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已經鑽進了葉家萬居住的狹小危房裏。牆上那個沒鐘罩的時鐘上指針指向了六點十分。家中成員已經都紛紛起了床。最裏屋的父親拖着一條打着石膏的腿，躺在床上正任憑妻子拿條毛巾為其擦拭。頭天晚上的酒勁還沒散去，老頭半睜着眼，順着屋裏狹長而局促的過道向外望着。

父親：“家萬啊！單位做事記得不卑不亢！”

父親訓誡的話並非說給家萬和家裏人聽的。倒更像是說個左右四鄰聽的。一面炫耀着一份好工作的落實，一面又顧全着某種若隱若現的氣節。聽到，父親的話，母親默不作聲地翻了個白眼。幾十年婚姻已經讓她成熟到了不需過分表達，即可抒發情緒的地步。

16歲的妹妹葉家寧正蹲在牆外的露天灶台上，將前夜各種剩菜，剩飯一併倒進鍋里。一番混合翻炒之後，抻出幾張餅。將這燴到一起的鍋中萬物分到了幾張餅上。然後將餅卷了起來，用手絹包好放到一旁堆積如山的鋁製飯盒裏。

堂哥葉家歡和嫂子吳倩則在屋子裏將前夜的卧室收拾成今天的客廳。而外甥和外甥女則跟着葉家萬在門口的一張老舊鏡子前刷着牙。葉家萬仔細地收拾着自己。

這時，葉家寧將盛有剩飯餅的飯盒已經裝包遞給了葉家萬。反手將一個由幾層報紙包好的包裹遞給了葉家萬。葉家萬甩了甩手上的水，接過了包裹。打開之後，裏面是一雙鋥光瓦亮的皮鞋。葉家萬露出了笑容。一旁的葉家寧一臉羨慕的看着葉家萬。

葉家寧：“媽聽說你上班的地方要求穿皮鞋。專門找錢伯伯幫你做的。”

葉家寧一邊說著一邊指着葉家萬手裏的皮鞋。

葉家寧：“這個前面是爺爺以前那雙的皮子，後跟是爸那雙的。但鞋底是舅舅以前的那雙靴子的，但又重新加了底的。整雙鞋，重新拋了光，還打了蠟。錢伯伯的手藝還是可以啊！”

葉家萬看了一眼自己腳上那雙又臟又破的膠鞋，開心的將鞋重新裹好塞進了包里。接着，葉家萬接過妹妹遞過來的午餐，將其塞進了破舊的背包里。

這時遠處街口的人群似乎騷動了起來。葉家萬瞅了一眼，連忙背上自己的破包朝人群沖了過去。

引起街口人群騷動的不是其他，而是公交車。頭頂着巨大天然氣氣囊的鉸鏈式公交車徐徐地靠向了公交站。公交車前面用霓語寫着一個大大的華字。車子剛停穩，車門打開，各路人馬便開始蜂擁而上。葉家萬很幸運的被捲入了這波人潮。他被人潮推上了車，除了擁擠，卻並沒費多大力氣。

上車後葉家萬的耳邊突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屬於徐佩芬。徐佩芬此刻正用嬌小的身體穿梭在這人潮泥濘的車廂里，一邊穿梭，一邊叫喊着買票。

徐佩芬：“買票了，買票了！前門九位，買票了啊！中門八位！趕緊！趕緊！主動買票啊！”

隔着人群，葉家萬看不到徐佩芬。但卻能聽到她的聲音。片刻之後，姑娘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徐佩芬：“中門還有一位啊！還有一位沒買啊！自己自覺買票啊！”

葉家萬知道徐佩芬是在說自己，他笑了起來。但卻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徐佩芬見無人回答，有點不耐煩了。

徐佩芬：“還剩一位，主動買票啊！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啊！非要我過來，才買啊！”

只見話音剛落，葉家萬前面的人群就開始攢動了起來。徐佩芬像一隻小個子的鱷魚游過水中的大牛群一樣，

雖然個子不大，但氣勢很足。畢竟這是姑娘的主場。這隻小鱷魚很快便遊了過來。當人群被分開，葉家萬的那張笑臉出現在了徐佩芬眼前。徐佩芬先是一驚，接着一喜，但臉上卻迅速裝出了一幅淡而不厭的表情。

徐佩芬：“乘客！買票了。”

