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逐雞打狗無能事 賒酒借糧過舊年(中)

第5章 逐雞打狗無能事 賒酒借糧過舊年(中)

每逢農曆四、八日是艾茶山趕集的日子,逢四大集,逢八小集,臘月二十四正是大集,距離過年只有幾天了,所以這個集也叫年集,畢竟之後只剩下一個小集了,東西肯定會越賣越貴,庄稼人都會趁早把年貨準備好,而二十四的大集正合適。

這天一早,高志騰就來到王大富家,招呼王大富去趕集。以王大富家的條件,過年無非就是買兩斤肉,買兩包糖,貼兩幅春聯的事。根本就不用專門到集上採購。不過王山貴和王秋榮卻跑出來,嚷着要去趕大集。王大富便到叔叔家借了自行車,與高志騰一人帶着一個,直奔艾茶山鎮。一路上王秋榮不停地說,她什麼都不要,就吃一塊芝麻糖。到了鎮上,把自行車放在裁縫鋪,一行四人就往集市方向走,遠遠地就聽到一陣陣清脆的鞭炮聲。

由於用來趕集的街道呈東西走向,庄稼人就叫做東西巷。到了東西巷,早已人山人海,兩里長的東西巷被擠得水泄不通。集市上的所有攤位都是露天的,按照商品類型劃定了區域,所售商品也基本上都是一些普通的日用品,吃的穿的、日常生活和生產用具等等都能在集市上找到,買方可以討價還價,貨比三家。前來趕集的都是附近十幾里範圍內的庄稼人,穿着藍色或者土色的衣服,每個人手裏都拎着或者背着一隻化肥袋,裏面裝着買來的商品。

王大富四人擠在人堆里,東張西望,慢慢溜達着,耳朵里充斥着各種吆喝聲。

農村集市本是農民調劑餘缺的場所,無非是一些日常用品,隨着改革開放,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都涌了進來,有賣錄音磁帶的,有賣圖書畫報的,還有賣什麼膠水的,更有各種式樣的奇裝異服,吸引着喜歡新潮的年輕人。

高志騰站在賣錄音磁帶的攤位前,饒有興緻地看着小小方盒子上的兩個小窟窿,問道:“磁帶怎麼賣?”

攤主穿着一件時髦的棉猴大衣,腳蹬一雙皮棉鞋,梳着分頭,一看就是城裏人。他看了高志騰一眼,說:“五塊一盒,不買別動。”

王大富嚇了一跳,拉着王山貴就走,他只帶了四塊錢,還不夠買一盒磁帶的,這玩意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倘若弟弟手賤,給弄壞了,他還賠不起。攤主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包含着几絲滿足,几絲嘲弄,高志騰看着他的模樣,覺得他不是來賣東西的,是來尋找滿足感的,心裏感到一陣厭惡,甩下一句話:“不就是錄音帶嗎?不就是錄音機嗎?誰還買不起。”

攤主雙手一攤,笑意更濃了。

“大哥,糖葫蘆真好看。”迎面碰到一個賣糖葫蘆的,一輛破舊的大金鹿自行車上綁着一個草把子,上面插着一串串山楂做的糖葫蘆,山楂上沾滿了糖,亮晶晶、紅彤彤,讓人眼饞。

賣糖葫蘆的是個老人,穿着一件破棉襖,戴着一頂發黃的單帽,凍得渾身發抖,鼻尖下吊著一滴清涕。

“糖球五分一串,自己家長的山楂,又酸又甜。”

高志騰掏出一毛錢,遞給老人,王秋榮從草把子上拔下兩串山楂,自己留一串,給了高志騰一串。高志騰咬下一顆山楂,遞給了王山貴。王秋榮把山楂遞到大哥面前,看着大哥吃了一顆山楂,自己才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唱:“山上的山楂紅又圓,沾上冰糖成一串,咬上一口直呲牙,酸又酸來甜又甜……”

“嘭——啪!”

