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二[星塵的舞會]
Episode.2[星辰的舞會]
海風蕭瑟。
破曉的霞,就是尚未睜開的眼縫。說紅不紅,說金不金,把海平面與陰雲涌流的蒼穹分離。海洋的腥味被機翼高速的卷流割開。
這個速度下是聽不到海浪的。耳邊只有引擎轟鳴。
——艙門,橫着拉開。
海風猛吹男人的短髮。長夜未去,機艙中暗紅的燈並不能照清楚他的臉。
他望着一道道吹散的白浪,若有所思。
——
“路德梅爾倫,5分鐘。”
背後坐着幾個陰影,其中一個提醒道。另一個在擺弄着作戰手錶接收的頻率。
“有了……你們聽。”
新聞播報:“嘶啦啦啦……北約聯合作戰小隊……嘶嘶……無人島…嘶嘶……遇襲。”
那人發出了嘲笑:“聽到沒?他們內部也說‘北約聯合作戰小隊’。哈哈哈哈……”
“多新鮮吶,那群1984們能丟得起這人嗎?估計得壓個幾周才得被迫發佈。”提醒的人起身,向艙門的男人走。
黎明的黑暗中,香煙的紅頭格外顯眼。吸的時候會把海風也吸進肺。
男人咳嗽了幾聲,身後的人影走出來:“你不能再抽了。”
男子的煙頭被拿走,丟入海中。
——他只是獃獃地望着那紅色的亮點逐漸消失,也不抗議。
那人一身武裝到牙齒的戰鬥服,戴着全覆蓋頭盔:比起特戰,更像是戰鬥機飛行員。高科技網格狀的鏡片反射微微的光。
那人:“你非得抽這種紙捲煙嗎?”
“……”
男子沉默。
那人看了看錶,回頭:“路德梅爾倫,3分鐘。”又回過來:“隊長,代號咋決定了?‘死神’、還是‘灰質’?”
作戰手錶的時間,一秒一秒進行。
——
時間,一秒一秒跳。
跳到9月17日。
“……”
路德梅爾倫,拉德市某處。
此時此刻,小隊身穿便服,圍在黑暗的房間裏。
室內亂糟糟的狀態描述了一次精準的突襲。
“北約聯合作戰小隊於太平洋附近的無名島遇襲……”房間內的電視屏幕在播報。
“喲,瞅瞅,發佈了。”小隊的一人嘲笑。
——
電視下,癱着個奄奄一息的人。
黑色戰鬥服,黒頭盔,耷拉着腦袋。沒有開出的槍被踢到了一邊。血慢慢滲透衣服。他們圍在他身旁,等着什麼。
黑衣人聽到播報的新聞,頭動了動。
隊員:“隊長,他好像想說點兒啥?”
“不重要。”男子的單眼變成銀色,盯着他:“他的思維組成語言前就會被‘極度之眼’提取了。”
男子說著,閉眼,瞳色恢復正常,對他舉槍。
“我們走。”
——
“砰!”
FILE.2
“砰!”
槍聲。
海鷗飛散。
樂爾放下槍,摘掉護目鏡。
靶場空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靶標上的彈孔畫出他精準的槍技。
管理員把他的環數記錄下來:“少爺,今天狀態不好吶。”
樂爾脫掉手套,敷衍:“昨天…….沒睡好。”
他滿腦子都是那位身披晨光的女孩兒。
怎麼回事呢……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想起她……腦子就亂了。
為了轉移思想,他又擔心起那隻小狗。
雖然只是一隻狗,但從樂爾撿起它的瞬間,他的心就系在了它身上。
“少爺——”管家抱着一團軟毛巾走來,樂爾思維被打斷。
“怎麼樣?它還好嗎?”他有些興奮。
——
管家小心地展開,銀灰色的小毛球就從蜷縮狀態露頭,笨笨地看樂爾。
管家:“唔……餓了挺久了,小奶狗按說很容易低溫而死,但它沒啥事……您要抱它嗎?”
“啊?噢…謝、謝謝。”樂爾接過毛糰子。
碰觸那奶里奶氣的皮毛時,他心要融化了。
樂爾:“疫苗都打了嗎?”
“哼。我可曾忘過任何事兒?”管家得意地捋捋俏皮鬍子,話鋒又一轉:“但是老爺和夫人可是明確交待不準養寵物……”
樂爾:“他們幾百年不回家一次,總不能什麼都管吧?”
他觀察懷裏這肉爪子到處亂伸的小毛團,止不住地就露出了笑。
它的可愛,根本無法抵擋。
管家見狀,思考了一會兒,露出一縷欣慰的笑來:“您上次有這種笑,恐怕是第一次買機械人的時候。您這麼堅決……好像也好久沒有過了。行!如果它能給您這麼多快樂,大不了我去向老爺夫人求情。”
樂爾:“謝謝你,舒爾茨。”
——
舒爾茨掏了掏上衣,取出一盒寵物餅乾:“吶,醫生推薦的。”
樂爾把狗放下,它甩甩毛,張開嘴。肉墩墩地朝他晃尾巴。
樂爾很難在被它舔掌心前摸到它,它時不時抬起小短腿。
“唔……”
他打開餅乾盒,它尾巴立刻成了螺旋槳。他給了它一顆,它牙與餅乾碰撞卡啦卡啦,像是在琢磨該如何一口吃下。
樂爾即將綳不住時,舒爾茨清了清嗓子:“噢還有,少爺,您別忘了今夜的晚會噢?王國慶典快要到了,外地那些家族們兩周前就來了。咱們的‘雪麗花’號馬上要公佈投入生產,您可以不主持,但不出席總歸說不過去呀。”
“呃……!”
