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河間集
據傳,六十年前,有寒雪夢魘聚於岷山,中土聯軍與寒雪夢魘血戰三日!在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之後,幾乎將敵人斬殺殆盡。
當時東南大陸,群雄並起、分疆裂土,國戰之中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清瀾、西荒、大圩奉中土聯軍之令,協助追殺岷山餘孽,遂得其暗中相助,終成三國鼎立之勢。
——
余斗挑眉道:「我聽說,寒雪夢魘早被殺光了呀,當初逮到不少呢……」
老李哼聲:「我族倖存之人,恐不之數!當年東南三國貪圖中土財富,不知妄殺了多少性命,扣上‘寒雪夢魘的帽子,拿去邀功請賞!」
「……」
余斗驚得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心裏走了幾遍藏神訣,才小心問道:「老李,你是寒雪夢魘?」
終是一甲子前的陳年舊事,老李一言過後,便恢復了往日模樣。譏誚反問:「寒雪夢魘,會烤魚給你吃?」
得把你烤了吃,那才像個大魔頭!
「咳咳,你接著說!」余斗抿了抿嘴唇,示意老李繼續。
「我本想在鏡水湖畔,了此殘生……」老李不知嘆了多少口氣,「卻還有一件未竟心事。」
余斗明白,老李口中的「未竟心事」,便是他決心出山的原因!
「我有一個女兒!」老李背影凄涼,言語更是凄涼,「當年……被我留在無為學院。」
這話說得模糊,余斗卻未細問。
想是家族傾覆之時,老李奮力救下女兒。輾轉逃到西北峽谷,為保女兒性命,只好將她留在無為學院,自己引走追兵。
彼時今時,轉眼相隔甲子!
六十年光陰消逝,也不知當年分離的親人,如今是否垂垂老矣?
……
「會見到的……」余斗的人生,才剛剛啟程,很難感同身受。不過自己也與至親分離,心留執念,當是團聚。
希望他們父女重逢,已是今夜最好的祝願。
「承少爺吉言!」老李淺淺一笑,揚手之間,又釣起一條魚來。
——
翌日一早,河間集。
十字路口附近,是尋常居民區。向北拐至清瀾江畔,可見四排規劃齊整的販魚坊市。坊市攤位皆有編號,想在魚市擁有一個固定攤位,必須付出一定數量的租金。
想也知道,攤位的東家,自然是清瀾宗。
而有能力租用大片攤位的,定是周邊城池的水產龍頭。
郡城的收購商,會優先採購坊市裏的水產。大批量運到郡城,分售給各大酒樓,或是供給官府之用。
至於那些釣了幾簍魚蝦的零散小戶,只能蹲在坊市之外碰運氣,換得些生活用度。
……
散戶區的角落裏,有一對「爺孫」想是來得晚,只能蹲在最邊角。
他們跟前有兩個木桶,東西不多,倒也鮮活,想是昨夜釣起的清瀾江魚。
「嘶,你這就……破元奪萃啦?」
頭髮花白的老頭子,努力瞪大了雙眼,用僅供彼此聽見的聲音道:「才一晚上,藏神訣第四境?」
不消說,這對賣魚得爺孫,便是那偷出水月城,沿西北道遁走的余斗、老李。倆人此刻的打扮穿着,就與那田間農戶無二。
余斗坐地垂首,看起來很是困頓,
奇妙的是,昨日還十分明顯的戰意波動,此刻竟已消散無蹤。若非老李修為不俗,怕也看不透這小子的具體武境。
「大驚小怪,我這叫厚積薄發!」余鬥打個呵欠,含糊不清,「覺醒十年,我爹沒讓我學一個戰技。只讓我打磨戰意,力求如臂指使。」
「那破元奪萃,講的無非是對戰意的精細操控……」余斗搓了把鼻子,「我天天釣魚,日日練氣。那般境界,前幾年就達到了!」
「喔嚯嚯?」老李哪還看不出他釣魚練氣?呵呵發笑:「少爺倒是……有點十年磨一劍的意思?」
「嗐!」余斗搖頭,這些年所謂磨礪,倒與折磨無異了。
他強起精神,學着旁人叫賣起來——
「河邊魚!剛釣的河邊魚!」
奈何擺攤的位置遠離道旁,前邊的散戶不走,他這兒很難開張。
余斗也不誠心賣,吆喝幾聲,發現無人問津,便賊賊的說:「老李,咱留幾條大的,腌好味兒放虛戒,回頭路上烤着吃!」
「得嘞……」老李正要應承,蒼老的眸子裏閃過一抹寒光,猛然偏頭看向那茫茫清瀾江面。
目光才至,只見三條鐵甲船,逆江而上,破浪而來!
桅杆上掛有劍標旗幟,迎風飄舞,赫然是清瀾宗的船隻!
——
鐵甲船突然出現,讓熱鬧的魚市緊張起來,買賣雙方不禁駐足,伸直了脖子努力張望。
其中一條鐵甲船並不停留,繼續追溯。
一條直奔對岸,而最後一條,則是停靠在了河間集碼頭!