隨着有節奏的兩聲脆響,王山貴的目光立即被鞭炮吸引過去,一位賣鞭炮的攤主正在放一種叫做二踢腳的炮仗,

一手拿着炮仗,一手點燃火捻子,炮仗先“嘭”的一聲響,脫手而出,飛向空中,又“啪”的一聲炸響,在天上留下一朵青煙。

這是春聯、年畫、掛歷、鞭炮的區域。一副副色彩艷麗的春聯、掛歷、年畫擺在攤位上,紅紅火火,彷彿天邊的彩霞落到了地上。

“富民政策暖人心,鑼鼓喧天慶豐年。”

“春回大地山河秀,日暖神州氣象新。”

“鞭炮聲聲辭舊歲,讚歌陣陣迎新年。”

……

王山貴和妹妹看着一副副春聯,你念兩句,我念兩句,聲音響亮,抑揚頓挫,聽得攤主伸出了大拇指。

王大富看着一副副寫好的春聯,咂咂嘴,說:“了不得,現在的春聯還得花錢。”他連想都沒想過竟然還有現成的春聯,花錢就能買到。每逢過年,他家都是自備紅紙,裁剪成幾張條幅,找會寫毛筆字的先生寫上兩副春聯,貼到大門上,裁下來的紅紙還能剪幾個漂亮的窗花,貼在白色的窗紙上,非常燦爛。

王山貴指着一堆鞭炮,說:“志騰哥,看,這一掛鞭炮有沒有200響?大年五更放起來肯定過癮。”

王秋榮說:“就知道放炮仗,小心炸了手指頭。”

高志騰說:“我已經買鞭炮了,一百響的,整整十掛,還有幾盤二踢腳、大炮仗,夠咱們折騰一氣了。”

王山貴高興地說:“好,大年五更我找你放鞭。”

念了一陣春聯,王秋榮來到一個賣年畫的攤位,歪着頭看着一幅年畫;畫上有幾個穿着花衣服的小女孩,手提紅燈籠,在雪地里追逐,背景是一叢盛開的臘梅,幾朵絢麗的煙花,下方的空白處寫着四個字《尋梅探春》,是這幅年畫的名字。

王大富來趕集的目的就是買兩幅年畫。儘管一張年畫只需兩三毛錢,何田田仍精打細算,已經有多年沒有買過了。有人告訴何田田,古時候的年畫就是門神,掛在門上或牆上,家宅就能受到神靈保佑,驅邪除災;過年時家裏貼上年畫,這一年就能平平安安,大吉大利。聽了這話,何田田就動了心思,決定今年過年貼上兩幅年畫,改善一下運氣。

“小閨女,這張年畫好看嗎?”攤主不失時機地說,“好看就讓大人買一張。”

王秋榮指着年畫說:“好看。這個紅燈籠真好看。”

王大富問:“這張年畫多少錢?”

“這麼大一張年畫,才不到三毛錢,不貴。”

王大富伸伸舌頭,說:“這還不貴?”

攤主說:“小伙,要是剛蓋的新房,可不能貼年畫,漿糊能把牆上的塗料揭下來。”

“新房應該買什麼年畫?”

“新房要掛掛歷,釘個小釘在牆上,掛起來就行。”攤主拿起一本掛歷,嘩啦啦翻着頁,“一共十二張,一個月一張,還能當月份牌使用,多高級。”

真是想不到,買個掛歷都能讓人看出窮富,簡直沒有窮人的活路了。王大富伸手擦擦額頭,好在正是三九寒天,腦門子不出汗。他只好腆着臉,指着年畫說:“便宜點唄。”

攤主說:“你就買一張,別講價了。”

王大富說:“我買兩張。”

“兩張五毛,你再挑一張吧。”攤主拿出一大疊年畫,放在王大富面前。

王大富一張一張地看。每張年畫都有不同的寓意,有觀音送子,有年年有餘,有招財進寶,還有水滸人物畫、楊家將人物畫等等,他覺得哪張都挺好看,不知道怎麼選了。

高志騰隨便看了看,挑出一張,說:“這張好,《冒富大嫂》,因為承包果園發家致富,很符合咱們艾茶山的特點。”

