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3條命
窗外又下雪了,伊本警長的煙也抽完了。他開始向兩位夜鶯的同僚講述,這段時間,園區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是這樣的,五天前,也就是九月十二日,一個電鍍車間的工人,在上班時間偷偷溜出去抽煙。
每個在電鍍車間幹了兩周以上的工友都知道,廢液池附近是最好的抽煙地點,由於那裏的氣味難聞,而且處於兩棟車間的角落,抽煙時幾乎不用擔心被巡查組長發現。這名工人和往常一樣,靠在廢液池邊緣的欄杆抽煙,卻不小心失足掉了進去。
這可不是小事,好在當時溜號抽煙的並不止他一個人。其他工友立馬通知了主管。閥門啟動,廢液池的水都放了出去,大夥趕緊把落下去的工友抬了上來,準備送醫。事情卻沒有因此結束,廢液池的水位下降后,在池子底部,露出了不得了的東西。
一具屍體,突兀地出現。一開始,打掃的工人還以為眼前是一堆黝黑的沉澱物,畢竟其外表來說,完全看不出人的形狀。直到工人的腳踩到了一隻潰爛的手指,他才意識到,這坨髒東西曾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等廢液池發現屍體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園區后,緊張的塔拉法高層們戰戰兢兢地按照作業事故的標準,去排查所有工人的身份。查了一圈又一圈,每個車間的經理幾乎都把人數了十多遍,他們終於敢確認——屍體並不是園區內的工人,因為有合同的在職工人全都活生生地在車間裏工作,並沒有人失蹤。
這個結果着實讓高管們鬆了一口氣,他們本想封鎖消息,低調行事,等法務部門確認好相關事項后,再聯繫本地的安全局分局。誰曾想,一天以後,事態又立馬轉直下。
元件組裝車間的經理沃爾塔,被人發現死在了他自己位於車間二樓的辦公室里,他的脖子上有着駭人的大片淤青,很明顯,死因是條索狀物勒緊頸部導致的窒息。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凶殺案,霎時點燃了瀰漫在園區內的緊張氛圍。有人說,園區建在過去老萊薩王國的某處秘密行刑場之上,抬頭就是上百冤魂索命,適逢處刑日,兩個倒霉蛋,才會被惡鬼害死。還有人說,園區內出現了一個連環殺人魔,接下來隔一天就要殺一個人。
流言四起,很多工人連工資都不要求結算,準備提桶跑路。無法應對如山壓力的塔拉法園區高層,終於聯繫了大馬鎮的分局,然而,就在伊本率隊前來調查了剛剛一天……
“如你們所見,又出了人命。”伊本說道。
“三個命案之間,有關係嗎?”馬奇問道。
“也許有。有工人提供了證詞,他曾聽到經理沃爾塔和自殺的阿巴特爭吵,很兇悍。”
阿巴特,馬奇在心裏默念,這就是剛才那個輕生年輕人的名字。
“我看不到這個案子和毒蜂間的任何關聯。”
“的確。但有可能性——也許不多。”伊本說。“廢液池的屍體,身份我們已查明,他和塔拉法工業,全無半點關係。而且,五天發生三起命案,毫無疑問的A級案件,讓你們接手也很合理。”
一直旁聽的莉莉插話了,她說道:“阿巴特和沃爾塔經理兩個人,平時交集很少,這個案子就算不是毒蜂,也一定不是普通案件,局裏自然很重視。”
馬奇不置可否,他只不過不喜別人將毒蜂掛在嘴邊。
三人正交換意見,莉莉一拍手,問道:“龍樹去哪了?”
“生病了。”
“他也會生病嗎?”
