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窮山草木懨懨瘦 淺水魚蝦碌碌忙(下)

第4章 窮山草木懨懨瘦 淺水魚蝦碌碌忙(下)

轉眼就過了冬至,天氣漸漸冷了起來,高耀輝不時地在大喇叭上廣播誰家要殺豬了,讓大家趕緊去定豬肉;時常有一些流動商販來到村頭,大金鹿自行車後座上帶着魚、豬下貨等冷凍食品。

這天早晨,高志騰騎着自行車,到縣城的養雞場送種雞蛋。天氣特別冷,養雞場顯得比較冷清,只有他一個人來送雞蛋。從養雞場出來時,遇到一個戴着棉帽的中年人,雖然穿得還算得體,一身藍色的中山裝,但臉色黝黑,一看就是個庄稼人。

“小伙,你把雞蛋賣給雞場?”中年人首先打招呼。

高志騰說:“是種雞蛋。”

中年人眼前一亮,又問:“你家開了養雞場?”

“是啊,主要養種雞,不過明年要擴大規模,準備養蛋雞。”

中年人說:“養雞好啊,養雞專業戶更好。報紙上報道,有個養雞專業戶發家致富,買了貨車,還買了小卧車,國外都知道了。”

說著話,高志騰就出了養雞場,中年人緊跟在後面,絮絮叨叨地拉起了家常,高志騰有一搭無一搭地應着。

“我是天崮山北崮頂村的,姓顧,經常倒騰點小買賣,大家都叫我顧販子。”中年人自我介紹一番,“聽說養雞賺錢,我就想開個養雞場,可是兩眼一抹黑,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想來養雞場問問。”

高志騰說:“養雞場也不負責傳授養雞技術啊。”

顧販子說:“是啊,正好碰到你,問問你也行。”

高志騰說:“我也不懂,你得問俺爹。”

“你哪個村的?”

“艾茶山桃樹夼村的,姓高。”

“行,我記着了,我誠心取經,不會給你家添麻煩吧。”

高志騰搖搖頭,說:“找我爹取經的人多了,沒一個干成的,別的不說,光是投資雞舍這一塊就需要一大筆資金,誰家也沒有這麼多錢啊。”他家若不是藉著村裡打麥場的倉房,也無法擴大養殖規模。

“不急,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顧販子說,“今天遇到你,養雞這事總算有着落了,你是我的貴人啊。”

高志騰說:“行了,沒事我走了。”

“好啊,你跟你爹說一聲。”顧販子說,“我還要去冷庫打點凍貨,你是不知道,冷庫的凍刀魚那是一絕,又鮮又香,最受歡迎,前兩天我到冷庫打了幾方,還沒回到村裡,就賣完了,可惜啊,冷庫不能敞開供應。”

一聽到打貨,高志騰來了精神,問:“冷庫在哪兒?我想去看看。”

顧販子說:“跟我走就是。”

出了養雞場,顧販子和高志騰並排騎着自行車,不緊不慢地順着柏油馬路向城裏去。走了一會兒,就看到了濱都宮和長春湖,剛下了一場大雪,長春湖已經結冰,亮晶晶的如同一面巨大的鏡子,神仙道場濱都宮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越發潔凈肅穆。過了長春湖大橋,前面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工地。

顧販子說:“這裏要建一個食品加工廠,到時候可能會面向社會招工,你想不想進城上班?一定看着點,說不定這是個機會。俺也給俺家嫚看着點,一旦有機會就不能錯過了。”高志騰搖搖頭,說:“不會從農村招工的。”

顧販子說:“總是有些希望。俺家大嫚高中畢業,這麼高的文化,總不能呆在村裡吧。”高志騰不屑地笑了笑,心想:“高中畢業算什麼文化人,有什麼了不起。”

顧販子又說:“現在人心變了,

人人都只奔着錢去。要是擱在以前,農村孩子高中畢業,直接就是村辦小學教師,現在呢?只能在家務農。”高志騰說:“你忙忙碌碌地,不也是為了多掙幾個錢嗎?”顧販子說:“也是,都是圖個溫飽。”

