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沒有撤退可言
斯有美玉,橫卧如山。
峰巒起伏,君且細觀。
山中有澗,澗中有隙,
隙中有道,道中有蔭。
中沖關沖,且趨且探。
周而復始,復而愈疾。.org
拓泉清涌,甘之如飴。
……
茲起芳瀾,一舐一啖。
峰壑妖嬈,游之盡攬。
昏沉深谷,掌指把攀。
醉迷疊嶂,膝踝抻盤。
霾霾曲徑,漉漉險灘。
竭以往複,隧行豁然。
……
把《展玉洞》裏的話兒說給未經人事的年輕人,還真以為是什麼遊山玩水、深谷探險的好詞句。
奈何余斗一句“美人如玉”,登時道破天機,讓身邊的雀兒面頰燒紅,一雙桃花眼裏又是嗔恨,又是羞澀。
當下不敢吱聲,就低着俏臉,桌底下伸過手去,在余斗的小臂上狠狠一掐。
余斗憋笑道:“娘子,正好宇公子賞了觀雲樓,咱們今晚……研究研究‘玉石’?”
“啊呀!”嚴雀哪裏忍得許多,狠狠瞪他一眼,傳音斥聲,“滾!”
——
這等規模的宴會,主會場內的江湖大佬極多。
作為戴家主的嫡子,戴牧宇的坐席都輪到了七八桌開外——往前看去,要麼是本家長輩,要麼是弈城地區的望族領袖,或是有名的強者。
手底下沒有萬八千號人,或者沒個戰魁以上的武境,都沒臉往裏邊湊!
見到這般場景,余斗安心坐定,尋思着吃吃喝喝,混一下也就過了。事實上也基本如此——戴文宗頌罷太陽神,說些吉利話,宴會便算開始。
接着各方祝酒,歡飲不斷。
弈城雖是戴家做主,其中的名門望族卻是不少,皆是戴家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趁着盛大節日,幾方相談盛歡。
……
余斗記了一圈桌邊公子小姐的姓氏,在他們敬罷戴牧宇后,也不管喜惡與否,就輪着個兒打圈碰杯。
嘴裏祝詞不斷,還不帶重樣的:
“黃哥我敬你,祝黃哥心想事成!”
“馬哥來,碰一個,祝馬哥萬事如意!”
“陸小姐,嘿呀,真是天仙下凡塵,我與仙子飲一杯!”
“哎哎李哥,李哥好酒量——俗話說,好酒量、戰意強,天塌下來杠一杠!來,喝!”
戴牧宇並未提前介紹,那些公子小姐初還奇怪,心想:“這誰啊?沒見過啊。莫非是余公子的外家親戚,表弟、表妹?”
尋思如此,紛紛都給了面子,應了余斗一圈。
戴牧宇瞧着好笑,等余斗喝完,也不刻意介紹,故意道:“諸位可知,東盟那邊剛剛結束的青年戰士聯賽?”
“當然知道!”黃哥放下筷子,煞有介事的道,“鬧出那麼大動靜,我們須不是瞎子、聾子——柳天鳴親自帶隊,都沒贏下來,邪了門了!”
決戰過去不久,又是頂尖同輩的較量,話題正是熱門。
馬哥道:“我那邊的消息說,是多家聯合才把神侍戰隊拉下馬——最後推個無為學院當冠軍,或是為了轉移神殿的怒火?”
馬哥搖搖頭:“東部三家手握星空隕鐵,正要強勢回應,怎會把到手的冠軍拱手相讓?”
陸小姐想了想,語調古怪的道:“據說無為戰隊的余斗,本領高絕,又風流成性——不僅俘獲葉凝、徐嬌的芳心,就連素來清冷的太陰玄女南宮辭,也對他情有獨鍾。”
聽到這話,戴牧宇心裏抽搐不斷,憋笑辛苦。
嚴雀也目透戲謔,瞧着身邊之人。
一邊的李哥思忖再三,字斟句酌的道:“柳天鳴刀法絕倫,在同輩之中罕遇敵手,我聽聞……八月十五迴風谷一戰,他輸給余斗一招。”
“八月二十決戰殞神峰,又被余斗一人牽制。柳天鳴憑着柳家絕技分身斬勝出,但是,臨將落敗的余斗,卻能抽出手來,打落神侍戰隊的大旗……”
他很難想像現場戰況,連連感嘆:“余斗那般人物,堪稱少年英雄,拿下冠軍絕非偶然!至於陸小姐說的那些,只能算是‘花邊新聞’了。”
陸小姐似有不悅,哼聲道:“余斗年僅十八,又來自貧瘠的東南蠻
荒,怎能擊敗柳天鳴?在我看來,所謂的彪炳戰績,連着那些‘花邊新聞’,皆是太陰玄女的計謀,就是想讓無為學院當個替死鬼!”
