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把精神隨厚土 滿懷志氣付窮年 (中)

第1章 1把精神隨厚土 滿懷志氣付窮年 (中)

“來了,來了!”高志騰突然一躍而起,指着山下的小路,說,“大富,飯來了。”

王大富往山下看去,看到大妹拎着一個白生生的柳條筐,領着小弟和小妹,行走在開滿野花的山間小路上。

“小弟、小妹,快點跑,我們抓了好幾隻蟈蟈。”

聽到大哥的呼喊,王山貴和王秋榮撒開腳丫,飛快地往山上跑,王春華在後面不停地喊“慢點、慢點”,兩個小傢伙手裏還提着水壺呢。跑到地頭,兩個小傢伙都已氣喘吁吁,仍伸着手要蟈蟈。高志騰拿起一個用高粱桿製作的籠子,裏面赫然有三隻草綠色的小蟈蟈。

“半大的山草驢,還不會叫呢。”

王秋榮接過籠子,把籠子放在耳邊,聽了一會兒,說:“它們會叫,只是聲音小,你聽不見。”

高志騰笑眯眯地問道:“是嗎?它們在叫什麼?”

“它們在說是哪個混蛋把我們關在了籠子裏。”說著,王秋榮哈哈大笑,跑到一邊去了。

“哪個小混蛋在說志騰哥哥?”這時,王春華來到地頭,威嚴地看着小弟和小妹。小妹低着頭,用麥秸杵着籠子裏的蟈蟈,不敢抬頭。

高志騰接過王春華手裏的籃子,揭開上面的屜布,卻是一籃子金黃的苞米餅,上面還放着幾個白胖胖的大包子。

“什麼餡的包子?”

王春華說:“死不了加上香噴噴的肉滋啦。”

“是嗎?”高志騰嘴裏頓時溢滿口水,抓起一個包子,狠狠咬了兩口,咀嚼了幾下,含含糊糊地說道,“香、真香。”

王秋榮在一旁笑着說:“志騰哥哥,你的嘴真大,兩口就吃了半個包子。”

看着高志騰黑乎乎的大手在白胖胖的包子印下黑點,王春華板著臉說:“你就不捨得洗洗手?”

高志騰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剛剛還下山打了一壺泉水,怎麼就忘了把手洗乾淨?”

王大富也伸出黑乎乎的手到籃子裏拿吃的,王春華拿起水壺,說:“洗洗手再吃。”王大富乖乖地伸出雙手,王春華抓倒着水壺裏的水,給哥哥沖洗雙手,高志騰狼吞虎咽地把一個大包子吃進肚子裏,也伸出兩隻手,接着壺裏的水,把黑乎乎的灰塵洗掉。高志騰吃了一個包子,又拿起一個苞米餅,就着鹹菜吃了,這才覺得肚子舒服了一些。王大富已經吃了十幾個韭餅,肚子不太餓,只吃了一個苞米餅。

王秋榮在高志騰身邊逗着山草驢,問道:“大哥哥,死不了包子好吃嗎?”高志騰點點頭。小姑娘又問:“大哥哥,你說死不了是真的死不了嗎?”高志騰說:“嗯。這麼大日頭,把死不了從泥里拔起來,曬三天也曬不死。”

小姑娘歪着頭,認真地說:“曬四天呢?”

“五天也曬不死。”

王大富從地頭薅起一棵馬齒莧,輕輕地把莖幹掰斷,連着一點皮,然後把皮一點點拉下來,說:“把皮扒了,死不了就成了死得快。”

王秋榮問:“死不了怕扒皮嗎?”

高志騰說:“在很久很久以前,艾茶山的植物界進行了一場死亡比賽,經過整整十年的淘汰賽,馬齒莧和大蔥進入了最終的決賽。兩位選手從泥里爬出來后,在樹蔭下堅持了一個月都沒有死。馬齒莧雖然焉頭耷腦,但莖幹仍然水分充足,而大蔥似乎已經油盡燈枯,葉子已經風乾了,連蔥根都變成了碎渣。樹蔭下沒有分出勝負,比賽就來到了日頭底下,比賽時間為七天,

誰能熬過七天不死,誰就是冠軍。伏天的太陽炙烤着兩位選手,一天,兩天、三天……整整七天過後,兩位選手幾乎都被蒸幹了水分,但都一息尚存。日頭底下仍然沒有分出勝負;最後,比賽進入了殘酷的剝皮決勝階段,結果大蔥剝了一層皮又一層皮,面不改色,他的身上似乎就沒有肉,全是皮;而馬齒莧就慘了,剛剝了一點皮,就疼得死去活來,凄厲地慘叫着。裁判長是植物界著名的膽小鬼含羞草,她忍受不了馬齒莧凄慘的嚎叫,宣佈比賽結束,大蔥奪得這次死亡比賽的冠軍,榮膺千層皮的稱號,馬齒莧屈居亞軍,榮膺死不了的稱號。”

作為高考落榜生,高志騰的文化功底深厚,將小故事講得有聲有色,王秋榮聽得津津有味。

“大哥哥,你臉真白,跟蔥白一樣,也是千層皮嗎?”

