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場喜雨濟荒歲 8面新風滌舊塵 (上)

第2章 1場喜雨濟荒歲 8面新風滌舊塵 (上)

狂歌正少年,縱酒五更天。醉卧清風下,夢遊明月間。

——少年游

不覺到了7月中旬,已是入伏第二天。廣播電台一直報道這幾天有小到中雨,村民們翹首企盼,烏雲一片片地從頭頂經過,慢吞吞地飛向北方,但珍稀的雨水就像跟人捉迷藏一樣,一直藏在雲里,掉不下來,而天氣愈發悶熱了,坐在大街上一動不動都會汗流浹背。

中午,王大富睡不着,就到水井打了一擔水,挑着水向泊地走去。泊地的地堰上栽滿了豆角,王大富兩三天就澆一遍水,天氣雖然乾旱,但豆角長勢很好,爬滿了地堰,長滿了或長或短的豆莢,還有一些紫色的花朵正在盛開,像一隻只美麗的蝴蝶。王大富用水瓢舀着水,一點點地澆着豆角,水倒在傾斜的地堰上,幾乎沒有流動,就滲進了土裏,一擔水六十斤,只澆了幾棵豆角就用完了。王大富搖搖頭,坐在地堰上,看着山裏的光景。坡上的塂地光禿禿的,沒有一棵莊稼;山下的六里河已變成一條幹枯的溝谷,依稀還能辨認出一些流水的痕迹;溝溝坎坎里的樹木都耷拉着葉子,有氣無力,難得聽到幾隻知了的叫聲。唯有河道兩旁的苞米苗還是綠油油的,一行行地排列着,整整齊齊,如同一隊隊威武的解放軍戰士,守衛着大山最後的尊嚴。

不知什麼時候,山上起了一陣涼風,夾雜着一絲絲的濕潤。樹木首先感覺到了,搖動着稀疏的葉子,呼啦啦發出陣陣歡快的喊聲;接着,苞米葉子也跟着顫動起來,發出沙沙的聲音應和着;幾隻燕子在天空飛來飛去,追逐着一群群小飛蟲。山雨欲來,大山裏的一切都感受到了這久違的氣息,都以自己的方式來表達着喜悅的情感,迎接着這位尊貴的客人。

天空烏雲翻滾,一朵陰沉沉的帽子云籠罩着艾茶山的頂峰,俗話說:“有雨山戴帽,無雨山沒腰”,艾茶山戴上雲帽子,叫做“貴妃出浴”,預示着就要下雨了。

望着從南面湧上來的烏雲,王大富嗅到了一股涼爽濕潤的氣息,這是泥土混合著雨水的味道,真的要下雨了。

一滴雨珠砸在王大富的臉上,淌到嘴邊,王大富舔一舔,冰涼中帶着一絲甘甜,有點冰棍的味道。下雨了,凌亂的雨點在空中跳躍着,亂紛紛地降落在焦渴的大地上,砸起陣陣塵土;天空的烏雲越來越濃重,黑沉沉得就像要崩塌下來,雨點越來越密集了,鋪天蓋地傾瀉着,艾茶山上一片靜默,只剩下刷刷的雨聲。還在山上忙碌的農民停下手中的活,靜靜地沐浴在雨中,任雨水打在身上,灌進嘴裏;這是生命的乳汁,這是生活的源泉,他們太需要這場雨了,哪怕她來得有些晚;山上還有無數莊稼等待着雨水的澆灌,有了這場雨,套種的苞米、覆膜的花生就能保證收成了。

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半個多小時后,慢慢停歇下來,經過雨水的洗禮,山上的一切變得朗潤起來,空氣中都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爽。王大富淋了一身雨,心裏無比通透,捋一捋頭上的雨水,看着地里的苞米苗,他心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大雨雖然短暫,但算得上一場夠雨,暫時緩解了旱情,同時也燃起了農民的希望,種不種苞米,又成了每個家庭的中心議題。麥茬苞米在夏至前後播種,寒露前收割,生長期一般都是100天以上,而此時小暑節氣已經過半,距離寒露只有80多天,此時栽種苞米已不能完熟,但即使收穫的苞米秕瘦一些,也是糧食,也能填飽肚子。

在罕見的災年裏,能夠多收一點糧食,生活就多了一絲保障。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家家戶戶都在購買種子,準備農具,開始播種苞米。

塂地土質疏鬆,土層淺薄,早就被大雨淋透,王大富和高志騰扛着豁子,背着苞米種子來到刺槐坡,要在這裏種植二畝半苞米。苞米種子是早熟品種魯原單4號,按照郝東輝的說法,早熟苞米雖然產量一些,但生長期只有七八十天,比晚熟苞米短十幾天,正適合現在播種。

