以為報，只能用黃白之物聊表謝意。您的隨園東南角，有群花繞石處，其下有黃金千兩，為前朝與山匪勾結的巨賈所藏，成無主之物多年。現下先生已是隨園主人，自然當歸先生所有。”
袁枚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有想啥來啥的運氣，這下可以過年修園兩不誤了！
“袁某受之有愧，可眼下確實財力枯竭......袁某當深謝阿冒！”說著便躬身行了一禮。
“袁先生不必如此，機緣種種，都是定數。我從前朝逗留至今，五殿閻君的文書也是昨日才到的城隍廟裏。我那年秋闈，實際已經考中，還應是頭名......奈何考官舞弊，私下收受賄賂，將我落榜。因此我也算是含冤而死，如今昭雪，可以轉生投胎去了。”
“那戶人家可好？若是不好，也可以來我家。”袁枚聽到昭雪平冤，甚是快慰，竟有心情打趣阿冒。
阿冒哈哈大笑道：“袁先生倒是會討巧，剛送了你千兩黃金，現在還要騙我做兒子，真是貪心啊！”
“給我做兒子不好嗎？你這娶媳婦的錢都有了！”說著彼此相視大笑，袁枚便從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