王大富和高志騰哈哈大笑。

壯勞力在吃飯,送飯的半勞力也不能閑着。王春華左手拿起鐮刀,右手攏住麥子,金黃的麥子不斷倒下,不一會兒便割倒了一大片。王山貴也拿着鐮刀,跟在姐姐後面,熟練地割着麥子。

王萬全家的八畝一分承包地,水澆地一畝二分都種上了麥子,現在還沒有成熟;二級耕地二畝一分種上了花生;刺槐坡的二畝塂地全部種上了麥子,櫻桃坡一畝八分塂地留了三分地種地瓜,其餘一畝半種上了麥子。一共四畝六分麥子,一個壯勞力沒日沒夜地干,也要四五天才能割完。

這時,王萬全夫婦也趕來了,他們也是天還不亮就下地,在對面的櫻桃坡割麥子。櫻桃坡的麥子從昨天就開始收割,現在已經割完了。看到大女兒在割麥子,何田田急忙說:“閨女,咱不要割了,小心弄糙了手。”大女兒是全家的希望,她學習成績很好,學校的老師都說她一定能考上小中專。為了能讓她安心學習,一般不允許她干農活,畢竟,農村學生如果能考上小中專,就一舉跳出了窮山溝,成為風風光光的國家幹部了,是一件光宗耀祖、揚眉吐氣的大事。

王春華揮手把腦門上的汗水擦掉,說:“沒事,我能幹。你們快吃飯吧,我拿了幾個包子,你們吃兩個。”

王大富接過大妹手中的鐮刀,說:“領着小妹回家吧,小傢伙不能幫忙幹活,凈添亂了。”

高志騰連聲說:“對,對,把山貴也領回去,他還不會割麥子,放得亂七八糟的,還捆得起來嗎?”

王山貴傲氣地說:“俺自己捆,不用你。”

高志騰點點頭,說:“好,這是你自己說的,我看你能捆起來。捆不起來打你屁股。”

王萬全蹲在地上,掐下一顆麥穗,用兩隻粗糙的大手使勁搓揉幾下,攤開手掌,用嘴使勁一吹,把麥殼吹去,露出十幾顆黯淡乾癟的麥粒。“跟櫻桃坡差不多,瞎了,一畝地二百斤頂天了。”看着旱得發白髮亮的土地,王萬全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旱成這樣,怕是連苞米都種不上了。”

今年春天就有些旱,立夏之後,旱情加重,麥子灌漿期幾乎沒有下過一場管用的雨,王萬全四十齣頭的人了,從來沒經歷過這麼乾旱的天氣。何田田憂心忡忡地說:“交完公糧,今年就剩不下多少麥子了。”縱然沒有多大收成,麥子還是要收回家,國家還等着要公糧,孩子們還要吃饅頭呢。

王春華地拿出一個包子,遞給母親。何田田搖搖頭,說:“吃不下。”父親接過包子,遞給妻子,說:“幹了半天活,不吃飯可不行。”自己拿起一個苞米麵餅子,慢慢啃着,對大女兒說:“大嫚,你去摘些艾芽,炒些艾茶。”高志騰在一邊說:“多炒兩鍋,我也去去火。”王春華點點頭,就領着小妹下山了。

高志騰看着王春華窈窕的身影在山路的拐彎處消失,說:“大富,我要是也有個妹妹,是不是也能長這麼漂亮,也能學習這麼好?”