騎行了大約七八里路,來到一座山腳下,幾排房子依山而建,,又高又大,不知道幹什麼用的。顧販子說:“這就是食品冷庫,大一點的房子是冷風庫,小一點的是冷藏庫。”高志騰說:“這麼大房子,裏面能放多少東西啊。”

顧販子說:“冷風庫可以存放蒜苔、水果,把夏天的蒜苔存放到過年,價格能翻好幾倍。”高志騰伸伸舌頭。

“冷藏庫可以冰凍食品,冰凍起來的魚蝦、豬下貨可以保存很長時間。”高志騰聽着,覺得冷庫真是神奇。

兩人剛剛走進大門,門旁的房子出來一個老頭,背着手,慢條斯理地問道:“幹什麼的?”顧販子陪着笑,說:“孫老哥,是我,顧販子,來打點下貨。”老頭說:“瞧我這老眼昏花的,原來小顧啊,又來打貨。”指着高志騰問道:“這是你兒子?”顧販子急忙搖搖頭,說:“不是,不是。”

說著話,老頭把兩人領到一個辦公室,裏面坐着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人,一身滌卡服裝洗得都發白了。老頭說對中年人說:“老高,小顧來批發凍貨。”老高頭不抬眼不睜地說:“告訴你多少遍了,沒有刀魚了。”

顧販子說:“來點別的也行”

高志騰掏出一包香煙,抽出兩根,遞給了老高和看門老頭,說:“抽支煙,大雞牌的,帶過濾嘴。”

老高接過香煙,用鼻子嗅了嗅,放在桌子上。顧販子怕他誤會,忙說:“這是小高。”老高好奇地打量着高志騰,農村小伙兒他見得多了,因為沒見過世面,大多都是不敢說話,不會辦事;然而眼前這個小夥子卻不同,不僅打扮得精神,辦事還老道,不覺有些喜愛,說:“看在都姓高的份上,我說你兩句,年輕人不要學抽煙。”高志騰連忙說:“嗯,俺不抽,這是出門用來敬別人的。”老高滿意地點點頭,說:“你也是來打貨的?”高志騰點點頭,說:“我……我是想買點下貨,回去賣給鄉親們,賺個零花錢。”老高越發感興趣了。平常也有人來買些凍貨,到農村叫賣,但都是些中年人,從來沒有小青年干這種小買賣。小青年能拉下面子做小買賣,不容易。

“想打點什麼貨?凍豬下貨倒是有,豬頭還挺便宜,刀魚、鮁魚沒有了。”

高志騰有些茫然,說:“我也不知道打點什麼貨。”老高說:“那就什麼便宜賣什麼吧。冷庫剛從煙台外貿進了一批雞架,價格不高,一塊錢能買十幾個,你賣一毛錢一個,大有賺頭。”

高志騰問:“雞架是什麼東西。”老高說:“就是去了肉的雞骨架。這可是進口雞種繁育的白羽雞,雞肉出口到日本,日本人不吃雞頭、雞脖、雞爪、雞架、內臟,外貿公司就出口轉內銷了,因為價格便宜,很搶手。冷庫好不容易托關係調來一批雞架,準備在年關出售。”

顧販子也有些心動,說:“這麼便宜,在農村肯定有銷路,我也打點雞架。”老高咂咂嘴說:“雞架燉土豆,配上白米飯,神仙都不換。”高志騰也咂咂嘴,心想:“雞骨頭有這麼好吃嗎?”

