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第 78 章
傭人上前,想要幫忙接過關珩的斗篷。
關珩動了動,隨即想起什麼似的,朝對方說了句「不用」,隨後微微側低着頭,對寧秋硯道:「九點來影音室。」
寧秋硯應了。
傭人來幫寧秋硯掛衣服,寧秋硯溫和地說了謝謝,看着關珩上樓的背影若有所思。
剛才關珩動作時,他看見那斗篷遮住的衣服邊緣有一些鮮紅的血跡。
是動物的?還是說,是那些偷渡者的?
寧秋硯猜不出。
但關珩既然不想讓他看到,他也就不會問。
這次回到渡島,除了給關子明帶了新年禮物,寧秋硯給其他人有所準備。他上島時特地拖了一隻最大的行李箱,裏面塞得滿滿當當,裏面有送給康伯和白婆婆的發熱護膝、給凌醫生的手套,給陸千闕與顧煜的黏土人偶,還帶了非常多溯京的特產,準備送給大宅里的其他人。
回到房間后,他把東西都一一拿了出來,去餐廳吃飯時順便送給了大家。
大家收到禮物都很高興,康伯立刻就坐在椅子上,將發熱的護膝用上了。
白婆婆睡得早,從農場回來后就已經睡下,康伯笑眯眯地說:「白婆子肯定也喜歡這個,小寧,你真是細心的孩子,考慮周到,謝謝你啊。」
其他人也紛紛道謝。
「不客氣。」寧秋硯不習慣這樣的場面,只能紅着臉重複,「不用客氣的。」
其實他寧秋硯有這麼細心,他只是產生了一個想要送點什麼給大家的想法,卻因缺乏經驗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好。禮物都是他問過蘇見洲,蘇見洲給他提的建議。
「有關先生那種條件的僱主,我想渡島的人大概率都不缺什麼。」那時蘇見洲在電話里說,「既然是春節,那你不用送太貴重的東西,最好是根據每個人的需要,買一些島上不方便拿到、又實用的小禮物就行。」
他舉了些例子,寧秋硯趕緊一一記下,將東西都提前寄到霧桐,趁上島之前收拾好了。
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看到每個人都高興,一直以來受到他們照顧的寧秋硯也心情愉悅。
凌醫生住在大宅南面不遠處的另一棟房子裏,步行過來只要十分鐘。那是一層挑高的建築,面積不大,長條形,看起來像個集裝箱。寧秋硯有時經過那裏,會遇到去找他看病的人,覺得那裏可以算是個渡島專屬診所。
凌醫生收到手套受寵若驚,試戴以後讚不絕口。
讓害怕客套社交的寧秋硯又說了好幾遍「不用謝的」。
兩人聊了幾句,凌醫生便說:「我正好要找你,下午過去的時候你已經出門了。」又指着旁邊的椅子說,「先坐。」
寧秋硯就坐下了。
凌醫生先用儀器給他做了基礎的檢查,問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讓他不要因為害臊而不好意思說。
寧秋硯都搖頭:「沒有。」
除了手腕、脖頸處可見的些微痕迹,寧秋硯看上去的確不像有受傷,脖子側面的兩個小紅點看上去也快要癒合了,像是已經過了幾天時間。
凌醫生戴着手套,檢查要和,詢問道:「別的地方有嗎?」
「沒有。」寧秋硯說。
凌醫生又使用手電筒,照了他的瞳孔。
寧秋硯告訴他:「除了上島那天,先生沒有咬過我,也沒有給我餵過他的血。」
凌醫生愕然,停止動作,沒能掩飾好意外的表情:「關先生他……你們,怎麼……」
寧秋硯對關珩來說太不一樣了,最初吸過血產生毒素反應時,凌醫生曾親眼見過關珩受其蠱惑,額角都冒出青筋,血紅着雙眼瞬間消失於屋內的樣子,多停留一秒鐘,都是對關珩的考驗,也是對寧秋硯生命的威脅。
進行親密行為對他們來說同樣危險。
甚至,當欲-望與本能疊在一起,簡直在懸崖上走鋼絲。
凌醫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寧秋硯當然也沒有說。
因為兩個人之間不可言說的秘密,房子裏沉默片刻。