“據我所知,
會的。”馬奇點點頭。
夜鶯沒有讓生病警探出外勤的先例,過去沒有,現在也不會有。這意味着,破案的重任,全部落在了眼下的三人小組肩上。
事不宜遲,在伊本警長的帶領下,兩位夜鶯來到了存放卷宗的會議室。
伊本一邊嚼着口香糖,一邊將兩個淺藍色的檔案夾遞出,他說:“檢查報告,廢液池那個。”
馬奇和莉莉都接過去,拿在手中翻看瀏覽,但馬奇看得並不認真,他是隊長,早已習慣了來自其他人的彙報。
伊本看的明白,他很輕鬆地說:“我簡單介紹下,死者真名叫艾維森納,不過他最常用的諢名是‘老鼠’。”
警長的手同時指着身後白板上的照片,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雙手交叉站立着,神情非常警惕。同時,這張被圖釘扎着的照片旁,寫着大大的“老鼠”兩個字。
“老鼠是花港的黑中介,專門做偷渡和走私生意。底子相當不幹凈,最近一次進局子還是在一個半月前。”
“他是大腳幫的人?”莉莉問。
“沒錯。還是老資歷。”伊本警長回答道。大腳幫在整個花港頗有勢力,幾乎一半以上不幹凈的生意都由他們經手。凡安全局的人,沒少和這些胳膊上戴着腳丫子紋身的人打交道。
“死因是什麼?”馬奇已經將檔案夾放下,兩隻手隨性地揣在褲兜里。
伊本警長撅了撅嘴,說道:“他的身體在腐蝕性化學廢液里泡了太久,哪怕我們最優秀的鑒證老師,面對一塊爛腌肉,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
“這裏工人眾多,總有人見過他吧?”莉莉問道。
“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目擊證人。”
現在來自夜鶯的兩人都多少明白,這個案子確實有些難度。靠取證,幾乎得不到什麼像樣的線索。在局裏,有些自稱老派的警探一直堅持減少科技的介入,用傳統方式辦案。馬奇現在覺得,他們多少是對的,那些強大的分析儀器,總也會有無處施展的時候。
“我們的調查小組已經前往花港與大腳幫交涉,他們或許能提供關於老鼠的更多信息。”伊本警長補充到,見其餘兩人都想得出神,他清了清喉嚨說:“不如這樣,我們暫且拋開這個神秘的‘老鼠’不管,先聊聊另一個受害人吧?”
馬奇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伊本又接著說起來。
“沃爾塔經理,眾所周知,是元件組裝車間的經理,手下有六十四名流水線組裝工人。鑒證科提取了屍體頸部的殘留物,勒死他的,大概率是車間內常見的包裝用金屬絲。”
伊本同樣在白板上放了沃爾塔的照片,典型的高山人相貌,顴骨突出,兩個眼眶深陷,因為長期迷戀酒精,鼻子又大又紅,毛孔粗糙。
“兇器很好銷毀。”莉莉補充道。
伊本點點頭,他繼續說:“沃爾塔的辦公室我們已經做了全方位的取證,雖然案發當天去過的人不少,但根據指紋、鞋印以及現場打鬥痕迹模擬還原結果等等,綜合來看,阿巴特的嫌疑確實最大。”
“所以阿巴特畏罪自殺了?”馬奇問。
伊本顯然認同:“這是比較合理的猜想。”
“如果是他殺的,動機又是什麼?”
“目前來說,願意配合調查的廠內工人,都認為他們兩人之間,沒有什麼交集。”
“那個小夥子,他又是做什麼的?”馬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阿巴特是電鍍車間的工人,萊薩人,不過不是大馬鎮本地人。沒有犯罪前科,受過最基本的教育,出來工作只有兩年。”
很普通,沒有任何特點。但馬奇認為,這樣的人,實際上比影視劇中的惡漢,更接近真實的罪犯形象。了解了所有現階段分局掌控的信息,馬奇的心中已經形成了一個對案件的初步判斷,現在,這些想法和零碎的信息,難以互相聯繫,形成有效的任何推論,他知道,必須馬上行動起來。
“從阿巴特開始,沒問題吧?”
“有。”
莉莉發表了不同意見,她告訴馬奇,根據她的直覺,這個酒糟鼻男人,才是案情的突破口。
分歧出現得比預想更早。好在,親切的伊本警長並沒有不同意見。馬奇問莉莉,為什麼要先查沃爾塔經理,莉莉回答說,阿巴特的屍檢還沒完成,而關於沃爾塔的各方證據都更齊備,該從哪裏着手,顯而易見。
莉莉又反問馬奇,為什麼他覺得該從阿巴特開始,馬奇卻回答不上來。
應該相信直覺——這句話到了嘴邊,又被馬奇隊長咽下。直覺辦案,這是龍樹的方式,不應該是嚴謹的夜鶯隊長的方式。
誰有道理,就聽誰的。莉莉探長一馬當下,三個人立即出發前往元件組裝車間,開始對經理沃爾塔的調查。
塔拉法工業園區確實是大馬鎮的驕傲,這裏的每間廠房都由鋁板製成,但無論配色或紋理,都相當有格調。既有樸素清新的感覺,又有工業裝備的精美感。
工業園的道路也很平整,兩旁的天然草坪維護得當,樹植豐茂;中央大樓旁甚至還修建了塑膠跑道,只不過每天要工作十小時的工友們,很少有閒情逸緻真的在上面跑步。
園區很大,伊本開車帶兩人過去。元件組裝車間如一個純白、帶天窗的金屬盒子般,乾淨有稜角。此時正是夜晚十點,夜班工人們最忙碌的時候,車間外除了巡視的安保,再也看不到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