種植麥茬苞米的主要農具就是豁子。豁子跟犁的構造差不多,與犁相比,更小更輕便,主要用於淺耕,拉着豁子在地里淺淺地翻起一道溝,既能除草抗旱,也可以種植苞米、豆子。拉犁使用的是畜力,而拉豁子使用的是人力;找准麥壟,把豁子的鏵片放在麥壟上,王萬全在後面扶着豁子,掌握着平衡,王大富在前面把豁子桿架在肩膀上,頂着肩板,拉着豁子向前移動,鏵片在土裏移動,把土翻向兩邊,開出一道淺溝。何田田提着一個小桶,裏面盛滿了苞米種子,抓起一把苞米,開始撒種。“苞米、苞米,一兩粒;黃豆、黃豆,四五六。”這句順口溜說的是農作物撒種數量,種植苞米一穴撒一兩粒種子就夠了,而種植黃豆一穴需要撒五六粒種子。苞米撒進淺溝里,何田田用腳在溝邊一拉一踩,帶起一些泥土,就把苞米踩進了土裏。高志騰拿着一個木桶,裏面裝着複合肥,跟在何田田後面施肥,他抓起一把化肥,一邊走,一邊慢慢鬆手,讓化肥一點點從手中漏出,撒進溝里。王萬友拿着一張釘耙,把豁子翻起來的土再拖進溝里,淺溝填平,苞米就算種上了。拉豁子是重體力活,麥壟雖然土質疏鬆,沒有障礙物,王大富也只拉了幾個來回,就感覺有些累了。

看着王大富渾身大汗,高志騰放下木桶,說:“把你熊的,你來施肥,俺拉一會兒。”他這麼一說,王大富就急不可待得把肩板搭在他肩膀上,說:“來,好好拉,別跑偏了。”高志騰去年夏天才高中畢業,回村務農,從來沒拉過豁子,看着稀奇,也想嘗試一下。

由於高志騰是個新手,王萬全把鏵片鏟進泥里,用力扶着豁子,說:“大侄子,慢點,不用太使勁。”高志騰把手搭在肩板上,覺得輕飄飄的,邁起大長腿,猛地向前跨了幾步,由於用力過猛,王萬全哪裏還扶得住豁子?一個踉蹌,被豁子拖着向前沖了兩步,摔了個四腳着地,豁子脫手,沒有人掌握,“嘩啦啦”響着,被高志騰拖着跑出老遠。

王大富急忙喊了一聲:“停下,豁子撒手了。”高志騰這才停下來,看着趴在地上的王萬全,一臉茫然。

王萬全站起來喘了幾口氣,說:“大侄子,你慢點,別直着身子,身體向前傾,一步一步來。拉得太快會發飄,我扶不住。”

高志騰點點頭,重新開始,這一次他沒有衝動,把身子前傾,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這樣雖然穩當了,卻格外吃力,只拉了兩個來回,他就上氣不接下氣,兩條腿軟綿綿的,再也邁不動了。

王大富說:“你歇一會吧,我來。”

王大富伸手握住肩板,搭在肩上,身體前傾,邁着沉着有力的步伐,拉動着豁子向前移動,高志騰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王大富說:“每向前跨一步,腳下都要踩實,然後再跨出下一步。腳底下的泥土又松又軟的,如果不踩實,腳下就會拌蒜,跌跌撞撞地拉不穩當。”

高志騰說:“這種粗活竟然也講究技巧。”是啊,看着王大富拉豁子,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動作是那麼地有力,那麼地富有節奏感,就像在跳舞一般。

高志騰又拉了幾回,慢慢找着節奏。有一次使勁太大,自己摔在麥茬上,腳後跟都被麥茬劃破了,還有一次腳下用力過猛,崴了腳脖子,好在不重,活動活動就不疼了。

種苞米最重的活就是拉豁子,兩個小青年替換着拉,接近晌午,兩畝半苞米就種完了。高志騰覺得肩膀頭子熱辣辣的疼,掀開衣服一瞧,竟然紅紅的腫起老高。

王大富說:“不得了,臉曬糊了,肩膀腫了,腳脖子崴了,腳後跟破了皮,血呼淋啦的,你這不是在種地,是在打仗啊。”

高志騰灌了幾口涼水,說:“吃庄稼人這口飯可真不容易,當初我媽讓我好好念書,我還嫌她嘮叨。”

王萬全愁眉苦臉地說:“完了。大侄子,你累成這個熊樣,你媽非找我的飢荒不可。”

高志騰忍着疼,說:“沒事,下午還要去櫻桃坡呢。”農村小夥子下地幹活,再苦再累也要撐住,這種日子長着呢,哭爹喊娘不僅解決不了問題,還會被人看笑話。

種完苞米,王大富就跟隨張瓦刀出去幹活了。張瓦刀有三個徒弟,王大富是第三個,前兩個已經出徒,都在鎮建築工程隊當瓦匠,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平常出去幹活,張瓦刀一般只帶着王大富。這次的東家是天崮山鄉南崮村的一戶村民,距離桃樹夼有二十里路,山道難行,怕是要在東家那裏住幾天。