“一包雞架二十斤,每斤五毛錢,一共十塊錢。”

原來老高是冷庫的會計,負責收款開票,高志騰搓搓耳朵,心想:“姓高的都適合當會計嗎?”從兜里掏出一張嶄新的大團結放到桌子上,顧販子也趕忙拿出一張大團結,畢恭畢敬地交給老高。老高把錢放進抽屜里,開了兩張出庫單,親自領着高志騰和顧販子來到冷藏庫門口,把單據遞給一個穿着綠色軍大衣的小青年,說:“四十斤雞架。”小青年看了看出庫單,說:“買這麼多雞架,哪個單位改善生活?”高志騰急忙遞上一根香煙,給小青年點上。小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眼圈,推開厚重的大門,進入了冷庫。

老高說:“這裏有木箱,可以用來裝雞架,就借給你用了,不收你押金。”高志騰急忙道謝,搬起一個木箱,綁在自行車後座上。

老高說:“這二八大杠就是實用,要是飛鴿,就壓趴了。”高志騰說:“那是,飛鴿嬌氣,是城裏人的專座。”

不一會兒,小青年用四輪車推着兩大包雞架出來,高志騰和顧販子一人一包,放在木箱裏,謝過老高。高志騰和顧販子騎上自行車,直奔最近的一個村莊而去。顧販子說:“我往天崮山方向走。你仔細點賣,別賠了。進了村要大聲吆喝,別抹不開臉,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多誇誇自己的貨。”高志騰應了一聲,跟顧販子道別。

進入村莊,高志騰扯着嗓子大喊:“賣雞架嘍,賣雞架嘍!”

進入一個村莊,高志騰中氣十足地叫喊着。正是冬閑季節,村民們大多都在家裏,聽到有人叫賣雞架,都覺得好奇,紛紛都圍過來看。

做生意最不怕人多,高志騰也不說價格,把木箱掀開,拿起一個雞架,說:“這是進口白羽雞的雞骨架,雞肉賣給外國人了,雞架雖然沒有多少肉,可是可以燉湯啊,雞骨頭營養豐富,給老人病人補身子最適合不過了,骨頭鈣多,還能給小孩補鈣,長高個。”

“多少錢一斤?”肉食對於村民們來說還是太奢侈了,大家最關心的就是價格。

“這東西出口轉內銷,金貴着哪,不論斤,論個賣,一毛二分一個,兩毛錢兩個,兩個就便宜四分啊,買六個就等於送了一個。”農村還是太窮了,除了過年過節,平常幾乎不吃肉的。高志騰知道雞架的銷路並不會很好,但勝在新奇,肯定會有人嘗試,他就是要抓住那些有購買慾的人,讓他們盡量多買點。他批了一百四五十個雞架啊,不趕緊賣光,即使是冬天也不好存放。

有個老人問:“能不能便宜點?我買一個?”高志騰說:“大爺,我這是做實驗來的,看看農村有沒有銷路,都是成本價,沒法便宜,賣賠了我自己還要墊錢。”老人搖搖頭,走了。

“這是兩毛錢,給我來兩個。”有個年輕人遞過來四個五分錢的硬幣,高志騰麻利地接過錢,拿起兩個雞架,交給這個年輕人。

“這東西怎麼做啊?”村民們紛紛問道。

“熬湯,燉地豆、燉白菜、燉蘿蔔,還能炒辣椒。”高志騰也不知道怎麼做,覺得這些問題都是廢話,肉這麼高貴,肯定怎麼做都好吃。再說了,現在天寒地凍,哪有什麼新鮮蔬菜,家家戶戶都是白菜蘿蔔,連地豆都少見。最終,在這個村賣出了六隻雞架,任憑高志騰舌燦蓮花,村民們都只是在一邊看,不捨得買。

高志騰也不浪費時間,立即離開這個村,趕往下一個村,就這麼一路向著艾茶山的方向進發,有時在一個村吆喝一圈,也賣不出三兩個,他也不氣餒,耐心地在大山裡轉悠着,出了這村進入那庄,吆喝聲始終是那麼響亮,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張家村。

高志騰看着整齊的村容村貌,心裏有些羨慕:“張家村水澆地多,很富裕,應該能大賣一筆。”他先來到張忠強家,卻是鐵將軍把門——家裏沒人,一打聽才知道,最近張忠強進城工作了。入冬之後,農村的建築活動基本就停止了,建材店也沒什麼生意了,張瓦刀夫婦一起去了城裏,說是要在城裏過年。

