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這個夏天似乎格外地長,且熱得荒唐。

燥熱使得這個城市的節奏越發緊湊,街上行人大部分都打着遮陽傘,腳步匆匆,分不清到底是為了生計奔忙至此,還是想着儘快走到大樓里去吹空調。

人類群體這麼龐大,總歸是有些不一樣的人的,比如吃瓜群眾。

徐安看着不畏酷暑仍舊站在樓下仰望天空的人群,不禁內心暗嘆,這些人果然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看熱鬧的機會,即使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已經想到了從樓下大媽嘴裏傳出來的八十一個版本的謠言了,可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也不想的。

起因只是周末不上班,想要一個人靜靜而已,以前自己一個人坐在天台上咋沒人多管閑事呢!?

看着保安沖了上來,而後消防的、派出所的同志也都來了,叫他千萬待在原地不要激動。他想轉過身來告訴他們沒想跳樓,可剛一動所有人就連忙往後退,一個勁兒地叫他不要亂動,有什麼問題可以說出來一起解決之類的。

可是,你們離我那麼遠,樓頂風這麼大,都快聽不見你們聲音了!你們怎麼能聽到我講話?!我徐安內心無力吐槽,今兒個可算是社死一回了。

唉,這城市沒法待了。

看着樓下人越聚越多,還看到了一些記者,本來還鋪了個墊子來着,估計是看從近三十層的樓頂落下來也落不到墊子上,就撤到一邊去了。

時間一分分過去,很快地還是派了個人走了過來,徐安側頭看了下,是個看着挺面善的男人,他在五米之外站定,把對講機放在了地上,舉起雙手。

“兄弟,咱們可以聊聊嗎?”

徐安現在已經想了今後生活的無數種可能,突然有點生無可戀,便不想搭理他。

男人看他沒反應,就輕手輕腳地走到了天台邊緣,隔着兩米左右也坐了下來。

“哎,怎麼又有一個人上去了!”

“也是跳樓的嗎?”

“這年頭跳樓都要組隊了,稀奇!”

“各單位注意,心理專家已經和輕生者拉近距離了,不要輕舉妄動,以免刺激到他,密切注意兩人動向!”

“這還跳不跳啊?”

“唉,大媽,這樓上的人是咋回事兒要跳樓啊!我剛來。”

“我不是你大媽,我是你大爺!”

“聽說是老婆帶着錢跟人家跑了,留下四個孩子,做了親子鑒定還都不是自己的!”

“不是說是得了絕症不想治?”

“別聽她胡謅,其實是……”

“……”

兩人自是聽不到樓底喧囂的。

“高處風景果然別有一番風味啊!近處的車水馬龍,遠處的天海一色,怪不得你要爬到這來。”

徐安看了他一眼,並不想搭話。

“我叫黎遠,是來幫助你的,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和我說。”

“其實我曾經也有過和你一樣的念頭,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等着我們去發現,也有很多人等着我們去認識,你想想,時間本身就是這麼有趣的東西,人們都在一起享受它帶來的樂趣和苦難。”

“你知道死亡是什麼感覺嗎?”徐安突然問道,他突然想找個人分享一下社死的感覺,而眼前也就只有這個人了。

黎遠稍作思索,他覺得眼前這個人有些奇怪,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死志,便開口說道:

“死亡也分生理層面的死亡和社會層面的死亡,從唯物的角度來說,

物質決定意識,當你這個人本身活着,你才能做出影響這個世界的行為。而當你死了之後,身體失去了活性,思維停止,沒有了一切的行為能力,這就是死亡。”

“它本身沒有感覺,有感覺的是死亡前你的身體反饋給思維的最後信息,身體和思維共事了多年,在那一刻,它要告訴它,這很痛苦很難受。”

“而社會層面的死亡,就是當這個世上生理層面還活着的人,都不再記得你,那時候就徹底死了。”

“所以,你要不要做點什麼證明自己沒有白活呢?”

徐安聽得不由莞爾,“難為你了,這麼曬的天還要你爬上來。”

“其實你說的沒錯,不過今天是個誤會,我並沒有想要跳樓自殺。”

黎遠頓時鬆了一口氣,不論他是否是想要跳樓,任務算是基本完成了,“那就好!”

“不過——”

放下心來的黎遠看向他。“什麼?”

徐安道:“可以聽我發發牢騷嗎?反正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兒,今後我們也不可能再見面了吧。”

他的雙眼看着遠方,如同嬰兒一般純凈。

“你說吧,我聽着。”

“現在生活壓力都大啊,想自殺不是稀鬆平常的事兒嘛!真要想死我早跳下去了,也沒人攔得住。我今天只是趁着休息日上來吹吹風放鬆一下,你看現在這事兒搞得。”

黎遠一頭黑線,也不知道真假,怕刺激到他只能忍着做好表情管理,“嗯,確實,你接著說。”

“其實吧,我還真有過去死的想法,你說我一二十好幾的大老爺們兒,平時工作忙的飛起,沒有時間談對象很正常吧?可家裏天天催,講道理死活講不通,另外還天天叫我打錢!我這就開始懷疑自己了,沒時間,沒對象,還特么沒錢!可愁死我了!”

“啊?對對對!我也是,沒錢沒時間還沒對象!”黎遠只能應和。

“前兩年買了房,都準備結婚了。有句話說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想多掙點錢,索性就豁了出去,將房子抵押了貸款創業,沒成想遇到了市場低谷賠了個精光!房子被封了,女朋友怕給我增加負擔,也很懂事地跑了,如今身上除了數百萬的負債,一無所有!”

“找了份工作,天天起早貪黑,被罵得狗血淋頭也不敢回嘴,幹了幾年貸款的利息都沒還完,可是生活還是過來了。也曾數次想過自我了斷,你有一句話沒說錯,人死了就什麼都停止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沒有壓力自由自在地活着啊,天下萬萬里,都想要去看一看啊!”

兩人一齊看着遠處的海岸線,黎遠嘆了口氣,“是啊,生活就是這樣,從來不會因為你經歷的苦難,而對你另眼相看。”

“所以我們男人靠不了別人,只能自強不息。”徐安接過話。

“哈哈哈……”

“到飯點了,要不要一起喝兩杯?”黎遠提議道。

“對了,我叫黎遠,心理醫生。”

他伸出手。

“徐安,社畜。”

徐安確實是有點餓了,便收拾了心情,也伸出了手。

奈何兩人距離還是不夠,索性也不矯情。

“走吧,別墨跡了,還有一堆人要先應付!”

兩人相視一笑,便打算從天台邊緣起身,黎遠轉個身就跳下來了,可徐安卻是面露痛苦之色。

“怎麼了?”黎遠內心緊張起來。

“坐太久,屁股麻了!”

黎遠哭笑不得,只得爬回去扶他。

就在兩人都在邊緣之時,樓頂突然一陣大風刮來,帶着徐安往後倒去,驚慌之下他抓住了黎遠的領帶,兩人便一起往樓下墜去。

意外便這樣發生了,始料未及。

徐安看到黎遠驚恐地看着自己,不可置信的樣子,只好腆起臉,笑了笑表示歉意。

他看到了黎遠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雖然下墜速度太快聽不到聲音,可看嘴型也能知道他要說什麼。

徐安完全沒有死亡的覺悟,能活着幹嘛要去尋死呢?

但他還來不及生出悔意,便在黎遠送來的國粹中,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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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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