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四:人群中的人
“沐……笙……陌?”我顫顫巍巍的念出了她的名字。
“怎麼?”她問道,同時朝我走了過來:“你怎麼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我沒有說話,而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她,就這樣,我們倆互相盯了好一陣。
“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終於,我問道。
“啊?”聽到我說這話,她笑了起來:“獃子,是你記憶出問題了,還是你就這麼不待見我?”
我咽了咽唾沫。開始重新審視眼前這位少女,我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沐笙陌的信息,在我的童年記憶中也沒有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也就是真如她所說我記憶出問題了嗎?
“準備好了嗎?蝴蝶是什麼名詞。”我突然開口說道。
這是我們小時候發明的一種喜劇名詞和悲劇名詞的字謎遊戲。所有的詞語都有喜劇和悲劇之分。列如,死亡和魔鬼屬於悲劇名詞;上帝和天使屬於喜劇名詞;生活和法律屬於中性詞。
“喜劇。”她微微一笑。“一見面就要玩這個遊戲嗎?都多少歲了,嘛……不過你願意,那我就陪你玩一會兒。”
我一時間更加迷茫了。很驚訝她竟不假思索的說出了答案。
“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她繼續說道:“輸了的人要滿足對方一個願望。成嗎?”
“嗯。”
“死亡。”
“悲劇。”
“是嗎?可是很多人想死,但卻依然活着,這是真的,他們只是,嗯?逃避生活!”
“絕對是悲劇。”我抬起頭望着她說:“所有偉大的喜劇都是悲劇。”
“你耍賴,如果像你那樣說的話,所有東西都是悲劇了。”她半是自言自語的說:“嘛,不過算了,饒你一回,這次就當死亡是悲劇吧。”
“牧師。”
“喜劇。”她懶洋洋地答道:“道士和和尚也是同理。”
“嗯。”
這次她沒有很快問我,而是想了很久才拉長着尾音問我:“薩特呢?”
“喜劇?”我有些猶豫地說。
“不!悲劇。”
“為什麼?”
“如你所說,所有的喜劇都是悲劇。”
一時間我有些說不出話來,沒想到無意間說出的話,竟成為了被反駁的理由。況且,我還能不反駁這句話,一旦我反駁了,那麼“死亡”就不再是悲劇了。
“呆——子。”在我愣神期間,她拉長着尾音喊我。
我猶豫片刻,才有些不自在地說道:“我輸了。”
“你好像很不服氣?”她盯着我,目光比之前更銳利、淡漠,似乎能夠看穿我。
“那就——換個遊戲吧?這次,我先來。”她說的非常輕,卻帶着一種令我無法拒絕的口吻。
“花。”
這是我們創造的另一種遊戲,既反義詞的字謎遊戲。比如,黑色的反義詞是白色,可白色的反義詞卻是紅,而紅色的反義詞是黑色。
我想了想說:
“有個成語叫花好月圓,這麼一說,就應該是月吧?”
“不。”她搖了搖頭說:“月可不是它的反義詞,倒不如說是它的同義詞;你知道月亮和六便士么,它們之間是反義詞。如果像你所說花和月是反義詞,那麼花的同義詞就是六便士嗎?”
“都是些什麼啊!”店長笑着說:“你們兩個可真是奇怪,要我說的話死亡是中性詞,薩特也是中性詞;花?它不是一個中性名詞,
只有相對詞語嗎。”
就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一樣,我們倆有些尷尬的沉默着。
夜色漸濃,猶如灰色的潮水涌了上來。淹沒了屋內的每件物品,而所有物品在幽暗中彷彿又復活了,低聲講各自的往事。我又看向了她——沐笙陌,我的青梅竹馬。她的影子和下半身藏匿在了陰影中,臉龐被的逆光遮擋着,不知眼睛是否閉着。我覺得她很美。我們兩人彼此注視着,沉默不語。
“沐笙陌,我的青梅竹馬。”我在心頭這樣喃喃道:“何必要在意她以前究竟是生是死呢?現在,她不是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這樣就足夠了。”
“好了,獃子,結束吧。”她像乏力似的說:“我們長大了,這種遊戲也該變得無聊起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笑了起來。這笑來的快,去的也快,甚至她都沒有注意到我笑過。——此時,屋外夜黑黑的,風刮個不停,雨也下個不停。
之後,她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
“小姐,不走了嗎?”老人問道。
“雨太大了,而且我還要想想提個什麼願望。”
短暫的沉默后,她突然說道:“你來當我的助手吧?”
