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月錢
次日,清早,天色漸亮。
小院裏,微風輕起,早間的風輕輕拂過被朝露打濕的竹葉,裹挾着竹葉和露水的香氣,穿過敞開的門,鑽進了屋裏,送來了滿室清香,喚人早起。
書案旁,種溪捧書端坐,誦讀,琅琅書聲透窗而出,驚動了屋檐上原本棲息着的鳥雀,撲騰而起,飛往了東華門的方向。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種溪所誦,《詩經·小雅》篇的《鹿鳴》篇,種溪兩世為人,前世作為重點院校漢語言專業的畢業生,對於這一篇《鹿鳴》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了,當初可都是全文通讀默背過的。
種溪原本以為自己有些日子沒有摸書了,興許背不得了,但沒想到今日拿過書來,竟也還能記得七七八八,背出個大概來。
「衙內起地好早,這麼早就在讀書了。」種溪正看着書,門外響起了林卿兒的聲音,緊接着林卿兒提溜着個小壺,走了進來。
種溪看着林卿兒進門,把手中的書擱下,問道:「可是我的聲音太大,擾了你清夢了?」
林卿兒笑道:「衙內沒有早睡的習慣,妾也沒有遲起的習慣,妾起了已經有些時候了,聽着衙內屋裏有動靜,估摸着衙內是在讀書,故來看看。」
林卿兒說著,把手中的小壺擱在了書案上,道:「這是妾早起為衙內新煎的烏梅湯,開胃生津的,春日早晨喝着最好了,衙內可要試試。」
種溪看向了書案上的小壺,慢慢地揭開壺蓋,都不用把鼻子湊上去,便能聞道烏梅的香味,還有淡淡的麝香,頓覺着腦袋都清醒了幾分。
種溪道:「這味道好生特別,快來一杯試試。」
林卿兒聞言,忙提過小壺,拿過一邊的茶碗就給種溪倒了上一碗,接着,把茶碗緩緩地推到了種溪的手邊。
種溪接過茶碗,先是深深地嗅了嗅,滿鼻的香氣,端起茶碗慢慢地啜了一口。
這茶湯倒是獨特,入口先是淡淡的烏梅酸味,緊接着,當茶湯穿喉而過的時候,便是一股如薄荷般的清涼。一口下肚,彷彿打開了種溪全身的孔竅,通體舒泰。
「衙內,這味道如何?」林卿兒注視着種溪,有些期待地問道。
「這味道極好,與這碗烏梅湯相比,我每日早起后喝的茶湯就成了泔水了。」種溪的話雖糙了些,但卻也是滿滿的讚許。
種溪的話入耳,林卿兒的臉上一下子蕩漾開了笑意,把喜悅都寫在了臉上。
「衙內,妾不止會煮春日的烏梅湯,還有薄荷湯、桂花湯、木瓜湯各色時節適宜的都會,而且還會煎茶、點茶,日後妾每日就在衙內讀書時給衙內奉茶,伺候衙內讀書可好?」林卿兒手捧着小壺,對種溪道。
種家的家境自然是不錯,但畢竟是將門,在飲食起居這一塊從來都不甚細緻,種溪晨起后一般也就是飲杯茶就對付了,哪有這麼講究的烏梅湯喝。
種溪雖然凡事自食其力慣了,但是面對這樣體貼的女子,也不得不在心裏感嘆一句:「妙哉」。
種溪笑道:「我要為日後入仕備考讀書,這讀書可是件苦差事,這一坐就是一日、大半日的,你若不嫌累,便隨你吧。」
林卿兒道:「妾身出身卑賤,這麼些年了,從來都是伺候人的,比起人前笑臉,伺候衙內讀書已經是美差了。」
林卿兒以往混跡於青樓妓館,不止要奉茶、彈唱,更是要看人臉色,笑臉逢迎的,而現在林卿兒在種溪身邊,種溪又沒有什麼架子,只要伺候種溪讀書便好,比起之前確實要舒坦多了。
但種溪聽了林卿兒的話,卻眉頭一皺,道:「你在我這邊做事無妨,只是我不喜歡「卑賤」這兩個字,日後你就莫要再提了。」
種溪的性情不算古怪,但與常人卻也有些不同,林卿兒的賣身契在種溪的手上,就是種溪的私奴,林卿兒這麼說本無不妥之處,但種溪卻顯然並不喜歡這套說辭。
自從昨天進門開始,種溪的言行就一直出乎林卿兒的意料,現在種溪會這麼說,林卿兒也不會覺得太過訝異。