葉家萬卻笑意不減的看着徐佩芬。

葉家萬：“買買買，肯定買。但買之前，乘客先給你看個東西。”

徐佩芬滿心好奇，卻故作不做感興趣。

徐佩芬：“哎呀，不看不看，我吃不了苦，怕被拖累。趕緊買票！”

不料，葉家萬突然一把把徐佩芬摟到了自己面前。幸好車上人多，兩人的動作才顯得沒有那麼明顯。貼在葉家萬胸上的徐佩芬臉瞬間紅了。只見葉家萬用兩根手指撐開自己的破包。露出了裏面的皮鞋。徐佩芬頓時瞪大了眼睛。隨即，姑娘又有點失望。

徐佩芬：“我昨天還在想，到哪兒去給你找雙皮鞋。自從上個月，皮鞋上了非必須品名單，現在好難買啊！”

葉家萬：“現在不是都解決了啊！”

徐佩芬點了點頭，神色卻有些失望。

徐佩芬：“你本事大，萬事不求人！”

葉家萬：“誰說的，我得求你啊！”

徐佩芬：“我有啥好求的？”

徐佩芬紅着臉，期待着葉家萬的花言巧語。這時，從車頭駕駛位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司機：“小徐，人都點夠了嗎？”

隨着司機的提醒，徐佩芬才猛然憶起自己的職責。姑娘頓時有點慌亂，她定了定神之後，高聲回答到。

徐佩芬：“點齊了！點齊了！”

氣閘放氣，公交車轟鳴着起步。徐佩芬動手翻起了葉家萬的包。

徐佩芬：“拿出來，我再看一下。”

028市被兩條河所橫穿，一條府河，一條南河。兩河在城中匯合，匯合之處有一雙生亭，被喚作合江亭。兩河匯合之後便穿過一座九孔石橋東流而去。就這樣028市被分成了三塊地方。

國立健康中心028市藥物使用所。便坐落在這九孔石橋往東的一座江心島上。江心島由一橋與外界相連。沿橋上島，一路五分，分別通向的五座建築。坐落在竹林掩映中的木質建築建築，三棟為四層，兩棟為二層。雖是藏身竹林之內，這些斗榫合縫的建築卻都座座飛檐反宇，巧奪天工。

使用所里的四層建築叫做高級，兩層建築叫做VIP。此刻，葉家萬正被着自己的破包慌忙的奔跑在忙碌的員工通道里。葉家萬來帶後勤中心的接待站前。接待站前的黑板上貼着各種各樣的通知和表單。葉家萬在上面尋找着自己的名字。很快，他發現自己今天被分配到了VIP-2樓。葉家萬迅速地跑向右側的通道。

這時候接待站的電話響了起來。後勤經理接起了電話。聽完電話之後，後勤經理立刻轉身朝身後的五個同樣西裝革履的副經理髮出了命令。

後勤經理：“小陳，一個半小時！又有一位貴賓要來。陸軍中將石井四郎的長子，石井右一郎。他剛剛升任了法務省的本地代表。陪他來的有法院的辦公廳代表佐川乙巳和監察廳的辦公廳代表小田駿，還有一名資深律師巫全淮。巫全淮是個華人。據說是石井右一郎在法學院任教時的得意門生。他們的一切要求都必須被滿足。石井右一郎喜歡48度的溫泉，還有他不太喜歡勝利日的宣傳，所以大廳里的部分宣傳版趕緊撤下來……”

此刻，一個西服革履的謝頂的眼鏡老頭正帶着白手套拿着一根溫度計正在一個木質溫泉池旁測着溫度。透亮的水面上還漂浮着新鮮的玫瑰花瓣。

眼鏡老頭揚起溫度計在燈光下仔細地看了起來，他接着用有些沙啞低沉的聲音發出着指令。

眼鏡老頭：“加熱水，要到48度，一度都不能差。”

眼鏡老頭將溫度計交給身旁穿着制服的漂亮姑娘。眼鏡老頭轉身開始檢查起屋內的其他細節。這所房子有着近五米的挑高，雖只有二層，卻有着普通民房四層的高度。室內各種整切大料的花梨紫檀木質的地板牆面陳設。木質的溫泉池正對着一扇巨大的側開推拉木門，河風穿過門外的竹林帶着清香直撲屋內。