寧秋硯先起了話題,告訴凌醫生到:「在溯京的時候,先生給我餵過一次他的血。我喝下之後感覺很難受,還發燒了,像生了一場重病渾身無力。但醒來以後傷就好了,人也好像輕盈了好多。」
凌醫生收起驚愕,解釋道:「吸血鬼的細胞不會衰老,代謝也非常慢,是因為他們的血液里有能重塑身體機能的特殊因子,所以即使他們受到傷害,也會快速地癒合。」
這一點寧秋硯是知道的。
在Ray帶他去過的廢棄養豬場裏,他曾親眼看過怪物被割開嘴巴,傷口馬上合攏的樣子。
凌醫生說:「同樣的因子在人類的身體裏也會生效。但人類肌體的承受力遠不如他們,所以會出現強烈的副作用,要是劑量控制得不好,哪怕只多了一點點,也極有可能高燒抽搐,造成癲癇等突發病症導致死亡,並不一定是件好事。越是年長的吸血鬼,血液的能力作用就越強,使用時越要小心。」
寧秋硯點點頭。
上次關珩也提到過這一點。
「尤其是像關先生這樣的……」凌醫生摘下手套,一邊收拾物品一邊說,「他的血液已經不僅僅是作用於人類的範疇,甚至能改變同類。」
寧秋硯睜大眼睛:「改變同類?」
「對,改變,增強。」凌醫生道,「如果有年輕的吸血鬼攝入了關先生的血液,自身的血液就會和其進行融和,能讓他們脫胎換骨,獲得更強健的體魄。而且,在血族這種階級分明的族群構造里是非常講究出身溯源的,要是有關先生的血液在身體裏流動,他們的地位就會獲得階梯式的提升。」
凌醫生還說起一件舊聞。
「聽說在十幾年前,有一位年長的吸血鬼墮落了。在他被判處深海監-禁之前,有幾十個吸血鬼湧入牢房,硬生生地把他吸成了人干。」
結合去「山茶花之夜」那晚血族們看見關珩的渴慕眼神,再想到關珩說島上來了偷渡者的事,寧秋硯聽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所謂的強者崇拜原來還有這樣的一層原始、野蠻的含義。
越了解血族,他越是感到驚悚,常常後知後覺關珩其實也是其中的一員。
但關珩又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清楚地體會到這一點。
「抱歉,好像嚇到你了。」凌醫生笑着說,「不用擔心,沒人敢動先生,也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寧秋硯點頭:「我知道。」
臨走前凌醫生叫住了他,扔過來一盒葯:「這個東西,沒有受傷也可以塗一下。」
寧秋硯下意識接過,看清上面的字后反應過來了什麼,忽然臉爆紅地埋進衣領,悶悶地「哦」了一聲,飛快地走了。
雪地刺目。
夜晚的燈光照着路面,腳下發出細微的聲響。
冷空氣里寧秋硯呼出白霧,手在口袋裏捏着凌醫生給的小藥盒,很久之後臉上的臊意才降下來。他和關珩在一起,大家好像都知道了,但所有人都表現得很自然,這讓他又覺得羞恥,又覺得感激。
世界上還會有第二個,像渡島這樣理解且包容的地方嗎?
他無疑是幸運的。
於是,走向大宅的腳步又快了點。
*
來到影音室已經有些晚了,超過約定的九點。
這裏是別的房間改建的,房裏只有一台寬大的屏幕,外加一張長而柔軟的沙發。
沒有開燈,屏幕上播放着熟悉的畫面,寧秋硯只看一眼就認出來,是《海上鋼琴師》,在他推薦給關珩的片單中列,關珩是按順序放映的。
電影已經播放了十幾分鐘,關珩坐在沙發一端,聞聲轉過頭來,變幻的光線昏暗,只能看清他深邃的輪廓,辨認不出讓他眼底的情緒。
「去哪裏了?」他沉沉開口。
寧秋硯洗過澡,穿了那件奶白色的圓領衛衣,習慣性地用衣袖蓋住半個手背,手裏還拿了個什麼。
他來到沙發旁,看着關珩說:「給大家送新年禮物。」
關珩問他:「我的呢?」
寧秋硯就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他了:「給您的。」
「謝謝。」關珩接了,優雅地往後靠去,直接撕開了包裝,「嗯……是一個本子。」