王大富笑嘻嘻地說:“凈想美事。”

俗語云:“麥收有五忙,割拉碾曬揚。黑白連軸轉,累掉心肝腸”。形象地反映了麥收的辛苦過程。

麥收第一忙就是割麥子。割麥子講究一個字,就是“快”,抓緊時間收割,如果收割晚了,麥粒就會脫落,造成浪費,所以有“快割快打,麥粒不撒”的說法。為了儘快地收穫成熟的麥子,家家戶戶都是老人孩子齊上陣,一天三頓飯都是在地頭吃。而仲夏時節,雨季就要來臨,天氣多變,如果遇到了降雨天氣,麥子就會受潮,有可能在麥穗上發芽,影響產量。所以農民經常把收麥子叫做搶收。

第二忙就是拉麥子。俗話說,“麥收時節停一停,風吹雨打一場空”。割下的麥子絕不能放在地里,要立即拉到打麥場。接下來就是第三忙脫粒,以前給麥子脫粒都是用石碾碾壓,費時費力,現在有了脫粒機,帶着麥秸的麥穗送進脫粒機里,就能完成脫粒,省時省力。第四忙就是曬麥子,俗話說,“麥粒脫下不要笑,進到囤里才可靠”,剛剛從麥穗上脫下來的麥粒含水量很大,要攤在院場上晾曬,除去水分,才能儲存;這個時候最怕下雨,如果因為下雨陰天不能及時晾乾,麥子就可能發霉,影響食用。第五忙就是揚,麥子脫粒后,裏面混雜了不少雜質,比如麥糠、泥土等,晾乾后,就要去除這些雜質。

無論夏收還是秋收,都需要勞動力,為了不誤農時,農忙時節,村民會自發聯合起來,幾戶合作,共同生產。這種聯合,自然以勞力為主,勞力少的農戶最不受歡迎。

高有成只育有一子,這樣的三口之家在膠東農村還是很少見的;一般農村家庭都有兩個孩子,王萬友家就是兩個孩子,三個孩子的家庭也有一些,而像王萬全這樣生四個的,在整個艾茶山也找不出幾家。高有成家勞力少,去年又開辦了養雞場,牽扯了大部分精力。而王萬全家不僅勞力少,土地還多,更有那麼多孩子需要照顧,還要兼顧王萬友家,簡直就是超級老大難。就這樣,王家兄弟和高有成家就都遭到了村民們的嫌棄,沒有人願意跟他兩家聯合,哪怕高有成是支部委員都沒有用,而兩家一向關係不錯,自然就聯合在一起。

接近中午,陽光越來越毒辣,刺槐坡的麥子也終於割完了,王山貴丟下割下最後一把麥子,說:“要是再有幾畝就好了。”他喜歡吃饅頭,麥子少了,不夠他吃。何田田看着小兒子被太陽曬得通紅臉龐,伸手擦去他臉上的汗水,說:“村裡哪有那麼多地。”

麥子割完,為了方便運輸,就要捆成一個個小捆,垛在一起,運回打麥場。捆麥子是個手藝活,用幾根麥秸捆住一小堆麥子,不是看幾眼就能學會的,無論王山貴的小手如何倒騰,就是捆不起來。高志騰說:“我說你捆不起來吧?別捆了,浪費時間,把捆好的麥子垛在地頭。”捆好的麥子要集中在一起,垛成幾垛,這樣便於運輸。王山貴就滿地跑着,把捆好的麥子垛在地頭,很快就垛成了幾垛。

高耀輝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蹓躂回來了,看到王山貴不知疲倦地搬着麥子,羨慕地說:“說句實在話,講幹活,還是得生兒子啊。”他沒有兒子,一直引為憾事。

何田田說:“都說生兒子好,我看未必。蓋房子、娶媳婦,累掉半條命,最後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白養一場。”

高耀輝說:“寧讓兒子累死,不能想兒子想死。庄稼人沒有兒子就是不行。”高志騰說:“大伯,桃樹夼的喬大賊就是這麼想的。”

高耀輝說:“志騰,千萬別小看喬大賊。這是個人精,要不是他老婆眼睛不好,不能出山幹活,日子不至於過成這樣。”高志騰只是說說,他也沒見過喬大賊。

“別想了,沒機會了。”王萬全笑着說,“老膏藥,說個正經的,今年這麼旱,上面能不能減免農業稅和糧食定購任務?”高耀輝的名字裏帶有“膏藥”的諧音,同輩人都叫他老膏藥。

高耀輝說:“暫時還沒有接到指示,不過即使有什麼減免政策,恐怕也要入了秋才能傳達下來,夏糧是免不了啦。”

王萬全有些失望,何田田說:“能減免一些秋糧也好,就怕到時候該怎麼收就怎麼收。”

高耀輝說:“哪能呢,農民受了災,國家都知道呢。”

接近中午,日頭正毒,已不適合在山上幹活,農民們都收工回家了,熱鬧的山頭冷清下來,熱辣辣的陽光下,唯有金黃的麥浪在不時地翻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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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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