又是那種身穿緊繃得渾身難受的高檔面料,充斥虛言假笑的沉悶舞會。
樂爾偷偷瞄一眼舒爾茨。他捋着俏皮鬍子,眼神直穿他內心:“再提醒您一次,宴會廳在‘留斯塔’的頂層。‘忘記’自家大廈在哪兒這事兒,您不會再做吧?”
被看穿了……
小狗假裝咬他的指頭,渾然不懂他的煩惱。
FILE.3
秋雨,逐漸減小。陰雲挪動了些許,血紅的晚霞在天際線漂浮。霓虹和路燈挨個點亮,輝映來臨的夜。
“滴答,滴答……”
雨,滴到桌板。
銀絲般的光,透入碎裂的窗戶。
——
迎着那銀光,李言伸臂,把碎了一半的窗戶關閉了。微冷的秋風,少了些。
麗莎菲利婭摸了摸胳膊,皮膚冰涼。她癱坐着,怯生生地瞪着他:“你說……什麼?9月17號循環了?”
李言在陰影中微微點頭,順手拿了張毯子朝她來,高大的身影就像鐵甲木偶,極具壓迫感!
“你等、等一下……”麗莎正怕,他把毯子披到她身上。
他輕輕吹了吹手指,轉身去拿手機。
“……”她本能地把毯子拉緊了些。
疲憊的軀體,第一次感受到些許溫度。
麗莎想要起身,發現腿是軟的,一番掙扎,悻悻作罷。
“李,李言!解釋清楚啊!循環了是什麼意思?”
李言倚牆,冰雪雕刻的側臉一半隱回了黑影:“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不論我做什麼,去哪,世界都會在黎明時分回溯。我就像……被困在了今天。”
“……”
見她傻愣着,李言撥號。
麗莎慢慢地恍悟:“喔……!所以你才說我是上天給你的禮物,我……打破了?”
李言點頭,預約室內修復。
——
麗莎感到一頭霧水。
她的右眼皮一直在跳……低頭愣了會兒,問:“你就不好奇嗎?發生了這些奇特的事情你怎麼還……這麼……”
李言預約完,掛電話,沒什麼表情:“你循環個幾萬次,就也習慣了。”
她張口想反駁,發現好像他說得挺對。
一高一低兩雙眼,在灑入的暗光兩端,相匯。
麗莎:“所以……幾萬次?”
“太久了,記不得了。”
李言金屬般清寒的綠目,打量了她幾下,放下手機,從陰影中走進側光,麗莎不自覺地產生“要趕快起身”的本能,用手撐地,可這雙腿,好像不屬於自己了………
李言見狀,俯下身。
二人對視。
“……”
她的手捏着毛毯邊角。
“你害怕我嗎?”他平靜的聲音問。
——
想躲避的少女,停住了,情緒這才找回一絲安詳。
這個男子已經把危險解決了。
“……”她搖搖頭:“只是經歷了這些天……唔……本能就……”
“……”
李言想了想,微微後退了一步,向她伸出手。
“現在呢?”
“……”
麗莎凝視他又細又長的手,揚起臉,第一次端詳他的臉孔。
——
這位英俊硬朗的黑髮男子,線條分明,又很立體,除了長睫毛和乾淨的皮膚外,非常欲、非常性感。那撲面而來的英氣裹在冷色調的光內,如同初秋的寒露。
漂亮的綠眸,等待她。
麗莎:“你的……眼睛為什麼是綠的?”
保持着伸手的姿態,他如同雕塑,沉默地搖頭。
“……”
麗莎伸手,被他握住。輕輕一提,站起了身,鼻子差點碰着他胸膛。
麗莎的眼睛:“……”
哇……
他真是高大……她想。近距離面對面,快要把她整個罩住了。
傍晚的冷光透過窗戶,把他倆籠罩在內。
他們都不說話。
李言:“……”
麗莎:“幹嘛盯着我……”
李言:“你的衣服臭了。”
“啊!是、是嗎?有嗎?”麗莎難為情地聞了聞。衣服確實有種霉味,連她的體香也難以掩蓋。
李言:“你從哪裏弄的衣服?”
她似乎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頓了頓。
“……”
好一通思考。
麗莎:“我不記得……”
李言饒有興緻地歪頭。
麗莎:“別這麼看我,我……只記得一顆流星……”
她用力回想:“我的記憶是從看見一顆流星開始的,我穿着這身臭衣服亂跑。好像有什麼指引着我往這個方向來……噢!那些木偶那個時候就在追我了,我求救的路人、警察,都被殺了!天啊……我好像是跑了一兩天了!我……我繼續跑啊跑啊,就……到這裏來了。”
李言的表情,似懂非懂。
他去取下了外套,一邊拉衣領一邊說:“我帶你去買衣服吧。”
少女先是一怔,低眉垂眼,捏了捏衣角。
“噢唔……”
她小聲說:“可是我沒有錢……算了吧……”
她的右腳在左腿上尷尬地蹭了蹭,慚愧地瞄着地,想問“我能不能借你的”,又沒法開口。
李言把衣領弄好,說:“沒關係。我幫你買。”
——
麗莎抬頭:“誒?”