我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就這樣,那夜我稀里糊塗的成為了她的助手。最後,關於她是誰的問題我還是沒有問出口。
之後的好幾個星期我都沒有見到她,在那幾個星期,我曾一度懷疑,我只是做了個夢,亦或是遇見她的靈魂。直到八月中旬,那天,天陰沉沉的,當時我正獨自在中央廣場無聊的徘徊。
“喂!那個人好像一年前電視裏報道的那個嫌疑人。”迎面走來幾個陌生人。她們正對着我竊竊私語,雖然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聽見了。
我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心臟也疼的發緊。封沉的記憶再次蘇醒,明明都已經跑這麼遠了,明明過去這麼久了,這件事還被她們當做閑聊和八卦。
一個冰冷而又震耳欲聾的聲音再次傳來:“聽說他殺的好像還是殺的她好友的妹妹。”我的身體不自覺的痙攣了起來。“是啊,好像那個人還暗戀着她。”其他人接著說話:“不過你們能想像嗎?我聽我一個朋友說,好像是因為證據不足,再加上他有疑似精神病,最後他只在少管所關了一個月就被放走了。”
“有錢人慣用的伎倆——他們犯了錯事,全用這個理由。”
她們聊的很起勁,一個個表情都很興奮,還時不時的笑了出來,碩大的廣場到處都回蕩着她們的聲音。她們可能覺得我只是長的像“電視裏的那個嫌疑人”,也可能正聊的起勁,也或許根本無視了我。所以都沒有注意到,在長椅上癱坐的我,也沒有注意到我手抖得嚇人,肩膀止不住的顫抖,喉嚨乾涸、嘴唇乾裂的發白,以及汗淋淋的皮膚、慘白的臉色和砰砰直跳的太陽穴。
“誒。話說他怎麼狠心對暗戀自己的人下殺手……”
她們還聊的津津有味。
“有沒有可能是那個女生太丑了,丑到他認為被她喜歡是自己的恥辱……”
“哈——哈——哈。”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聽到這話的我,像個瘋子一樣大叫沖了過去,我大喊道:“你們不懂!劉雨聽她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她聰明、機智,對什麼都很樂觀,她……”
說到這我哽咽起來了,我想我的樣子一點怪異、狼狽極了。
她們之間嘟囔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清。然後,其中一個人問我是否喝醉了?我說:“沒有。不!我根本沒有喝酒。”
“你就是報紙上報道的那個人嗎?”她身後有個人不懷好意的問道。
“是又怎麼了?”我抬起頭高聲說道:“那事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當然,當然!”她們笑着異口同聲的說。
我身子徒然癱軟成一團,我跪倒在了原地。沒有一個相信我。我痛苦不堪,難受至極,我正想起身,讓自己一個人好好靜靜,身後有一個年輕人突然朝我走了過來,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直直的給了我一拳,-我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然後,他朝我啐了一把口水。
此刻,被汗水浸得濕答答的頭髮粘在了前額和太陽穴上;陰冷的空氣像毒氣一樣刺入了我的身體。冰冷的地面讓我怪難受,我用餘光看見他們神情憤懣,眼神嚴肅,我強撐着身子從踉蹌着爬了起來,可是沒有任何改變:她們臉上依舊是憤懣的表情,她們依舊似在看一個雜碎。兩分鐘后,那個年輕人的同夥過來踹了我一腳。廣場上的時鐘敲了十一下。
“十一點了。”我小聲的自言自語道。
我想走,可是他們抓着我不讓我走。我抱着頭,飽受着屈辱在地上挨着一拳又一拳。
雨停了,空氣在喘息,微冷的寒風衝擊着我的神經。我慢慢睜開眼,感覺太陽穴腫脹了起來。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我感覺心臟快停止跳動了。每次冷風吹到我的傷口上,我都會咬緊牙關,緊攥口袋裏的拳頭,努力不讓自己昏過去,想要戰勝生理的不適和心理的痛楚。每次從他們的眼睛或者是口水反射出的一道道光,我的腦袋都會空白良久。我被打了很久。
“呸。”領頭的男人再次朝我啐了一口唾沫。“兄弟們,走了。”
我在地上躺了很久。廣場現在熱鬧了起來,四周到處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的人,地上是骯髒不堪的污穢和凝結成塊的血漬,天空是捎帶寒意的陽光,腦袋裏是刺耳的耳鳴和模模糊糊,心中是絕望和無能為力,最後則是那些打抱不平的正在瀟洒離去的背影。剛剛那幾個女生早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