後勤通道里，一排西裝革履的男女們整齊地站成了一排。一個同樣衣着筆挺的中年人背着雙手走了到了隊列前。

中年人：“伸手！”

隊列里的人紛紛地伸出了手。中年人仔細地檢查着每個人的手和指甲縫裏是否乾淨，服裝鞋襪是否得體。當遇到女性時，還得檢查頭髮綁得是否嚴謹。中年人一邊檢查着，一邊點着頭。

這時已經遲到的葉家萬一路整理着自己的西服一邊趕緊排到了隊列的最後端。而這時中年人正在告訴一個同事。

中年人：“你得修剪利索，不能這樣邋裏邋遢的！”

看着中年人還沒檢查到自己的時候，葉家萬偷偷地提了口氣，緊張地等待着中年人的檢查。中年人停到了葉家萬的面前，他卻並沒有着急檢查葉家萬的手，而是低頭看着葉家萬的腳。

原來，葉家萬將鞋忘在了徐佩芬的公交車上。此刻，他只能穿着那雙殘破的膠鞋出現在中年人面前。中年人皺着眉頭看了一眼，那雙糟心的鞋，抬頭看着葉家萬。

中年人：“你在開玩笑嗎？”

葉家萬：“對不起，唐先生，我的鞋丟在了公交車上。”

唐孝南面無表情地看着正在緊張解釋的葉家萬，然後轉頭跟所有人說道。

唐孝南：“開工前，再次重申！不管客人點了哪種套餐，使用證明上的記錄必須清楚。急救通道必須保證通暢。急救床位必須要夠！VIP樓，一比一，高級樓二比一。我不想看到今天有人出事。我們要的是，體驗，安全，服務！”

說完，唐孝南一拍手，眾人紛紛奔向各自的崗位。而這時，唐孝南來到了葉家萬面前。

唐孝南：“你回家吧！”

葉家萬趕緊跟了上來。

葉家萬：“唐先生，唐先生，求你了。”

唐孝南看了一眼葉家萬的破膠鞋說道：“求我什麼？你看上去像個乞丐。”

葉家萬：“我會找到鞋的，我需要上班。”

唐孝南有點不難煩地停下前進的腳步。

唐孝南：“你需要的是離開。現在……”

葉家萬仍然不死心地擋在唐孝南面前。

葉家萬：“唐先生，對不起，唐先生，你知道我全家都指着我了。”

唐孝南看着葉家萬嘆了口氣說道，

唐孝南：“我辦公室里有雙備用鞋，在桌子下面。換好去VIP-2，先把過道里的勝利日展板收起來！”

唐孝南說完拍了拍葉家萬的胳膊。

葉家萬：“謝謝！唐先生！”

葉家萬一邊說著一邊趕忙跑向唐孝南的辦公室。鞋雖然有了，但大小卻並不合適。身材高大的葉家萬面對這雙不夠大的鞋犯了難。但此刻，他卻沒有挑三揀四的資格。為了這份工作，他必須想方設法的將自己的大腳塞進去。但小鞋卻真是難穿。忙出一頭汗后，才勉強將腳塞進去的葉家萬，感覺自己像一隻躲在電杆背後的大象。他很難受的調整着自己。

而葉家萬身後的彩色顯像管電視上正在播放着國立健康中心028市使用所的宣傳片。

宣傳片：“在過去的六十一年裏，使用所已經接待了超過千位帝國之中的政要和名流，他們親自體驗它的奢華和周到，在這裏極致的體驗和安全是我們的最高目標。”

後勤通道里，穿着小鞋的葉家萬一瘸一拐地跑過唐孝南的面前。唐孝南皺着眉頭看着葉家萬。

唐孝南：“小葉，不要一瘸一拐的！”

葉家萬點點頭，強迫自己改變了走路的姿態，但他的腳很疼。

VIP-2樓的大廳里，葉家萬開始收拾起原本佈置好的展板。葉家萬收着展板，心頭不由地升起一絲怨恨。他琢磨着如果那年是我們贏得了戰爭，自己的日子會不會多少有點不一樣。葉家萬的腦子卻停不下來。如果自己足夠勤懇，而且運氣好。自己可能能有一天成為像唐孝南，唐先生那樣的體面人。自己也可以有一間辦公室，辦公室里有一雙合腳的備用鞋。想到這裏，他的腳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