大伙兒論了一圈,各自掌握的情報,與實際經過,算是八九不離十。
戴牧宇見他們拉開話茬,討論不休,冷不丁看向身側之人,問道:“余兄,你在迴風谷內,當真贏了柳天鳴一招?”
“又在決戰殞神峰時,不僅牽制了柳天鳴,還打掉了神侍戰隊的大旗?”
桌邊的討論還持續了一兩句,猛然驚覺時,連着鄰桌的許多人,都齊刷刷的看了過來。
啥?
啥意思?
剛才這位腔調油膩的自來熟小哥,竟是大名鼎鼎的余斗?
嘿?
奇了怪,余斗不是重傷了么?
殞神峰決戰才過去不到五天,怎就來了弈城?
……
分辨出周圍視線的好奇,余斗頗顯從容:“宇公子說笑了,在下真有那般本事,能被孫興民堵在謀天祠?”
戴牧宇聽他說起,忍俊不禁:“孫興民啊,那傢伙經常守在謀天祠附近,尋着年輕貌美的香客,使些下三濫的招數上前撩撥……”
說著,他順着介紹:“余夫人如此貌美,難怪他會鋌而走險。”
旁人聽得仔細,見戴牧宇未曾深問,也都猜到其中緣故。各自乖覺,轉而說起謀天祠前的“誤會”。
弈城內的各大家族傳承悠久,彼此沾親帶故,是在所難免。
故而不是出了窮凶極惡之徒,一般都是睜隻眼閉隻眼。在他們看來,孫興民只是禍害一些女香客,算不得傷天害理。
余斗把一些話聽在耳里,臉上陪笑,開懷暢飲,心裏卻是隱隱發寒。
——
當夜,歡宴持續到很晚。
余斗、嚴雀從戴牧宇處獲得戴府的“雲”字通行玉符,瞧着宴會廳里人影漸疏,便借故傷勢未愈,禮貌退場。
“九典七絕……”余斗沿着院子邊上的畫廊,一邊去看院中露天宴會的人群,一邊感嘆,“名不虛傳。”
恐怕任何一家的體量,都勝過東南四國百倍千倍!
光是剛才屋子裏吃飯的一桌強者,就能橫掃東南大陸……心高氣傲的清瀾劍仙,僅僅是有末位陪坐的資格。
——
嚴雀挽着余斗的胳膊,并行在側,似有顧慮的道:“下午聽你說那‘弱肉強食’,我都嚇了一跳,以為戴家主動了殺心呢。”
余斗知她心思,開解道:“中土世界足夠寬廣,他們對‘貧瘠’的東南大陸不屑一顧,我們無需競爭生存空間,搏殺也就毫無意義。”
嚴雀恍然,又問道:“所以,戴家主真的信任我們?”
“說不準……”余斗目光深邃,經過一頓晚飯,又想得更為深遠,“下午推論,想破解弱肉強食的法則,只有一個辦法。”
“就是彼此達成道德認可,建立信任。”
“但是基於生存,所有情感類的因素,都像白紙一樣脆弱。”
“越無情,越麻木,生存能力越強!”
“所以——”余斗笑嘆一聲,“那樣的信任,只存在兩個階段。”
嚴雀順勢一想,嘗試道:“第一個階段,是強者佔據優勢,弱者不敢反抗。”
“第二個階段,是弱者反超強者,並戰而勝之,讓昔日的強者心服口服,雙方的身份完成互換……”
“除此之外的所有階段,都不存在牢固的信任。”
余斗連連點頭,眼裏閃着小星星:“我娘子真聰明!”
“啊呀,誇小孩呢你!”嚴雀俏哼一聲,在余斗手臂上撓了撓,撓得他心裏發癢。
余斗續上話茬:“這兩個階段,只是信任的前提,其中還有諸多變數。所謂人心莫測,就是如此了。”
“唉——”嚴雀想了想,覺得沒有結果,索性嘆聲,“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還是爾虞我詐、打打殺殺。”
……
論及此處,余斗豁然明悟:“我總算明白,為何月瀾山的規則那般殘酷——那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命題。”
只不過,不像今天這樣品茶論證。
而是殺得血
染月瀾,用極端強勢的姿態告訴天下人:弱肉強食,就是一條鐵律!