王大富抽出來一看,只見畫上畫著兩個光彩照人的農村婦女,正站在果園裏,笑容滿面,身邊的蘋果樹碩果累累,豐收在望。

“確實是個好兆頭。”王大富給了攤主五毛錢,攤主把兩幅畫卷好,用繩子紮緊。王秋榮伸出小手,接過年畫,緊緊抱在懷裏。

經過賣副食的區域,每個攤位上都擺着糖塊,包裝得五顏六色。王秋榮看着色彩鮮艷的糖紙,羨慕地說:“這麼多好看的糖紙。”平時,她喜歡收集那些花花綠綠的糖紙,一張張疊在一起,放在一個自製的小盒子裏,經常拿出來看看。

王大富拿出兩毛錢,買了四塊芝麻糖,弟弟妹妹一人兩塊,王山貴吞了吞口水,都給了妹妹。

“哥,快看,馬二蹶子和他媳婦。”

王山貴眼尖,指着人堆里的一男一女,男的正是馬二,女的就是她馬上就要過門的媳婦,名叫臘梅。

“姐。”高志騰上前打了個招呼。

臘梅跟靈鳳是一個村的,按照輩份,要叫靈鳳一聲姨,高志騰自然要叫她一聲姐。

“小弟。”臘梅跟高志騰打了個招呼,從隨身布包里拿出一個蘋果,遞給王秋榮。

王秋榮接過蘋果,說:“大姐姐真漂亮。”

可能是就要出嫁的緣故,臘梅顯然精心打扮了一番。燙着一頭捲髮,斜戴着一朵粉紅的花紗,身上穿着一件紅格子外套,脖子上繫着一條紅色圍脖,像城裏的小青年一樣光彩照人,在滿是藍黃色調的集市上顯得格外扎眼。這時,她正在一個服裝攤前挑選衣服。

馬二說:“這家老闆剛從南方進了一批貨,式樣很好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給臘梅買兩件。”

王大富看着這個服裝攤,大部分都是農村人穿的普通衣服,也有些新潮衣服,比如喇叭褲、牛仔服、健美褲、呢子風衣等。

攤主拿出一條玫紅色的喇叭褲,遞給高志騰,說:“小伙,這條最新式的喇叭褲最符合你的氣質了,買一條,過年穿上,保證你是棲縣城最顯擺的主。”他把高志騰當成城裏人了。

高志騰擺擺手,說:“我沒有白襯衣,搭不上這麼新的褲子。”

攤主不以為然地說:“買一件不就完了,這大集上就不缺衣服。”

“庄稼人穿什麼白襯衣?一出汗全是黃漬。”

“啊?你是庄稼人?”攤主驚訝地說,“嘖嘖,哪有庄稼人的樣子,這氣質,就是標準的城市小伙啊。”

臘梅說:“你說對了,他是姨家的表弟,剛剛高中畢業。”

“啊?”攤主略微有點失望,不過仍不死心,說,“高中畢業是少有的知識分子了,肯定能進城,這麼板正的小伙,哪能窩在農村,早晚出去工作。”

這話高志騰愛聽。

“我量量你的腰。”攤主不由分說,拿出皮尺,就給高志騰量起了腰圍腿長。接着把一條玫紅色的喇叭褲扔給高志騰,說,“十塊錢,便宜你了。”

高志騰被攤主吹捧得舒服,毫不猶豫地掏出一張十元大鈔,遞給了攤主。攤主接過錢,說:“大紅大紫,包你萬事如意。”

一旁,王大富早已驚呆了。

在幾年前喇叭褲開始流行的時候,就被老輩人定義為奇裝異服,痞子打扮。平常大家穿的服裝,女褲從來都是右側開口,男褲才在正前方開口,而喇叭褲不分男女,拉鏈一律開在正前方。就因為這一點,喇叭褲便與道德掛鈎,成為“不男不女、顛倒乾坤”的惡物,遭到了很多人的譴責和抵制。後來由於褲腿寬大,走路拖着地,就被庄稼人稱作掃地褲,但總算是接受了。

可是,現在王大富又糊塗了,明明是女人穿的紅色,為什麼高志騰要買一條?難道真要把“不男不女、顛倒乾坤”發揚光大嗎?