李言說:“這身臭衣服和你的樣貌太不匹配了。”
麗莎目光驚滯:“……”
她分不清是在誇讚還是純闡述事實,有些不知所措:“啊這樣不、不好吧……”
話沒說完,一把傘扔了過來。
“啊!”
“跟我走。”
“啊唔……等、等下我,我鞋掉了…!”
……
——
頭頂墜落的秋雨,不像夏季那樣淋漓,倒是多了一絲連綿。薄薄的寒霜,塗在李言面頰,綠眼睛一眨不眨,把雨霧切開。
風起,無數紅楓飄落。他張開手,讓其中一片落在手裏。
麗莎縮在他身旁握緊着傘,躲避邊緣的冷雨,生怕打在新衣服上。她眼瞧他手中拎着許多購物袋,想向他致謝。
但他……一副什麼也不需要的樣子。
麗莎清清嗓子,嘗試找點話說:“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表面上看,我是個馬上大學畢業的學生。”
“唔?”
——麗莎撇眉毛。根本不像嘛。
他怎麼看都沒有大學生的青春味。
倒不是說他老……可以說他是長得成熟的20多歲……甚至也能說他是長得年輕的30多歲。非要硬說的話,大學生也不是不可能……但……
麗莎:“表面上看是什麼意思?”
“我應該比大學生老很多吧。”李言輕輕把手中的楓葉放進她手掌。
“?”麗莎觀察那片楓葉。那麼渺小,紋理卻錯綜複雜。
李言說:“光今天輪迴的次數都夠我畢業好多次了。”
麗莎:“什麼嘛!你自己也不清楚?”
他點點頭:“和你一樣,我也失憶了。”
——麗莎:“誒?”
李言:“等我回過神來時,就已經在這兒了。我身上的證件里有一張拉德大學的學生證,就去了那兒。也沒人質疑過我。”
“那你的房子是哪裏來的?一個學生即便打工也不會有錢租整套吧?”
李言若無其事地說:“我買的。”
麗莎馬上要露出驚訝時,他們經過一個小巷,巷子裏一位滿身臟污的老人,倚着牆數錢,雨水偶爾落到他的破衣服里。他看到李言,立馬甩掉可憐的形象,熱情地招手。
“喲!嘿嘿嘿!今天又來打了嗎?賠率很高噢!”他狡黠地笑着,對空氣比劃。
李言搖頭,他朝他炫耀錢:“我一覺醒來,不知道哪個蠢貨給我放了一把錢,嘿嘿嘿!還以為我是個孤寡老頭嗎!真是個自作多情的白痴……”
——
麗莎怯怯望着那神經兮兮的老頭,李言拉着她的胳膊離去,思緒拽回來。
李言:“我不吃不喝,也沒有什麼朋友,幾乎沒有花銷,以前又因為太無聊經常會去各個地方打地下黑拳,慢慢就攢夠了。錢……對我來說沒什麼用。”
李言打黑拳……對手們一定很慘……
但是話說回來,一個沒有記憶,陷入時間循環的李言,解救了被追殺的自己后,解脫了困局……
有什麼事即將要發生嗎?
一滴冰涼的雨水,滴到了她光滑的腿上,她忍不住“啊”。
李言轉過頭來,麗莎害臊地假裝咳嗽。
他冷不丁問:“我看你也長了一雙綠眼睛……這只是你瞳孔的顏色嗎?還是說……”
“我和正常人一樣的。”她擦着腿說:“要不然就不會覺得涼了。”
李言:“那你需要吃東西吧?”
“嗯?”
麗莎摸了摸肚子,木木地點頭。
“餓嗎?”綠眼睛,盯着她俏美的臉頰。
麗莎:“……我剛才,怕得想吐。”
李言:“現在呢?”