那個村民羨慕地說:“大柱的舅舅是百貨公司的幹部,把大柱姐弟倆都領進城了,老張又是瓦匠,這日子過得也太滋潤了。”

張家村不愧為富裕村,一個村就賣出了幾十個雞架,剩下一小半,基本回本。高志騰心裏穩當了,出了張家村,已經過了晌午,順着一條沙土路騎行幾里,遠遠就看到了位於山谷里的艾茶山鎮。今天是冬月二十八,艾茶山逢八趕大集,此時大街上已是摩肩接踵,艾茶山的居民們紛紛趕到這裏,購買過年的物品。

高志騰遠遠看着熱鬧的集市,心裏想:“是不是應該在這裏租個攤位,干點小生意?”這麼走村串戶地做生意,沒有穩定的客戶群,屬於一鎚子買賣,干不長久。“如果在鄉下當個小販子,就一輩子也脫離不了農村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現在正時興進城工作,小青年呆在農村是沒有本事的表現,會被鄉親們瞧不起。

“唉!當初要是能考上大學多好啊。”想起學習,他感慨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了什麼,騎車來到供銷社門市店門口,躊躇了一會兒,進入店裏,不一會兒又出來了,一隻手揣在兜里,不知道握着什麼,神情有些緊張。

在大集的邊上,高志騰看到一個包子的攤位,胖乎乎的大白菜包子一毛錢一個,熱騰騰的白菜餛飩五分錢一碗。高志騰中午沒有吃飯,摸摸肚子,已經餓了,就花了一毛五分錢,吃了一個包子,喝了一碗熱乎乎的餛飩。趁着集市上還沒有散,又叫賣了一陣雞架,直到散集,還剩下十幾個雞架。他就來到二姑的裁縫鋪,拿出幾隻雞架給了二姑。臨近年關,正是庄稼人添置新衣服的時候,裁縫鋪非常忙碌,二姑沒有時間招呼他。高志騰也不逗留,騎着自行車就回村了。經過郝東輝家,他靈機一動,大喊了幾聲:“大富,大富。”

王大富提着一把斧頭從郝東輝家走出來。高志騰說:“我估計你就被郝諸葛抓苦力了,果然在這裏。”王大富說:“不過是劈一把柴火,舉手之勞。”

“我今天出去賣雞架,還剩了一些,晚上我拿到你家,做地豆燉雞架。”高志騰說著,從箱子裏拿出兩個雞架,“這兩個雞架你拿給東輝叔,我就不進去了。”王大富接過雞架,好奇地打量着,問道:“雞架是什麼東西?”高志騰說:“就是把雞肉剔去了,只剩下了雞骨架子。”王大富還是沒明白,撓撓頭,說:“誰這麼敗家,只吃肉,不啃骨頭?”高志騰說:“別廢話,我回家拿一瓶景芝老白乾,晚上咱倆小小地撮兩口。”

王大富伸出舌頭舔舔嘴唇,說:“行,我回家收拾地豆。”他知道高志騰一向閑不住,喜歡倒騰點小買賣,在高中讀書時,就開始利用暑假時間賣冰棍。炎炎烈日下,騎着自行車,後座上馱着一個白色木箱,裏面裝滿了冰棍、雪糕,到周圍村莊叫賣;王山貴往往會領着幾個小夥伴跟在後面,跑過一村又一村,賣力地幫着吆喝,就是為了吃上一口香甜的冰棍。

回到家,王大富洗了十幾個地豆,又剝了幾個圓蔥,都切成了塊狀。高志騰把酒和雞架拿了過來,王大富看着雞架,沒有頭,沒有腳,只剩個雞骨架,上面粘着一點沒有剔乾淨的肉。高志騰麻利地用菜刀把雞骨架切成塊,用溫水洗了幾遍,說:“冷庫的人告訴我,這東西燉地豆,可香了,就着大米飯,就是天下一絕。”王大富說:“俺家沒有大米飯,只能用饅頭、餅子將就了。”