船首之上,一名青白衣飾的中年劍客,冷聲喝令:「封鎖兩岸碼頭,嚴查河間集過往客商,但見老少同行者,一律先拿后問!」
指令下達之時,數百清瀾宗執劍弟子掠身而下。
各分小隊,將河間集的碼頭、魚市、路口,皆盡分割,當即設立層層路卡,哪怕過去一個乞丐,都要嚴加盤查!
「不虧是清瀾宗手段……」老李冷冷一笑,回過頭來,卻發現身側空空蕩蕩——余斗提只木桶,竟已乖覺的挪了位置。
就攤位分佈看來,這一老一少,多半是兩不相干。
只不過……
數十名清瀾宗執劍弟子,徑直湧進一排坊市,裏邊喝聲四起,竟當場傳出了打鬥之聲!
魚販子豈是清瀾劍客的對手?三兩下之間,便遭到了制服。僅是盞茶功夫,兩排坊市的百餘人,都齊齊跪在道旁。
中年劍客目光陰沉,從那船首飄身而下,直落坊市之中。
掃眼道旁跪着的百餘魚販,表情頗為不屑:「這裏,誰管事?」
一名稍有傷勢的老者,顫顫巍巍的舉手應道:「稟大人,小人是此間執事。」
中年劍客如視螻蟻,沉聲喝到:「一刻鐘內,給出你余家坊市的人員名單,這兩日水路、陸路的往來者,也要名列其中!」
受傷老者心驚膽戰,跪伏餘地,連連應「是」。
不料那中年劍客突然冷笑:「我手上有你家主給的名冊,你的名單不僅要對得上活人,還不能有半分差錯——若有半分錯漏,哼……」
他未曾把話說完,受傷老者卻已如墜冰窟。定是家族變故,才會讓清瀾宗大動干戈!
只聽聞昨日鶴山宗上門退婚,雙方不歡而散,家族怎地又招惹上了清瀾宗?
受傷老者不敢心存僥倖,連忙召集幾名分管魚市的手下,將對應坊市編號的攤主、夥計,以及今日往來水月城、河間集的余家人手,皆盡匯總統計。
果真在片刻之間,向那清瀾宗的中年劍客奉上一紙名單。
可是,中年劍客竟連看都不看,將名單往身側弟子手中一甩,臉上陰霾更甚,喝令道:「查!」
——
身側的清瀾劍客聞聲而動,立刻對照名單,將那余家坊市之人一一對應,並又同時參照從水月城帶來的名冊。
受傷老者戰戰兢兢,心知命懸一線,祈禱不已。
心說家主行事,向來謹慎仔細,河間集的家族人手,一直有詳細名錄。但求分毫無錯,免得慘遭殺手。
……
不遠處,余斗親見自家坊市遭了欺辱,不免怒火中燒。
奈何清瀾劍客懸劍在前,逐一排查魚市中人,其中還有兩隊直撲西北道,速度之快,遠超九星戰士的腳程。
凡事開頭難,這萬里征程的開端,往往最是煎熬。
正壓下心頭怒火,忍氣吞聲,一名清瀾劍客來到他跟前,喝問到:「哪裏人,叫什麼名字?」
「大……」余斗驚得往後跌坐,臉上滿是驚慌,「大人,小的名叫牛二……是小港村人士。」
清瀾劍客凝眉思索:「花谷城小港村?」
他用劍尖挑開木桶里的魚簍蓋,看到裏邊果真有大半簍子的活魚,又問:「都是些什麼魚?」
余斗也算老釣哥了,就指着魚簍道:「這是刀鰍,這是馬尾骨,還有藍刀拐……」
清瀾劍客未曾發現破綻,略微揚聲:「小港村的那幾個,誰認識牛二?」
趕這河間集魚市,同村常有人結伴。若有多人佐證,即可洗脫嫌疑。
小港村的幾位老哥遠遠看了余斗一眼,先是面露疑惑,但眨眼之間,卻紛紛點頭:「認識認識,村東頭老牛家的小兒子!」
……
半個時辰后,余家坊市內。
受傷老者提供的名單,皆有人與之對應,且與家主給出的名單分毫不差。
清瀾宗沒了由頭,只好暫且放人。
只是郡城來的收購商,瞅着清瀾宗對余家不善,心下早已乖覺,哪裏還敢到余家坊市採購?
一時生意潦草,不見往日光景。
中年劍客緩緩踱步,離開余家坊市,順着散戶區,走向十字岔口。
半途有弟子稟報:「王欽長老,魚市散戶區共二百八十六人,皆以查驗,並無可疑人員!」
「……」
王欽微一擺手,凌厲的目光,掃向那去往東西南北的條條大道。
不免沉吟:「我以青眼傳訊,諸多部署,定趕在余家之前……難不成,余斗那小子連夜奔逃,已經過了河間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