“現在……餓得怕。”她嫩白的臉、又浮起些許紅暈。
李言望望遠處各種餐廳,一言不發地示意她跟上。
她扔了楓葉,難以掩蓋高興,屁顛屁顛跟上去。
橘紅色楓葉乘着雨風,狀若無物地流浪……越來越遠。
……
一隻欣長到誇張的手張開。
楓葉落在手心,被捏住。
楓葉慢慢地被放下……放到一雙閉着的眼睛前。
——“嗒。”
腳尖,踏地。
輕閉的、擁有長長的睫毛的眼睛,徐徐睜開。
那是一雙妖冶的孔雀綠目珠。
神秘,幽惑,散發危險的氣息,令人一眼就會沉淪。
這雙綠目,好奇地觀察楓葉上的花紋。
“……”
雨水落下,卻不會滴在他身上,只是懸停。他像被許多璀璨的寶石包裹。
周遭景色不知為何扭曲了。他的樣貌被琳琅的雨滴倒映,看不真切。
“3度空間……”
輕輕一送,放走葉子。
他深深吸嗅。
“真是不會膩呢。”
細美的手,從正面,翻到背面。
他輕輕吹了吹手指。唇角,輕佻地上浮。
“那麼再開始一次吧。”
睫毛下的綠目向李言和麗莎經過的地方轉動。
“心妃,我們走。”
他的身旁,一個女性的輪廓點頭。
FILE.4
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撣。
兩杯巨大的的啤酒,送到跟前,被輕易地拿起,穿過煙霧繚繞的人群和電視噪音,放下時四濺白沫。
男子擺了擺手,推給其他人。他不易察覺地留意——沒有隱藏的目光。
——
拿酒的高大傢伙即是拿走他煙的那個人,戴着帽子,墨鏡、口罩,一言不發地坐下。
算上他倆,一共六人。
“路德梅爾倫的啤酒還是挺帶勁兒的。”
“‘’部隊暫時應該還不清楚咱在獵殺他們。我偽造了上午那貨的狀態報告,他們搞清楚情況前,咱應該還有幾小時。”男子說:“但他腦瓜里沒東西。可能是為了預防咱窺探,沒告訴他情報。”
桌上的酒杯被冰得結起一層霧,對面一個粗曠的男人拿起來一口灌了一半:“狡猾了喲。終於學聰明了。”
他身旁已經放了一個空杯子。
“沒啥用的。”
男子望向窗外:“‘極度之眼’的信息獲取力壓根兒不是他們能理解的。去城市制高點大概望望,就能發現蹤跡了。就是費點兒事兒。”
——
電視裏不知疲倦地播報着北約作戰小隊被消滅的新聞。
“還報呢?這臉皮能防彈了吧。”另一個人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明顯不太喜歡這個味道。
飲酒的男子:“哼。越貧弱越責怪我們,越責怪我們越貧弱。完美的1984式循環。”
新聞終於播報到下一條。
“近日來本市接連發生命案。昨日警察局接到報警,案件發生地點位於……”
屏幕只是一閃而過案件發生的地點,其中有一條小巷。男子從那畫面里覺察到了什麼,湊身,眼睛一閉一睜,變成銀色。
他對電視屏幕定睛——
“!!”
男子的臉色突然陰沉了。
“怎麼了,隊長?”
捧着咖啡的年輕人問。
“……”
男子目光顫抖了幾下,說:“你們在這兒等我。我去偵查一下。”
粗曠的男人放下酒杯,欠身小聲說:“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他點頭,叫上身旁那個高大的人,對坐着的幾個人擺出打電話的手勢,離開了。
——
李言家附近的小巷。雨絲把所有痕迹都抹得無影無蹤。早先那番打鬥連氣味也不剩下。
李言帶麗莎去買衣服的功夫,高效的修理服務已經把家中重新修理了一整遍了。
地面的碎渣也一乾二淨。
傍晚的路燈昏黃,昆蟲想要躲避雨水的拍打,卻又被燈光吸引,無謂地追逐那燈火,被雨滴毫不留情地拍落。
牆,如同兩條黑邊,把世界壓縮。男子的銀色單眼死死盯住木偶摔碎過的地面。
——
他的腳步沉重。
越接近那早已不存在的血跡,他的臉色便越難看,深邃的眉骨狠狠擰皺。
他終於到達,蹲下身,摸地。
“!”
他像被雷劈中,臉色煞白!
“……”
高大的蒙面人沒有表態,但拳頭握緊了。
男子先是譏諷地笑了笑,嘆口氣,抬頭仰望落雨的天穹。
好像被老天開的玩笑逗笑,又像在感謝它給他這個線索。
天穹,那縷漂亮的晚霞,不在這兒。
——這裏只有黑暗與陰霾。
雨水順額頭劃過嘴唇,他嘗到的是鮮血。
他握拳,把仇恨死死搦住。
“全隊。”
他冷冷道。
“確認了。”
耳機另一邊傳來一眾驚訝的反應,隱約聽見一個“操”。他沉默了幾秒:“這兒的‘心氬’殘留物……是‘心念遊魂’的。比上次見到時強了太多……”
——“是‘她’。”
耳機另一面是沉重的緘默。
“全隊,啟動第二任務計劃。你們的行動代號做相應的替換。”他說罷,牙齒緊咬,緩緩起身,如同從鐵水裏升起的機械人,冷酷,幹練,不喜不悲。
“‘歐法尼姆’收到。”“‘韋斯卡’收到。”“‘蚩尤’,收到。”“‘尼克斯’報告。”
他回頭看了眼蒙面人,:“‘雷奧斯’——”
“嗯。”雷奧斯擺手接受。
“全員,作戰行動‘3301’,現在開始。”
“呵……”
耳機另一頭,韋斯卡把剩下的酒一口灌下,狡詐的聲音帶着些鼓舞:“這次可別再死了哦,老爺爺。”
“說什麼呢毛頭小子……”
鋼鐵的黑影盯着那不存在的血痕。
“我是死神。我們要抓住她……”
眼神凜冽!
“我們要埋葬她!”
