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逐雞打狗無能事 賒酒借糧過舊年（下）
王大富領着弟弟妹妹從集市上回來，發現院子裏堆放着幾袋糧食。何田田喜滋滋地說：“今頭晌，張家村的張寶民開着拖拉機來了，送了幾袋糧食，還送了兩瓶酒。”
“俺師父跟他說過，我家要借點糧，結果他記在心裏了。”王大富說，“他太客氣了，可是咱家已經借完糧了……”
王萬全說：“借那點糧也不夠吃，加上這些，總算能應付到明年秋收了。”
何田田說：“張寶民說你給他家蓋房，出了不少力，牆壘得溜直，水泥地面打得鋥光瓦亮，還沒好好感謝你呢。”
王大富撓撓頭，說：“這不是應該的嗎？太客氣了。”今年春天，他跟着師父給張寶民家蓋過新房，這事就是記人情，也應該記在師父頭上。
“還有哩，他還說他家今年承包了果園，聽說你是技術員，讓你趕空幫他家看看果園。”
王大富這才明白，張寶民這是“酒翁之意不在醉”啊，點名讓郝隊長幫他家修剪蘋果樹。
張寶民跟郝東輝素不相識，當然請不動郝東輝幫他修剪果樹，他這是拐着彎拉近乎，讓王大富開口。
“他還送了兩瓶酒？”
王萬全說：“兩瓶景芝老白乾。說你明天結婚，給你隨禮了。我說你弄岔劈了，是馬二家結婚。他說酒都帶來了，就不能帶回去了。”
王大富嘆了口氣，這哪是弄岔劈了，這明明就是開口費。看來不管願不願意，開春都要請郝隊長到張家村走一遭了。
收了人家的禮，王萬全和何田田非但沒有負擔，反而一臉喜氣。兒子終於出息了，在外有名聲，有人持禮相求，當父母的臉上有光啊。
臘月二十六是馬二和臘梅結婚的日子，大紅喜字貼滿了桃樹夼村的每個街角。迎親的隊伍站在村口，等待着新娘新郎。
十點整，隨着一陣“噠噠噠”的轟鳴聲，高耀平開着拖拉機出現在村頭，車斗里載着新娘新郎。馬二穿着一身筆挺的西裝，凍得瑟瑟發抖；臘梅身上穿着一件紅色的風衣，頭上扎着紅色的紗巾，羨煞了一幫看熱鬧的婦女。
“縫紉機，自行車，大木箱……”車斗里還裝着臘梅的嫁妝，婦女們如數家珍，一樣一樣的念叨着。
高耀平把拖拉機停在村口，一群小青年圍了上來，大聲唱着豬八戒背媳婦的歌：“豬八戒，背媳婦，肚皮大，肥又胖……”。按照習俗，新媳婦的腳不能沾地，馬二就背着媳婦一步步往家趕，小青年們故意站在他身前，擋着他的道。馬二走三步退兩步，好不容易來到新房，累得滿頭大汗。
新房裏早已擠滿了人，坐在炕上的都是長輩，站在地下的都是來看新媳婦的。臘梅剛坐到炕頭，就有孩子過來討喜糖，先是一個一個來，後來就是一大群，王秋榮和王山貴就擠在孩子堆里，來來回回進來了好幾次。臘梅分着糖果，只是笑。
一堆小青年沒事幹，看着新房裏的擺設，一個個都直咂嘴。
“組合傢具沙發床，黑白電視放中央。四間磚房水泥地，一輛卡車接新娘。”這句打油詩道出了農村小青年娶媳婦的條件。馬二家就是按照這個來的，拖拉機接媳婦，四間瓦房抹上了水泥地面，嶄新的組合傢具立在牆邊，中間不僅放着一台青島牌黑白電視機，還放着一台燕舞牌收錄機。
這時，高志騰走過去，安上一盤錄音磁帶，收錄機開始播放歌曲，正是那首風靡一時的《好好愛我》。
“我的一份柔情、我的一片心意
我已奉獻給了你
不要對我冷漠、不要不理睬我
怕你冷冷的待我
不求你的富貴不求你的榮華
只願你把我珍惜……”
臘梅聽着歌曲，
紅色的毛衣映紅了他的臉龐。
臘月二十九過大年，吃過年夜飯，王大富一家來到有成家裏，四個長輩聊了一會兒天，囑託孩子們別忘了包好初一的餃子，就去養雞場了。王山貴打開電視機，等待春節聯歡晚會。王春華也不閑着，和了一大塊面，放在盆里醒着，又開始準備餃子餡。
王秋榮問：“姐姐，餃子是什麼餡的？”
王春華說：“豬肉白菜的。”
“好啊，我來擀皮。”
除了王山貴，大家都會包餃子，聚在電視機前，看着春晚，包着餃子，不時有年輕人過來，看到王春華在這裏，都識趣地離開了。這小嫚可不好惹啊，說錯話可不行，年輕人的嘴沒有把門的，難免會開玩笑，惹惱王春華就等於捅了馬蜂窩，誰也不想觸這個霉頭。再說了，王春華的臉始終沒有一點笑意，大過年的，看着一張冷冰冰的臉，誰也不舒服。
高志騰注意到，當蘇紅演唱一首新歌《小小的我》時，王春華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溫柔，顯然歌曲觸動了她。
“天地間走來了小小的我，不要問我姓什麼哦叫什麼，我是山間一滴水，也有生命浪波，我是地上一棵小草，也有生命綠色……”
“庄稼人的生命，不就是山溝里的一滴水，山坡上的一棵草嗎？”高志騰琢磨着歌詞，發出一陣感慨。
接近零點，春晚結束，康巴斯石英鐘和北極星石英鐘分別為零點報時，宣告了新的一年到來了。
高志騰換上那條玫紅色的喇叭褲，穿上白襯衣，拿出兩隻炮仗，說：“山貴，放開門炮了。”
王山貴高興地應了一聲，點上一支香，在進家門內擺上兩隻炮仗，用香頭點燃火捻子，只聽砰砰兩聲爆響，炸得進家門一陣顫動。
放完開門炮，打開門，五人一起喊：“過年嘍，過年好。”
門外，鞭炮聲此起彼伏，空氣里滿是硝煙的味道。高志騰把一掛鞭炮掛在晾衣繩上，王山貴用香頭點燃火捻子，鞭炮噼噼啪啪地響了起來。高志騰又蹦又跳，像個孩子。
看着高志騰怪異的打扮，王春華臉色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