他抬眸看過來的樣子,讓寧秋硯眼皮跳了跳,趕緊坐上沙發,湊過去說:「您翻開看看,這其實是個有聲相冊,我自己做的,不是普通的本子。」
寧秋硯顯然有點急了,又乖,又想解釋。
乾脆把自己的禮物從關珩手中拿走,一頁一頁地親自講解。
「您看,這是我們上次去過的文翠公園。」他垂着眼,白皙手指指向下方的點狀圖案,「您記得嗎,我上次在這裏錄下了一些雨聲。我把聲音上傳了,這下面的是個二維碼,只要掃一掃,就可以聽得到。」
藉著熒幕的光,照片里的樹蔭、湖水都呈濃郁的暗綠色。
溯京總是在下雨,寧秋硯是後來補拍的,但非常還原當時的場景。
關珩「嗯」了一聲,寧秋硯又翻頁:「這是博物館。下面也有二維碼。」
再往後翻去。
有溯京的街道,鐵塔,機場,甚至還有他們一起住過的酒店,寧秋硯是在重現關珩在溯京的路線。
他是學配樂的,深知畫面與聲音結合,將給人帶去的奇妙記憶點,於是將每個地方都錄下了聲音。他採用照片與聲音的方式,想要幫關珩留住外面世界的記憶。
最後一張照片不是室外。
黑白色調,孤零零的一張大床,床上放着耳機、筆記本,地板上放了個咖啡杯,照片下方也有個二維碼。
「這是荊花路的房子。」寧秋硯說道,「我錄了壁爐里的柴火聲,還有一點當時我在聽的音樂。」
說著,繼續往後翻。
「後面我留了一些,下次我再有好看的照片和聲音,還會添加進去……」
關珩制止了他:「寧秋硯。」
他們停留在大床的那一頁,關珩的手蓋着他的。
寧秋硯停住了動作,聽見關珩問他:「為什麼拍這張?」
寧秋硯沒抬頭。
關珩語氣未變,循循善誘般又問了一次:「你說這是留住記憶,但是我沒去過這裏。你為什麼拍下這一張?」
手指蜷縮。
寧秋硯沉默着。
過了好一陣,寧秋硯才說:「我希望……您在看見這一張的時候,會想起我。」
他抬頭,重新望向關珩。
關珩還保持着一慣的懶散姿勢,也在看着他。
他們靠得近了,彼此的鼻息相觸,電影裏呼喊主人公「1900」的聲音逐漸遠去。
寧秋硯脖頸纖細,看上去非常乖順,黑而亮的眼睛好像總是濕漉漉的,鼻尖挺拔秀美,嘴唇也紅潤飽滿。幾個日夜裏,他的每一處都曾被徹底佔有,從頭髮到指尖,無一不殘留着情谷欠的痕迹。
是青澀的,乾淨的。
卻又甜得發了膩,流露出熟透了的信號。
心跳在加快。
但他們始終沒有靠得更近。
人類太脆弱。
不可以再繼續。
關珩捏着他的下巴,視線掃過他的嘴唇,平淡地說:「下次拍你自己。」
寧秋硯遲鈍地聽着,也遲鈍地應了:「……好。」
送禮物環節結束。
寧秋硯蜷縮在沙發里,陪關珩看了電影。他這幾天消耗體力很多,又到了平日裏睡覺的生物鐘,沒有能堅持多久,就困得合眼。
影音室里準備着一條毯子,他感到關珩用毯子將他包起來了,睜看眼睛一看,自己卻是在關珩的懷抱里,還自動用手抓住了關珩的衣服一角。
睡意卻漸漸消失了。
一些畫面不斷地在腦海中浮現,太深刻,乃至只是這樣單獨和關珩待在一起,不做什麼,身體都都會泛起一層層的酥麻,輕輕發顫。
這幾天對人類來說的確太超過了。
尤其是在他曾進入的冥想室里,將曾經的夢境都一一實現,鏡子反射出他們的身影,反射出無數個瘋狂的畫面,不斷衝擊視覺感官。
他在每一面鏡子裏看見自己,也在每一面鏡子裏看見被黑色面罩遮住一半臉的關珩。
他們像糾纏的野獸。
寧秋硯感覺自己差點死掉。
他縮了下身體,把臉藏了起來,卻是埋進了始作俑者的胸膛。
關珩早已發現他的顫抖,也看見了他紅透的耳朵和因用力而發白的手指。
任何人可能都承受不到寧秋硯的程度,關珩知道,即使他給予了寧秋硯叫停的權力,但面對自己,寧秋硯可能永遠也不會拒絕。
不聽話。
但這一次好像捨不得懲罰了。
「寧寧。」關珩首次這樣叫他,微涼的手撫過他的耳垂。
在他抬起因為憋氣而悶得發紅的臉時,關珩那縈繞一圈紅色的鳳眸正在黑暗中注視着他。
「我們需要一個安全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