FILE.5
古龍香水味,穿越跳動的琴箱,在羊絨西服上打滑。
金溜溜的柔燈照耀。搖晃的酒盞,嬉笑的紅唇,宴會廳地板鋥亮,精緻的軟底皮鞋在上面走來走去。
“……”
熱鬧廳堂的角落。
樂爾站在露台門邊,放下酒杯,回想剛剛做完的助興發言。
呃……太蠢了。
大家沉淪在奢華的氣氛中,只有他格格不入。
目光所及之處,那些標緻的笑,連角度都一樣。
他覺得悶熱。應付那些上來攀談的人已經花了好多精力,一遍遍重複自我介紹和假裝感興趣,讓他頭昏腦脹。
在更多人過來前,還是先逃掉吧。
他悄悄推門。
“叮玲玲玲……”
門框上的鈴鐺碰響。玻璃門打開時,涼颼颼的夜風吹進肺,他清醒了一些。
雨……停了。
“……”
和宴會廳比,這裏很安靜。
樂爾走到邊緣,俯身倚靠,目光投入拉德市的夜幕。
城市繁華的夜景在後面,從這兒看,只有靜謐又漆黑的大海。
這個巨大的生命體中,任何角落放大,都一定有故事。
暖色調的宴會廳與冷色調的城市一黃一藍,對比鮮明,室內是他身處的世界,這裏是他獨處的世界。孤單,又舒適。
“……呼。”
樂爾單手托腮。
他又一次回憶那個姑娘。嬌美的臉,焦急的表情。
“呃我是着魔了嗎!”長這麼大第一次有這種感受。他拍拍腦額,嘗試放空大腦。
——
這時,他看到一道光。
一顆明亮的火球,由低處竄升。
“?”
不規則的亮光拖着硝煙尾巴把黑暗一分為二,發出滑稽的尖嘯——
“啾~~~~”
——“嘣!”
——
開屏的大煙花,炸出金箔般的小散花,稀稀散散。幾秒間,後續的也升高,伴隨鳴響,把夜空點綴得五光十色。
差點忘了,今天有煙花秀。
宴會廳響起掌聲與歡呼,音樂聲停止了。
“哼哼~~”
樂爾回過身,想看這幫老爺貴婦們難得流露真心笑容的時刻……
——
宴會廳的門,推開了。
樂爾正好一眼望去。
管樂,齊奏。
——是那管樂齊奏得太恰到好處呢?
“!”
樂爾的面孔……
——還是推門的時間完美巧合呢?
樂爾的眼睛……
——這一切……
樂爾的瞳孔……
——彷彿精心設計好的……
彷彿……
睜大了!
命運。
——
“吧嗒。”
一雙高跟鞋,在掌聲中,和今夜的風一樣,輕盈,又風風火火地踏進來。
窗外絢爛的煙火,把室內渲染。宴會廳的歌手,開始深情地助興歌唱。
“沙啦啦啦……在幻夢月簾下腳踩星之砂……”
一襲高挑的梨花色低胸禮服,恍若尚未綻放的花苞,花瓣的皺褶恰好修飾腰與胸的曲線。
大紅寶石的愛心頸鏈,嬌嫩的鎖骨肌膚。
她雙手輕攥。酒紅色秀髮今夜是微卷的,與白天不一樣。微抿的雙唇染了口紅,也與白天不一樣。
“只有你我沉於深海目光彼岸……”
周圍的人們隨樂起舞。垂眸的少女,略有慌張,長睫毛不時一眨一眨。
樂爾看呆了。
而那雙湛藍色的鑽石雙眸,一抬眼……
“深深相戀深深相戀……”
就帶走了他的心跳!
他趕緊按住心口,不讓它跳出來。
人群,宴會廳,都模糊了。
遠遠看着她,優雅高貴,仔細看的話,卻只是初長成人,未經處世,每一寸肌膚都透露着芬芳。
和今早一樣,她的眼睛裏透露着迷失。左顧右盼,又怕有失形象,時不時還要回答別人的邀請。
“……”
從未想過會在這裏重逢,他急忙想搭訕,又沒有勇氣。眼看其他的公子哥們一個個的,焦急之時,他從她不安的神情里,讀出了什麼。
那雙眼中,有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心情。
“……唔~”
他漸漸放鬆,拿定主意。
FILE.6
最後一絲晚霞悄然閉眼,拉德市徹底入夜。留斯塔的宴會廳,載歌載舞,曲樂昇平。
少女憋着一股勁兒,推開玻璃門,來到露台。
“叮玲玲玲~~”
門頂鈴鐺相互碰撞。
夜風清寒,她擦了擦肌膚,深深呼吸,有點不悅地擺弄了一下禮服,疲憊地靠到了門右邊。
她獃滯地眺望遠方。
留斯塔的最遠處,是深藍的海。微冷的空氣仍有些潮濕。
“咳……”
樂爾清了清嗓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
夜幕中的二人,各站在散發柔光的玻璃門左右。室內的光拉出長長的影子。這麼看來,裏面外面是不同的國度。
“……”
她的表情……有種失態被撞見的緊繃。
樂爾問:“你也是來這兒逃難的嗎?”
少女如釋重負,翻着白眼抱怨道:“我快悶死了……”
哇,洋娃娃說話了!
“我遲到得可真是時候,一進來他們就不停地邀我跳舞……”她的聲音嬌美又活潑,連抱怨都是可愛的。
“你不想和他們跳舞嗎?”
樂爾問。
少女揪了揪裙角,動動腿:“這身禮服太誇張了,又綳得根本沒法動彈,我還穿着高跟鞋……”
聽她說完,樂爾點頭,沒說話,垂目,她於是也垂目。
沉默。
室內的鋼琴和舞步在飄。
風兒清冷。
——
“我也不想和他們跳舞……!”她的紅唇嘟囔。
樂爾綳不住笑了出來。她像是感到害臊,臉微微泛起紅暈:“抱歉……”
樂爾:“唔?抱歉什麼?”
