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蜂擁而已的美好
講真的，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竟會那麼美……
當一個黑乎乎的鄉鎮醜小鴨變成了南城都市裏的白天鵝，這樣老套卻惹人眼球的故事，瞬間點燃了群眾們的好奇心。
而後，《變形人生》的收視率破高，“林曉婷”的視頻在各種媒體渠道上被轉發，我一時間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
要知道，林愛雲只是眼瞎，她的耳朵並不聾。
況且，村裡那麼多的好事之人。
那些人在知道我上電視還變成那麼漂亮的女孩時，都跑到家裏去找她。
當她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便每天守在電視機旁等着《變形人生》節目播出。
她雖然看不見，可她能清晰地分辨出我的聲音。
不僅僅是聲音，她還能聽到話音里的情感……
不管是我那發自內心的歡笑，還是那透着幸福的快樂，她比誰都“看”得清楚。
然後，我再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就不怎麼說話了。
“你怎麼了？”我躲在衛生間裏輕聲問。
她沒有應聲，很久很久之後，才淡淡地問：“阿刁……你是不是想做女孩了？”
我心虛地直接掛斷了電話。
而後，不明所以，蹲在馬桶上無法自控地哭了。
自那以後，林愛雲再沒給我打過電話。
一場眼淚之後，
我無恥地認為自己甩掉了一個人生的包袱，
無恥地認為自己得到了上帝的恩澤……
——
開學后，蔣欣月回來了。
可是，吳靜容對我的愛沒有絲毫減少。
蔣欣月是個嬌生慣養的孩子，我的懂事與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哪怕蔣欣月經歷了農村的鍛煉，卻仍舊沒有改掉身上那種根深蒂固的任性。
節目組因為我這隻白天鵝火了，所以，加了兩期學校的故事。
在學校里，我學習成績好，長得又漂亮，非常受同學的歡迎。
甚至，還有很多男同學偷偷給我寫情書。
我會拿着那些情書找吳靜容。
她教導我怎樣拒絕早戀，教我面對感情問題的時候應該如何如何……
可是，她哪裏會知道，我對那些男生沒有任何興趣。
我給她看那些情書，只是想告訴她：你培養出來的女兒很優秀，這優秀是你一手打造出來的優秀。
我希望她能夠珍惜我。
可，不管我多麼優秀，這節目都有劇終的時候。
當我已經習慣喊吳靜容“媽媽”的時候，拍攝就要結束了。
吳靜容告訴我說，她會一直照顧我，我以後的學費也不用擔心，還說未來會經常跟我聯繫，讓我不要擔心。
我不擔心嗎？
我好擔心……
回老家的車上，她攥着我的手。
在她不經意放開我的時候，我會緊張地再抓回來。
我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捨不得她的肌膚，捨不得她毛孔中所釋放出的愛，寸步都不想離開她。
車開到熟悉的鄉鎮時，我閉上了眼睛，不想看窗外那熟悉的景色。
——
“到了。”導演說。
我睜開眼睛，看到坡下熟悉的家門，心臟當即砰砰亂跳，每個毛孔都透着一種抗拒。
對現實的抗拒。
“曉婷，下車了！我們拍好最後一個鏡頭好嗎？”導演在前面笑着囑咐完之後，便下車去準備機位。
我抬頭看了吳靜容一眼，她微笑看着我說：“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我也捨不得你，但是，不要當做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好嗎？未來，我們還有很多很多見面的機會……”
“嗯。”我應聲，充滿抗拒地應聲，也是假心假意地裝懂事。
車門被工作人員打開。
我被現實推着下車。
我家在坡下，車沒法開下去。
我站在坡上感受着初秋的陽光。熾熱，卻讓我感到陌生。甚至，擔心它將我剛剛反白的皮膚再次晒黑，便一直低着頭，讓齊耳的髮絲遮擋那討厭的光。
身影被光打在水泥路上。
我穿得很美，白色的百褶裙，連影子都那麼好看。
“回家吧。”旁邊的導演說。
我沒有抬頭，也似是抬不起頭。
我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那些夢一般的美好，順着小道往坡下走去。
可那些美好都蜂擁而至。
每一步都有美好的畫面閃過，吳靜容的輕聲細語，她笑起來時的魚尾紋都那麼慈祥美好。
我不敢看周圍貧窮的老牆碎瓦，低頭走到一半時，終於忍不住回頭看向吳靜容。
她站在坡上，美好而又熟悉的身影。
我看了她一眼后，
又“懂事”地回過身，
想到她喂我的那些美好時光，
整顆心便死一般沉淪。
忍不住又回頭，
看到她的眼淚時，
又再次回過頭來繼續走，
怕被人家聽見，低着聲不由自主地對着土地喊了聲：“媽……”
再繼續往坡下走，
嘴巴開始忍不住地一遍遍地喊着：“媽媽…媽媽……”
“曉婷！”吳靜容喊了我一聲。
那一聲帶着不舍的呼喊，像是我好不容易乞求到的回應！
於是，轉過身，發了瘋似的哭着跑向她！
她真的太好了！
她真的太好了！
她真的真的太好了……
我瘋了般地跑向她！
忽然，“吱”的一聲！
那是我家破門熟悉的聲響，
那聲響，讓我禁不住回過頭去……
當我看到林愛雲拿着她那支破竹桿點點顫顫走出家門口，
當我看到她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卻還在四處張望着尋找我的模樣時，
當我看到她頭上的白頭髮時，我的腦子忽然就炸了！
感覺她老了好多好多……
她是想我了吧？
她怕是想死我了都……
這個刀子嘴豆腐心，一直不讓我喊媽的婆娘！
她似是感應到了我，“目光”忽然看向我。
然後，無數的回憶蜂擁而至！！！
她一手牽着我，一手點着竹竿帶我走進縣醫院的大門的情景；
她因為籌不到錢給我做手術時，鬱悶嘆氣的愁苦面容；
我給她讀書時，讀到一個笑話，我倆笑得前仰後合互相拍打的搞笑場景；
過年時，她給我買新衣服后，一個勁兒問我到底是什麼顏色、好不好看時的焦急表情……
林愛雲啊……
“娘！！！”
我瘋了似的沖她跑過去。
她聽到我那聲“娘”時，
整個人忽然就跪了下去，
捂着臉，彎着身子，一陣陣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