林卿兒道;「妾身本也不是自甘墮落的人,既然衙內示下,妾身自當從命。」
種溪點了點頭道:「既如此,那你日後就在我身邊做事吧,不過你給我做事,總也不好叫你白忙活,以後每個月初你就從我這邊支領,恩...支領五貫錢吧,權當月錢了。」
對於五貫錢這個數字,種溪還猶豫了片刻,顯然還是有過思量的。
種溪雖然因為年少沒有實職差遣,但身上也是有一個將仕郎的寄祿官的,有寄祿官自然就有俸祿,種溪一個月的月俸不多,但也有個將近二十貫,再加上每個月尹氏給他的花銷,一個月二十來貫錢的進項還是有的。
近三十貫錢的進項,挪出五貫於林卿兒當月錢,剩下的也夠種溪日常開支,還能有些結餘。
「五貫錢?」林卿兒聽着種溪的話,驚訝地問道。
種溪看着林卿兒的反應,一下子有些心虛了。
此前林卿兒雖不是行首名伎,但也是能時常出入樊樓這等地方的,一席奏曲的酬資少說也在兩三貫錢,一個月下來就算只有一半的日子得邀,那也有個三十貫錢了,區區五貫錢確實少了些。
種溪問道:「你之前在外面一月的進項頗多,可是覺着現在五貫錢少了,怕不夠花銷?」
林卿兒忙搖頭道:「是太多了,妾之前在外雖進項多些,但大多都給了崔大娘,能落到自己手中的又能有多少。衙內張口就是五貫錢,恐怕不止是大手大腳花慣了錢,也是對外面牙行的行情不太明了。」
種溪有些好奇地問道:「外面的行情如何?」
林卿兒回道:「現在外面牙行僱人充使的,若是乾的苦力活,一日佣錢也就在百文上下,若是輕巧些的,能得七八十文就算不錯了,算到一月,滿打滿算也就是兩三貫錢。而且這還是雇覓的人,若是像妾身這樣簽了身契的就更少了,一個月能有個一貫錢打發都算多的。」
種溪聽着林卿兒的話,緩緩地點了點頭,心裏也知道林卿兒所言當是實情。尋常百姓人家一戶一月的開支也就在兩到三貫錢,這個月入倒也是合理。
種溪笑道:「這些我確實不知,你告訴我這些,就不怕我折了你的月錢?方才你若是告訴我這月錢少了,我興許還能給你再多加上兩貫呢。」jj.br>
林卿兒謹慎道:「妾身跟在衙內身後吃喝都好,活計輕巧,更不受委屈,這便已是足夠了,至於其他的月錢之類,全憑衙內的心意。只是有一點,妾身是萬不能誆騙衙內的。」
林卿兒是聰明人,對於銀錢,林卿兒自然是喜歡的,但比起每月有數的五貫銀錢,林卿兒更加在意的是種溪對她的看法和態度。
林卿兒在種府雖然只待了一日,但林卿兒看的很清楚,種溪雖是府上衙內,但身邊卻沒有一個體己又得用的人,現在林卿兒的出現正好就能填上這個位置,只要能夠成為府上種溪信得過的體己人,其中的好處絕不是幾貫錢能比得的。
當然了,前提是林卿兒能夠得到種溪的信任。
果然,林卿兒的話也叫種溪高看了她一眼,林卿兒非但能夠識文斷字,而且做事細緻,懂得照顧人,更重要的是她和尋常青樓女子不同,不為蠅頭小利所動,這樣的人才是能夠託付事情的。
林卿兒越是如此,種溪反倒越不會壓着她。
種溪道:「衙內我說話一言九鼎,我不管旁人如何,你給我做事便是這個數,一文錢也不會少了。」
林卿兒看得出來,種溪不是對下面人苛刻的主,他能做出這番事來倒是不叫林卿兒覺着意外。
林卿兒也不推辭,只是笑着拜謝道:「衙內美意,妾身拜謝了。」
種溪擺了擺手道:「不必言謝,以後你跟着我做事,每日前前後後地伴着我讀書也不容易,總不能虧了你。我現在身上還無實職,你的月錢暫且只能如此,待日後我得了差遣,有了差使錢,再給你添。」
現在的種溪只有寄祿官,沒有實職,故而月入只有一個正俸,等到日後有了差遣了,才會有諸如職錢、添使等諸多雜項收入,到時月入翻上一翻都不止,故而種溪有此一言。
林卿兒笑道:「那如此,妾身就早祝衙內鎖廳試傳捷,名列金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