她的蘭眼珠滴溜溜四下打量:“這裏看起來像是你的私人小世界。抱歉闖入。”
樂爾輕笑:“不,這個小世界是公用的,只是大部分人沒留意罷了。”
少女的臉浮起一抹笑意,不那麼疲憊了。
他清秀的面龐,誠懇而簡單。天藍和鑽藍的眸,相對。
少女停了停。
“該怎麼稱呼你?”樂爾問。
“佳亞。”她說,又似乎意識到這樣的場合要說全名,翻着白眼背誦:“佳亞·貝拉·瑞謝爾……”
樂爾瞪大了眼——
里特這傢伙……消息還真靈通!她就是那個瑞謝爾財團的千金!
樂爾裝得面若平湖。佳亞側臉轉過來:“你呢?”
“我是樂爾·留斯。”
“啊!”佳亞捂嘴:“你就是留斯家的……”
樂爾:“那個格格不入的傻瓜。”
沉默。
兩個人同時發出了笑。
佳亞:“別這麼說!我才格格不入。我這幾天才轉到拉德市來,方向感又不好,去哪都暈頭轉向的。連今天這樣的宴會都遲到!……丟死人了。瑞謝爾家會被嘲諷的。”
呵……
她是這麼想,但那些看到她進門的少爺們,表情上寫的可不是嘲諷。
樂爾:“沒關係,有我給你墊底呢。你沒看到我發表助興演講的模樣。”
樂爾:“……還好你遲到了。”
佳亞微微被他逗樂,美麗的眼睛眨巴眨巴。
沉默。
一種微妙的情緒……在空氣中蔓延。
“嘿……唔……”
樂爾清清嗓子,直起身:“比起在這兒無聊着……要出去走走嗎?”
說罷,瞥瞥樓下:“我給你看真正的,我的小世界。”
佳亞看着他,頓了頓,微笑。
“好哇。”
——
雨後氤氳的秋夜,被打落的楓葉在水窪中一圈圈地蕩漾,把路燈的倒影打散。
長滿楓樹的小路已經沒有人了,兩個人索性就穿着禮服在街道行走。
噠、噠、噠、高跟鞋響。
她的雙手背在身後,微微攥着。
耳畔,潮汐隱約。
“這附近靠海嗎?”她問。
“誒,附近海灘連着山崖,再上面就是留斯塔,所以到了夜裏,它就像一座燈塔。”樂爾說著,佳亞抬頭,留斯塔的黃光,正射入漆黑的夜幕。
他偷偷瞥她。
天……她好美!斑斕的眼眸里,世界並非黑色,而是五彩的,像一雙聖誕玻璃球。
而這份美麗之外,他讀得出另一種……和自己一樣的孤單。
原來吸引自己的是這份情緒嗎?
佳亞回頭,他急忙躲避。
“所以……你來拉德就是為了參加王國慶典嗎?”樂爾問。
“嗯?不~~我是要轉學來這兒。但反正都搬過來了,家裏又受到了邀請,就讓我參加。”
樂爾:“噢?你要轉去哪兒?”
佳亞想了想:“拉德大學。”
——
樂爾的腦袋裏冒起一團煙霧。
拉……等等。他嘗試掩蓋自己的激動:“我也……在拉德大學啊!”
“真的嗎?太好了!”佳亞美妙的雙目點亮:“我在這個城市沒什麼朋友,又不想和宴會上那些人說話,還正煩惱呢!”
她說完,好像覺得自己情緒流露太多,又有點臉紅,趕緊收住,氣氛突然沉默了。
尷尬之時,樂爾碰碰她,示意。
——
樂爾:“比起那些讓你疲憊的假笑舞會,我覺得這樣的地方,也許你會更鐘意。”
沙沙……
樹葉聲,與海聲融為一體。吹拂佳亞酒紅的髮絲。
樂爾一指,楓樹林的盡頭,視線豁然開朗。
夜的陰雲恰好離去,皎月的光露出了一點點,把這片海灘撒上一層銀紗。
漆黑的深海,在這個沙灘卻很溫柔,銀白的沙受了潮,卻並不濕。鑽石色的顆粒熠熠生輝,如同童話世界。
沙沙……潮汐,不絕於耳。
樂爾的側臉望着溫順的海:“我感到累的時候,就會來這裏發獃。海水好像有種滋潤的力量,讓我又能充滿電。”
佳亞的神情,被這片銀月沙灘深深迷住。
“下去走走嗎?”樂爾問。
她回過神來,難為情地說:“我……想……可是我的鞋不適合……”
“不適合的東西,我來幫你拿。”他輕輕張開手。
——
佳亞呆看他真誠的眼睛。
留斯公子,有一種和煦的、沒有侵略性的氣質。
她又瞥瞥他的手,抿抿嘴唇,點頭。
樂爾俯身,為她解下高跟鞋,提在手中。佳亞表情忐忑,光滑的腳趾抬起來,踩進鬆軟的沙子。
“小心。”
出乎意料,沙子沒有濕漉漉的噁心感。她為了保持平衡,微微捏着他的衣角。
佳亞一邊隨樂爾往前,一邊欣賞這片隱秘的海灘。
她看到沙灘遠處有一個亮着燈的玻璃亭子。
“那是什麼?”