王春華和弟弟妹妹放學回家時,地豆和雞架已經燉進了鍋里,鍋邊騰騰地冒着白氣,散發出誘人的香味。王山貴興奮地說:“大哥,有肉吃么?”王大富笑着說:“看把你饞的。”

“俺來拉風匣。”王山貴放下書包,蹲在灶台旁,使勁拉着風匣,鍋底的木柴熊熊燃燒,鍋蓋四周噴涌着騰騰熱氣。

聞着濃郁的香氣,何田田有些過意不去,說:“志騰,雞架這麼高貴的東西,從來沒見過,留着給你爹媽補身子唄。”高志騰說:“他們現在吃住都在養殖場,連給我做頓飯的功夫都沒有,眼裏只有那些雞鴨。”何田田說:“待會雞架燉好了,盛兩碗送到山上。”高志騰說:“行咧。”

說話間,王春華背着書包,走進了院子,王秋榮喊了聲“姐姐”,跑上前去揪住王春華的書包。高志騰看着王春華,把手伸進上衣口袋裏,使勁握了握。

不知不覺間,王春華已經出落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梳着學生頭,一排劉海垂在額頭,隨風飛舞,更顯嫵媚。臃腫土氣的花棉襖不但沒有顯得難看,反而襯托出一種天然的美麗。高挺的鼻樑,小巧的嘴唇,凍得通紅的臉蛋,再配上一雙始終含着一絲憂鬱的大眼睛,讓她的面龐變得冷冰冰的,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

“唉!你就不能笑一笑嗎?”每當看到王春華冰冷的臉龐,高志騰的內心就會隱隱作痛。貧窮,讓這個鄰家小妹妹把自己的內心封閉起來,變得沉默寡言,冷淡孤獨。

進入屋裏,王春華摘下脖套,看到高志騰,打了個招呼,說:“哥也在這裏。”

沒等高志騰說話,王秋榮搶着說:“是啊,大哥哥拿了幾個雞架過來,正在鍋里烀地豆呢。”

王春華點點頭,回到裏屋。高志騰摸摸鼻子,一句話沒說,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神情冰冷的鄰家妹妹對話。

約莫半個小時,何田田掀開鍋,一陣熱氣蒸騰,濃郁的香氣散發出來,大家都陶醉了好一陣子。何田田拿出兩個大碗,盛了兩碗,又拿了幾個餅子,對王大富說:“你們陪志騰在家吃,我和你爹去山上。”

王大富點點頭,興奮地說:“好咧。”

王春華將鍋里的菜舀到一個大鋁盆里,又擺上了一碟鹹菜,幾個饅頭。王大富夾了一塊地豆,送進嘴裏,略微咀嚼一下,一股鮮香在口腔里瀰漫開來,濃稠得令他感到眩暈,他從來沒有吃過如此美味的食品,差點把舌頭都吞進肚子裏,咋着嘴說:“太好吃了,你們快謝謝志騰哥。”

王春華板著臉地說:“先吃了再說,省得他驕傲。”王山貴挑起一塊雞排,咯吱咯吱咬着,連小骨頭都嚼碎了,咽進了肚子裏。王秋榮慢條斯理的咬着雞架上的一點肉,問道:“志騰哥,為什麼肉這麼少?”

高志騰說:“雞肉割下來出口到日本了,咱們啃雞架,也香的很。”

王大富伸伸舌頭,說:“日本人真奢侈啊,只吃雞肉,簡直就是罪惡極大。”高志騰掰下一塊饅頭,蘸了點菜湯,說:“雞架湯最鮮,所以這頓飯應該配米飯吃。這是冷庫的人告訴我的。”

王春華說:“只有城裏人能夠吃到大米,我們農民上哪弄去?”