現在農村蓋新房,除了地基使用石頭,四面牆壁全都用紅磚壘砌,不僅建設速度非常快,牆面還結實耐用。張瓦刀讓王大富獨自領着一個小工砌牆,王大富拜師已經兩年多了,雖然有些手藝還沒學,但砌磚牆完全沒有問題。

王大富拉上線,讓小工把砂漿和好,用瓦刀挖起灰漿,抹在地基上,開始砌牆。看着王大富輕鬆地甩着瓦刀,熟練地碼放着紅磚,一旁的小工一臉羨慕,說:“你什麼時候學的瓦工?這手藝能出徒了。”王大富說:“還早着呢。剛剛學會砌牆。”小工說:“會砌牆就行了,蓋房子主要就是砌牆。”王大富說:“哪行啊。還要學房頂鋪瓦、牆面抹灰、地面找平,這些都是細活,學起來就慢了。我還聽師父說,在城裏搞建設,還有地面防水、貼瓷磚,這些材料我連看都沒看見過。”小工伸伸舌頭,說:“有個師父就是好啊,能帶你學全了。”

王大富太年輕,東家有些不放心,特意過來看了看,他看着王大富把紅磚一層層碼上去,整整齊齊,不由伸出大拇指,誇讚道:“比老師傅還厲害。”張瓦刀得意地說:“我這徒弟,天生就是干瓦匠的料,一學就會,一點就通,我這個當師傅的也沒教他什麼,他看看就會了。”王大富不好意思地說:“還是師父教得好。”僅僅用了一上午的時間,一面牆就壘了一米多高,接下來就要搭腳手架了,在空中作業,速度就會慢下來。

按照習俗,在現場幫忙蓋新房的人,東家都要管飯。以前建房主要使用石頭,需要的人手多,現在全部使用紅磚,除了瓦匠和小工,就是兩三個打下手的,搬搬磚、篩篩沙子,挑幾擔水。儘管只有七八個人,還是要分兩桌,一桌是瓦匠,一桌是小工和打下手的。瓦匠桌上一般有魚有肉,還有景芝老白乾;另一桌只是饅頭配兩個炒菜,以吃飽為準。

與修剪果樹不同,在工地上幹活,中午不能喝酒,東家也是象徵性地勸一勸就作罷;桌上葷菜一般也只吃一樣,不能不顧好歹地大吃特吃。正吃着飯就有人來串門,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對張瓦刀說,她家也要給兒子蓋新房,磚瓦剛剛定下來,要等到一個月以後才能供貨。由於現在蓋新房的農戶太多,到磚瓦廠定貨往往要排到一兩個月之後。張瓦刀說:“一個月後花生就要收了,-可要錯開農忙。”中年婦女點點頭,說:“俺家有個偏拉親戚在磚廠上班,要不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俺村老鼠眼家就是因為沒定上磚瓦,到現在都在乾瞪眼。”東家的老婆說:“這算啥,俺娘家有戶人家,磚瓦水泥都拉到村裡了,因為買不到木料,到山上偷樹,被看山的抓住了,送到派出所,挨了一頓訓,還罰了五十塊錢。你說這都是什麼事。”

張瓦刀聽着議論,一個惦念了許久的想法又從心頭升起,他搖搖頭,本來想壓下去,奈何東家又說了一句:“庄稼人蓋棟新房太不容易,要脫層皮。就說買材料吧,水泥、沙子、灰膏、磚瓦、木料等等,東跑西顛的挨家跑,能把腿跑斷。”這樣,張瓦刀的念頭再也壓不住了,徹底翻了出來:“如果能開個商店,把所有建築材料集中在一起賣,鄉親們就能少跑許多冤枉路。”他放下碗筷,點上一根煙抽着,越想越覺得可行。

這兩年農村興起了建設新房的熱潮,一棟棟嶄新的瓦房蓋代替了破陋的麥草房,隨之而來的就是建築材料的暢銷。農民建新房時,購買建築材料要四處奔波,基本都要去廠家直接訂貨。比如去窯廠購買磚瓦,去水泥廠購買水泥,到石灰廠購買灰膏,買多了也退不了,買少了還要再去買,浪費精力不說,還耽誤了功夫。最稀缺的就是木料,很多人家因為買不到木料只能上山偷樹。張瓦刀早就看在眼裏,覺得這是個機會,如果能把各種建築材料集中在一起售賣,生意肯定會很紅火;今天被幾個村民的談話勾動,他又起了這個心思。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兄弟姐妹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兄弟姐妹
上一章下一章

第2章 1場喜雨濟荒歲 8面新風滌舊塵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