“那是救援用的小亭,如果遇到緊急情況,裏面有消毒水之類的物資。”樂爾說:“別擔心。我保證會把你完完整整地送回家的。”
佳亞並不說話,覺得他有意思,淺淺輕笑。
——
“啾~~~”
又一聲尖嘯,留斯塔附近發出第二輪煙火。二人轉身觀望。
煙火一顆顆綻開,發出爆米花的炸響,黑暗的天空有如白晝。
——
燦爛的火,映照佳亞純美的面頰,半邊煙火,半邊瑰月。
她藍中帶紫的眼睛,如同夢幻。
少女,被煙火迷住了。
少女把樂爾,迷住了。
“好美啊……”
她喃喃道。
“是啊……”
凝視着她的側臉,他附和:“真的好美。”
佳亞回過頭來,樂爾後退了一步。
“那麼瑞謝爾小姐……”他欠身,優雅地伸出胳膊:“可以請你與我共舞嗎?”
少女面露驚訝。
海水就是音樂,煙花就是鼓點,皎月就是燈光,沙灘就是舞池。
“莎莎……”
海浪。
“……”
她四下望了望,在微風中捋了一下髮絲。
怦怦……
怦怦……
她如同有點不確信地伸出美手,然後慢慢地,搭住他的手。
佳亞:“可是,我的禮服綳得沒法動彈……”
“沒關係,我會動作很小的。”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拉近,與她對視。
佳亞的香味,就在他鼻尖繚繞。
他的手就在她腰邊,發抖,不敢碰觸,只能擺個架勢。
佳亞的目光,從他的手轉向他緊張的臉。
樂爾滿臉通紅地開口:“那、那麼……開始了。”
佳亞:“嗯……”
——
“啪嗒。”
樂爾踏出第一步,一滴雨水,打在他的手上。
二人同時察覺,同時仰頭。
雨絲,逐漸從空中下落,月亮又悄悄縮了回去。
啊?這個時候嗎?
“啊……下雨了……”佳亞瑰麗的眼眸從天穹移下來:“我們得快回去呀。”
咦!
樂爾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啪嗒、啪嗒、啪嗒嗒嗒……”
雨,淋濕肩膀。他按耐心情,四下張望:這邊離留斯塔還有點距離……就這麼跑可不行……
只有那個亭子了。
他指指“:我們去裏邊躲一下吧。”
細雨中,諾大的海灘上,兩個人像兩顆黃豆,把自己塞進了玻璃亭子。
他把她拉進來,關上了玻璃門。
夜……開始變深了。
避雨亭並不大,甚至有些狹窄。玻璃霧意朦朧。燈光、霓虹、以及偶爾的車燈,在上面五光十色地轉換。
樂爾有些沮喪,又有些不自在。
——這裏太小了,他們的肩膀幾乎能碰到。這個距離,有些太近了。
而佳亞,明顯從未和一個男性在這樣的環境下挨得這麼近過,難以掩飾的兩抹桃紅,在面頰漂浮。
——
說點什麼!別讓她覺得冷場啊!
但是這種時候男生能說的第一句話通常都是愚蠢的。
樂爾眼神亂晃,心跳加速。
怎麼辦…!
“啊……”
樂爾張嘴要說話時,避雨亭的頂箱響起了音樂。
兩人同時仰視。
“啊,因、因為這裏和留斯塔有共同的……唔……唔……”少年解釋到一半,索性停住了。
音樂,在播放。
兩個人傻傻地看着地面。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轉換。
“……”
沉默。
偷偷地,樂爾瞄佳亞紅撲撲的臉蛋。
天啊,她靦腆的時候也好美。
她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來時他正好看往別處。
她眨眨眼。
樂爾眼睛轉回來,佳亞又看向地下。
“……”
她漂亮的腳丫子,沾有沙子,時不時動動。
音樂在播放。鋼琴,小提琴,爵士,藍調。
……
從外面看,避雨亭中是兩個影子。
雨沒有要停歇的意思,但是樂爾最終在應急箱中發現了傘,把她完完整整地送回了留斯塔。
——
豪華的大門前,宴會已經結束。離去的人群有說有笑,只有樂爾戀戀不捨。
瑞謝爾家的司機迎着佳亞過來。
“小姐您去哪兒了?我們老半天沒找到您!”
“我把手機忘在樓下了。”佳亞說著,回眸樂爾。
樂爾注意到她穿着高跟鞋的腳上有些沙子。視線上移,她提着裙子豎起食指,“噓。”
他微笑,點頭。
在佳亞要離開時,他鼓起勇氣張口:“你什麼時候轉來?”
“兩周后。”
她輕盈地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到時見。”
——
瑞謝爾家的車離開。樂爾像個傻瓜一樣杵在原地。
大千世界,圍着他轉了。
FILE.7
深夜。
李言的家不算大。
打黑拳再怎麼掙錢,也不可能讓他變成霸道總裁。這個小房子中規中矩。廚房,客廳,都在一樓,嶄新到從沒用過。二樓只有一個浴室,和一個有窗戶的開間。
水聲嘩啦啦地響。李言剛進。
麗莎早先洗了澡,已經換上了睡衣。
緊繃了許久的身體在安全的環境下一下子就要倒塌。
她困得眼皮打架,又不知道該怎麼睡,就在李言的書桌前僵坐。這裏正對窗戶。沒什麼美麗的景觀,但能一眼望到天。
她端坐了幾秒不到就要昏倒,可一閉眼就能聽到那些可怕的提線木偶聲,又一個抽抽。她不記得自己逃了幾天,但身體的每一寸都在打架。
一面要求深度睡眠,一面仍然警惕。
她太害怕了,又太累了。
麗莎不安地瞥了眼浴室。水聲不緊不慢。
她只能等,於是在書桌上尋找能轉移注意力的東西。
花花綠綠的書倒是不少,可有一個老舊的筆記本一眼吸引到她。她遲疑了一下,翻開。
天吶……這字寫的……
李言恐怕不太在乎學習吧……
這本筆記本的前幾頁幾乎都是一樣的內容。
全是一個名字:粼。
粼?
