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九】等到秋風起秋葉落成堆

【一十九】等到秋風起秋葉落成堆

柳恩洪轉換了話題:“等孩子好了,我帶着她,我們全家去看您,向您表達謝意。”

“都是做父母的,孩子遇上這事,肯定都心疼都彆扭,我也是盡我所能幫一點忙,希望孩子儘快好起來。歡迎你們來我家,到時候我讓我那口子準備一桌菜,讓我孩子也回來,咱們兩家人好好聚一聚,咱哥倆也再喝一次酒。”老謝臉上有了笑容,“閨女讓我幫她買的汽車模型是要送給男朋友的吧?”

柳恩洪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只怕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

外面下起了雨,兩個人望着窗外,不再說話。

老謝草草扒拉兩口米飯,站起身:“長不了。”

不知道他是說正在下着的雨,還是說“法外逍遙”。

“你避會兒雨吧,我先走了。”老謝走出餐館,瞬間就被淋濕了全身,他扯開破鑼嗓子高聲吼,“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面帶刺的玫瑰。”

周圍避雨的人都在看他,便利店裏的服務員也把門打開探出頭來張望。老謝在大雨中不慌不忙地邁着四方步:“穿過叢林去看小溪水......”

有位年輕媽媽推着嬰兒車在屋檐下避雨,嬰兒車裏的孩子只有幾個月大,但跟着老謝的歌聲,又是蹬腿又是搖手又是嘎嘎地笑,直到嘴裏溢出一口奶才停下來。

“等到秋風起,秋葉落成堆......”。聲音越來越小,背影漸漸模糊。

雨沒完沒了,執着地下到晚上還沒有停。本該藉著難得的清涼,好好睡上一覺,但姚大姑又在教育小博。

雨聲也掩蓋不住姚大姑的咆哮,整條衚衕、半個糖香街都能聽到,聲音響徹雲霄,和“青藏高原”的高音部分不分伯仲:“524+198,你算數啊!你眼睛盯着我臉幹嘛!我臉上有得數啊?!我臉上寫着答案了?!你照鏡子看看你那個笨相!?”

大家不用推門去看,也能想到此刻小博完全被嚇傻,誠惶誠恐、眼含淚水的樣子。

田老太半躺在竹椅上,對她兒媳婦說:“你進屋去找找,咱家柜子裏好像有個算盤,你給她大姑送過去。”

田嬸動都沒動:“筆算都沒弄清楚呢,再拿算盤去添亂啊?”

田老太嘆口氣:“這個婆娘哪都好,就是脾氣太大,張飛李逵的爆性子啊。小博這才三年級還是四年級?這才哪到哪?用得着這麼著急?”

姚大姑彷彿在隔空回答這個問題:“小博啊,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啊,到了初中高中再着急那就晚了,現在我不嚴格點我可憐你,小升初你進了‘大鍋端'的學校,誰可憐我啊?咱家沒錢,你也沒個好爹,你自己得上進努力啊!媽打你罵你,為什麼?不能有一天你長大了明白道理了,你埋怨媽當初沒管你,上不了大學吃不上公家飯,這輩子就完了。”

小博帶着哭腔說:“媽,等於722。”

就聽到書打在胳膊上打在頭上的聲音,然後聽到小博的哭聲。

馬奶奶過來了:“我說她大姑,打孩子可不興往腦袋上打,這是你媽媽活着時說過的話。小博姥姥那是有名的護犢子,小博不到兩歲的時候,把小便尿到瘸老三家的茶杯里,我那老妹子都捨不得碰她外孫子一個手指頭。你們小時候上學就都好啊?我是看着你們長起來的,你們那時還不如小博呢。小博姥姥要是看見你這麼打孩子,一準兒得跟你急。”

小博乾脆撲到馬奶奶懷裏,扯開嗓子哭得更加委屈更加厲害了。

楊爺爺的戲也聽不下去了,撐着傘,拿着一個計算器,撩開門帘:“她大姑,孩子說的沒錯,你看看,就是722。”

大志推門出來了,嘴裏插着一把牙刷,牙膏沫子已經流到脖子了,翻着眼睛,嘴裏念念有詞,左手按在啤酒肚上,食指伸出來縮回去地默默計算,終於一拍大腿,拔出牙刷,白沫飛濺:“我算了幾遍,就是722,今天我得把大姑問服了!鹽從哪裏咸?醋從哪裏酸?我今天讓她給我說清楚。”

姚大姑不敢反駁楊爺爺、馬奶奶,但是看到大志湊和過來,不耐煩地揮揮手,讓他哪兒涼快去哪兒待着去。

“別哭,舅舅給你做主,舅舅馬上就要進入房地產界了,長大了跟着我混。”大志把小博拉進懷裏,指着大姑,“別廢話!你說524+198等於多少!”

“呸!得數連你這種初二就被開除的人都知道,我說的是簡便算法!”姚大姑臉上的麻子閃閃發光,翻着小博的數學課外輔導書,“看看,人家是湊整數,524+200,比198多加了幾。”

大志眨巴眨巴眼,只是拿毛巾擦臉不說話。小博在一邊抽抽搭搭地說:“多加了兩個。”

姚大姑用書指着小博,氣哼哼地:“上邊白紙黑字,但這個死像他爹的笨腦袋瓜子就記不住,就會列豎式直接算,多加了兩個,要怎麼樣?給我說!”

小博站得筆直,邊用手背擦臉上的淚邊說:“多加了兩個,再減去兩個。媽,你別生氣了,我記住了,我以後好好學習,長大了去吃公家飯,去地震局,媽,你別著急了。”

大志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牙膏沫子:“我先預報一下,照這樣發展下去,小博能不能進地震局不好說,但大姑哪天一定能把糖香街的房子吼塌了,就剛剛她吶喊時,我們家房頂上的牆皮直往下掉。”

早上,雨停了,肖健反而鬱悶。

因為昨晚躺在床上聽着外面的雨聲百無聊賴時,他在心裏左右互搏,自己跟自己打賭:如果明晨六時雨還在下,就打電話辭職;如果雨停了,照舊去上班。

現在,肖健硬着頭皮騎上自行車,不斷地做着心理建設,安慰自己再咬牙堅持幾天,熬到一個月,領了工資立刻走人。

肖健在“金百麗”確實是度日如年。

在這裏肖健就是勤雜工。有時候被安排在男賓更衣廳門口,客人進店后,問清楚手牌號,把客人引領到更衣櫃前。也有時被安排在沐浴大廳的出口,有浴客洗完澡出來,趕緊把干毛巾披到客人身上,邊幫着擦身子邊勸說客人消費一次性浴衣。不忙時要去給客人擦皮鞋,還經常被招喚到餐廳幫忙,卸貨、掃廁所當然少不了他。晚上回到家裏累得倒頭就睡。

扣除需要自己擔負的工作服錢,再加上工作中難免被罰款,最終能拿到手的錢少得可憐,而且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能夠接觸到“夢銳”,儘管那白色小樓近在咫尺,可是樓里的人出來樓外的人進去都有專屬通道,打聽“白樓”的事情,是洗浴中心這邊的大忌。

如果早上雨繼續下,肖健辭職不來上班,就不會趕上金百麗洗浴中心的一場大戲,但大學食堂里做衛生的阿姨曾經說過,命中注定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不會被陰差陽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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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香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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