王大富的腦袋瓜子真的不夠用了,喃喃地說:“哥們,你真買啊?”

高志騰拿着褲子,說:“這不已經買了?你眼神不好使啊。”

“買了你能穿啊。”

“放心,我有一件白襯衣。”

“我是說,你敢穿嗎?”

“有什麼不敢?也不犯法。”

王大富哭喪着臉,說:“你不怕長輩們一人一口唾沫把你淹死,也應該怕你爹手裏的棉槐條吧。”

“大過年的,老爹不會打我,一旦打了,我一年運氣不好,他不害怕?”

臘梅也說:“小弟,你真敢穿?”

馬二蹶子說:“別人穿可能名聲就臭了,他穿沒事,誰都知道他早晚進城上班,城裏的小青年不就是這副打扮?”

臘梅滿臉羨慕地點點頭。

王山貴說:“馬二哥,後天結婚,可要多準備點喜糖。”

馬二說:“放心,有你吃的。”

王大富輕輕拍了拍弟弟的後腦勺,說:“給你一塊沾沾喜氣就得了,還想吃個夠?”

告別臘梅,王大富領着弟弟妹妹,繼續與高志騰在集上閑逛,來到了農具區。這裏人很少,冷冷清清,畢竟大家來趕年集,置辦年貨,哪會買什麼農具。王大富走到一個攤位前,拿起一把果木剪,握了幾下,感受着彈性。

攤主說:“趕年了,買賣不好,便宜點賣給你,兩塊五一把。”

王大富跟郝東輝出去剪樹,用的都是郝東輝的果木剪,不管是學徒還是技術員,都應該有一把自己的果木剪。現在各村的果園都在搞承包,果木剪的銷量很好,成為一種常見的工具,價格也降低了一些。王大富手裏還有三塊三毛錢,再花兩塊五,就見底了。正在猶豫,高志騰說:“拿着吧,大技術員,我買把果木剪送給你。”

王大富有些不好意思,一邊說:“又叫你破費了。”一邊麻利地把果木剪裝進了口袋裏。

太陽有氣無力地懸在空中,北風呼呼啦啦地刮著,不覺已經接近中午,一行四人轉到了集市盡頭,幾個露天小吃攤位正忙着做飯,有做餛飩的,有做包子的,還有個炸油條的。

王秋榮來到油條攤前,對高志騰說:“哥,你就請榮榮吃一根油餜吧。”棲霞人把油條、面魚叫做餜子、油餜。

看到王秋榮說得理直氣壯,高志騰饒有興趣地問:“我為什麼要請你吃油餜?”

王秋榮歪着頭,說:“你先給姐姐買了一支鋼筆,又給二哥買了一大堆鞭炮,今天給大哥買了一把果木剪。哥哥姐姐都有禮物了,就榮榮還沒有呢。”

原來這小閨女在這等着啊,高志騰和王大富哈哈大笑。兩家作為關係融洽的鄰居,高有成家的條件好,王家兄弟姐妹四個是高有成家的常客,一直像一家人一樣。靈鳳沒有女兒,特別喜歡王春華和王秋榮,由於王春華經常在高有成家吃飯,還被村裡人戲稱為童養媳,夥伴們也都把她當成了高志騰的小媳婦。

“吃!”高志騰豪氣地說,“油條、面魚,想吃多少吃多少。”

王山貴喊聲“好咧”,坐在馬紮上,準備開吃。

不一會兒,攤主把炸好的油餜端上來,大家人手一根,吃了起來。油餜炸得焦黃,咬一口,外酥里嫩,咀嚼幾下,滿口生香。再配上幾根咸疙瘩絲,香甜中帶着一絲鮮美,別提有多好吃了,只差把舌頭吞進肚子裏。

兄妹三人氣勢洶洶地大吃特吃一頓,王大富有些不好意思,高志騰算賬時,他都低着頭,不敢打聽花了多少錢。當他抬起頭來,看到高志騰手裏還提着兩根面魚時,有些驚訝。

高志騰說:“咱們吃了個肚兒圓,春華還沒吃呢。”

王大富臉皮一陣抽搐,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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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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