高志騰說:“不急,咱們有指望,只要你考上了中專、大學,成了國家幹部,要吃什麼沒有?”王春華說:“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高志騰說:“我等得起。還有山貴和秋榮說不定以後都是大學生,到時候我就跟着沾光嘍。”

這時,王山貴認真地說:“我一定能考上大學。”

王大富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說:“你能用一半心思在學習上,咱家就燒高香了,天天就知道闖禍,還想上大學?”王山貴嘟着嘴,一付不服氣的模樣。

王秋榮張開油乎乎的小嘴,問道:“什麼是大學?”王春華說:“大學啊,就是最高學府,是所有學生都仰望的目標。”

王秋榮繼續問:“她在哪裏?”

“她在哪裏呢?她距離我們很遠,遠到我們都看不到她,她距離我們也很近,就住在我們心裏,我們只要努力學習,就能感受到她。”

王秋榮瞪大眼睛,有些茫然地說:“到底是遠還是近?”她剛上小學一年級,只是朦朦朧朧懂些事情。

王大富說:“是遠是近,長大就知道了。”

高志騰拿起酒瓶,用牙齒把瓶蓋啟開,倒了兩盅酒,搬弄着武俠小說的台詞,對王大富說:“美酒佳肴,不勝快意。咱哥倆理當開懷痛飲。”王春華問:“有什麼喜事嗎?”高志騰一口喝乾了盅里的酒,說:“是有一件喜事。”

王大富來了精神,說:“什麼喜事?你定親了?哪個村的姑娘這麼不長眼睛?”高志騰作勢要踢王大富,說:“今天我到張家村賣雞架,聽說大軍閥進城工作了。”

王大富一臉驚喜,說:“太好了,他進了城,是不是我們也離進城不遠了?”高志騰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嗯,只差一個筋斗雲的距離。”王大富說:“俗話說好事雙雙,咱倆再干一個,祝大柱萬事順利。”高志騰把酒滿上,說:“是工作順利。”

王大富連喝兩盅白酒,話有些多,舌頭有些大:“他先打個前哨,咱倆隨後殺到,這輩子不進城誓不罷休。”

高志騰看了王春華一眼,也下定決心,說:“不進城誓不罷休。”

好朋友進城當了工人,兩個小伙都很興奮,話題已經離不開進城。

王春華很快就吃飽了,就要到裏間做作業。高志騰從兜里摸出一支藍色的鋼筆,說:“春華,你那支鋼筆已經用了好幾年了,我今天經過鎮供銷社,順便買了支鋼筆,英雄牌的,筆尖是全鋼的,送給你,祝你學業有成。”

王春華看着這支泛着瑩瑩光澤的新鋼筆,眼前一亮,急忙伸手接了過來,仔細地端詳着,露出一絲歡喜的笑容,燦若春花乍放。高志騰一時看得呆了,王大富用筷子敲了敲他的腦門,說:“哈酒。”他才回過神來,急忙端起酒盅抿了一口。

“謝謝哥。”在王春華心裏,高志騰這個鄰家大哥哥跟自己的大哥沒有什麼區別,接受他的禮物自然而然,沒有絲毫忸怩。

吃飽飯,王山貴打着飽嗝,大大咧咧地說:“志騰哥,以後剩下什麼好東西,只管拿到我們家來做,保證能把你吃成個胖子。”王大富笑罵著說:“你臉真大。”

王秋榮說:“大哥,你能不能跟志騰哥哥一起去賣雞架,這樣榮榮就能天天吃雞架了。”

王大富伸手擦掉小妹嘴上的油膩,說:“大哥不識秤啊。秤星認得大哥,大哥不認得秤星。”王秋榮不滿地說:“大哥,你原來這麼笨啊。”王大富只有苦笑。他天生就是出苦力的命,庄稼人的各種臟活累活手藝活他一學就會,在文化知識方面卻是個榆木疙瘩,永遠都開不了竅,看到書本他就想睡覺,看到木杆秤上那一排星星他就天旋地轉。他往往會懊惱地想:“唉!窮人是不是都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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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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