有的帶問號,有的有備註:(粼是什麼?名字嗎?)(為什麼這麼熟悉……粼?)
她又翻了幾頁,有一頁寫着:(粼,也在路德梅爾倫嗎?)
她揚起眉毛:這個粼是哪位?
身邊的李言輕輕敲桌子:“不睡嗎?”
——
如果不是他敲桌子,麗莎一定蹦到房頂了。
她站起身,靠着書桌,揉揉眼:“抱歉……我想睡的,但又很害怕,就翻了你的筆記……”
李言也穿着睡衣。
但是他高大……又高挑……能把睡衣穿出西裝的感覺……
她視線只能看到他胸口,必須仰頭,才能看到臉。
他身上的味道香香的。
麗莎好像覺得自己……微微醒了一點?
她不經意地上下打量他:“唔你……用、用了香水?”
“沐浴露。”李言接過筆記,擦肩往前,輕輕放回。
他動作沉穩而遲緩,與戰鬥時那種凌厲相比,幾乎看不出是一個人。
“……”
她偷偷側目。
“是害怕木偶嗎?”他問。
“總感覺一閉眼他們就會來……”
李言沒有說話。
有他在……可以睡覺了吧……
看着他,麗莎在心中糾結。
李言不在肉眼可及的範圍內她就會非常害怕,但又不敢開口說“你別走,呆在這個房間”,聽起來……怪怪的。
李言頓了頓,沒有起伏的聲音安慰:“別擔心,你是安全的。”
麗莎:“啊、嗯……”
他說著,指了指床:“睡吧。”
“嗯?”麗莎瞪大眼睛。“啊、可那是你的床……”
李言搖頭:“沒關係,你睡床,我就坐在這兒。”
麗莎:“啊誒……”
——
這個人身上不知道哪兒……有種非常可靠,雖然有點木訥,卻令人想依賴的氣質。他不等麗莎答應,就搬起凳子,對正窗戶,欠身微微把它打開。清風吹他的留海。他把腿翹在桌上,金屬綠的視線投入暗色的天穹。
他舒展着修長的手,輕輕吹了吹手指。
“……”
麗莎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
李言餘光掃來。
“不睡嗎?”
“李言……這樣……真的可以嗎?我是說……就這麼讓我……”
“可以。”
淡淡的聲音回答。
“……”
麗莎一下子覺得實在撐不住了,暈暈乎乎走到床邊,被子一掀,如同墜入了棉花糖的海洋。
她寥寥的記憶里,從來沒有這麼舒服過。
她躺下沒幾分鐘,就逐漸要沉下去。李言起身,關燈。
“嗒。”
她視線里這位高挑的黑影,逐漸渾濁。
——
外界雨滴的影子透過光灑入,在李言的高鼻樑上跳動。他金屬綠的狼之眼,一眨不眨。
“……”
麗莎此時感到無比的安心。
這個屋子如同搖曳的船艙,在漆黑的海面,成為唯一的燈火。
雨聲淅瀝瀝。
“李言……”
她連嘴唇也懶得張了。
李言渾身紋絲不動,只有綠眼睛轉向她。
“?”
“你不用睡……覺……嗎……”蚊子哼哼。
李言:“我……從來不睡。”
麗莎:“你……喜歡……黑夜?”
李言:“我喜歡。但夜晚……很難熬。”
“唔……唔……”她迷迷糊糊的哼唧聲,可愛極了。
李言:“每晚,我就坐在這兒,看黑夜慢慢變成白天。”
麗莎:“……會習慣……嗎……”
李言:“不會。每天都一樣難熬。”
與他說著話。她知道自己仍安全。
她安靜了半晌,即將睡去之際,又哼哼。
“……%@#$……”
0.01分貝。
——麗莎是說:你為什麼這麼厲害?
“……”
李言目光低垂,英俊的側臉,像是思考了幾秒。
“厲害……?”
“……”
他緩慢地搖了搖頭。
李言:“沒有記憶……沒有目標……沒有慾望,沒有感情。我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好像……”
綠眼睛,眨。
李言:“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價值。”
麗莎:“沒有……慾望?”
李言:“沒有。”
麗莎:“任何……?”
“……”李言又思考半晌,語氣便略帶自嘲了:“唯一稱得上的……就是知道我這麼厲害有什麼意義吧……我想知道自己為何而活。”
雨聲淅淅瀝瀝。
黑影似乎低頭。黑影似乎有些失落。
靜謐的雨夜。靜止的房間。
麗莎:“保護我……”
——
他頗為驚訝地瞥了麗莎一眼。她已經沉沉睡去,那完全是下意識的話。
“……”
李言的側臉被雨夜的暗光描繪,另一半臉隱在夜色里,那雙無比漂亮的金屬綠眼珠,意味深長地盯着她頓了幾秒。
他閉上眼睛,又看往窗外。
天際線的陰雲組成一行字: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