——
弈城,戴府東側,流雲苑,觀雲樓。
淺色調院子,容易讓人放開心緒,扔掉那些沉重的包袱。加上觀雲樓修葺精奢,許多居家設施,都更為先進方便。
“建這一棟,得多少錢?”余斗由着嚴雀在觀雲樓內四處逛看,瞧着領班的侍女問道。
領班侍女約摸二十上下,謙卑的低着視線,欠身答道:“回公子話,如果計入整體建造、裝潢,以及各類傢具,須一千萬餘萬戰魂幣。”
斗戰神殿印發的戰魂幣,購買力和清瀾銀寶大致相當。
余鬥嘴裏數算:“五份靈元玉心,就裝修這麼一棟,嘖嘖……”
領班侍女淺聲回應:“宇公子吩咐了,如果您喜歡,可以把觀雲樓‘帶走’。”
“啥?這麼大一棟樓,帶走?”余斗有些發懵。
領班侍女莞爾:“公子不用驚訝,戴府之中許多客房,都是模塊化建築——就像積木,拆裝起來十分方便。品質稍好的虛戒,即可輕鬆儲存。”
“公子戰意不俗,依照圖紙,憑靈元御力完成房屋組裝,僅在盞茶之間。”
說著,她又指着牆壁介紹道:“觀雲樓的主體組件強度,能夠抵禦戰豪的攻擊。就算在荒郊野外,只要從內部鎖死,亦可安心入睡——弈城仇家極少,戰魁強者見了戴家樓宇,想必不會為難。”
“厲害了,帶着觀雲樓出門,就跟帶了一座堡壘似的……”余斗讚不絕口,“堡壘上還插着戴家旗幟,一般人不敢碰?哈哈……”
領班侍女帶他們參觀已閉,懂事的道:“夜色已深,二位早些休息,若有需要,隨時傳喚奴婢。”
——
戴府內的歡宴,漸漸寂寥。
弈城之內,爛漫燈火猶如漫天繁星。
街面的長桌宴、酒樓里的划拳猜碼,還在熱烈持續。
……
觀雲樓三層,主卧室陽台。余斗在藤椅上閑適坐定,視線躍過院牆,眺望弈城的繁華夜景。
這裏有精緻的園林,亦有高聳的樓台。
其中飛屐穿梭,像是按着某種秩序飛行的螢火蟲。
又不時掠過戰魂翼的光芒,不知是哪方強者。
“這便是,中土世界的一線主城了……”
余斗回想今日見聞,弈城的新奇之處,猶如一些高階戰技法訣,引人入勝,又難以參透。
嚴雀上下看了一圈兒,尋着余斗時,正聽見他的感嘆,輕聲問:“喜歡這兒?”
余斗想也沒想,搖了搖頭。
玩笑說:“江邊人太多,我釣魚的時候,不喜歡被太多人瞧着。”
“去遠點不就行了?”嚴雀站在藤椅後邊,雙手搭上余斗的肩膀,有意無意的輕輕揉捏,“還當是你的水月城,溜達幾步就到鏡水湖呢?”
想起家鄉,余斗心底溫暖,抬起右手,輕撫左肩上嚴雀的左手。
身子微向左側,使自己的側臉,可以靠在她的小臂上:“雀兒,等拿到‘藥引’,或許就能結束這樣的日子。我們可以在水月城,在鶴山,廝守終身。”
嚴雀領會其意,今天上午,其他人都去看了分院校址,只有餘斗去尋老李,想必有過溝通。
岷山血戰的記憶再如何悲痛,這六十三年的日子再如何煎熬,終是在無盡的絕望之後,重新找到了希望。
妻女俱在,女兒也成了家,有兩個學有所成的外孫……
當年那些仇恨、冤屈,真的還重要嗎?
一定要堵上失而復得的一切,甚至堵上余斗的一切,去討個公道?
……
“啊呀,你這傻子,不是已經作出選擇了?”嚴雀彎下腰,從後邊依在余斗的肩膀,“來都來了,還說什麼喪氣話?”
兩人耳鬢廝磨,摩擦出些許熱度。
余斗側過臉,輕嗅她的發香,在她耳邊低喃:“這不是……心裏有愧嘛。”
“應該愧疚的,是我。”嚴雀也測過臉,月光下,兩人的氣息互相扑打,四目相對,“大師兄考上了,意味着我們已經……”
“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