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5章 後記(七)
驪山學術派從來不會廣招門生,也不會拉着人入伙。
上官儀自任職京兆府尹以來,一直在主持建設關中事宜。
裴炎這個太府寺少卿想要興修水利,需要得到上官儀這位京兆府尹的同意。
京兆府內,上官儀低聲道:“朝中只允許你在關中的一處水道做改建,至於其他的地方還要看看之後的成效再作決定。”
裴炎行禮道:“可是治理黃河不是只改一處水道,就能起到作用的。”
上官儀放下手中的奏章,撫須道:“那你就選個最關鍵的位置。”
見裴炎還有些遲疑,上官儀耐心地勸道:“如今的朝堂不再是當初了,大唐已不會再有權臣了。”
“下官不解。”
“如果你有能力,內閣一定會幫你爭取的,但現在朝中要看你的能力。”
裴炎躬身道:“下官明白了。”
等人離開了之後,上官儀又開始處理手中的卷宗,自從清查田畝之後,關中的田畝還是很富裕的。
各縣攤開之後,關中田畝數量膨脹了兩倍有餘。
而朝中賦稅恢復之後,去年的產糧所得賦稅也很可觀。
這也是在去年的時候,銅錢如此貶值的情況下,各類貨物價格上漲,但糧食的價格還依舊在兩錢上下起伏。
上官儀今天的心情還算是不錯,至少任職京兆府尹之後,許多事正好落在了他擅長的領域。
有小吏匆匆來稟報道:“上官府尹,裴將軍命人帶話,說是今日去他府上飲酒。”
聞言,上官儀苦惱地扶着頭,有時候實在喝不過裴行儉的酒量,便搖頭道:“就說我今日身體不舒服。”
“喏。”
裴炎穿着太府寺少卿的官服,自小刻苦讀書熟讀經義與各類聖人典籍。
小時候讀這些學識是為了明白道德與為人之本。
這也是科舉必需的。
但自從接觸了驪山學術院的學術之後,才知道那些知識才是有用的,其中的學識能夠造福世人,也能夠改變現在的關中。
驪山學術知識中的地理,物理與氣象學,數術等各類學識都有人在繼續專研。
翌日清晨,天剛亮。
裴炎從長安城一路走到了驪山的學術院。
驪山學術院有一個巨大的藏書閣,這裏的書柜上放着眾多的書籍。
技術院的院長李泰時常會在這裏整理這些書,平日裏這裏的學子來往藏書閣,都不知道這個厲的管理員,就是這座技術院的院長。
今日裴炎又來了。
李泰正掃着地,笑道:“你這麼早就來啦。”
裴炎點頭走入藏書閣。
這是一個很好學的孩子,每一次都踩着藏書閣開門的時辰便來這裏看書。
其他的學子都還未睡醒,又或者還要去做別的事。
這裏一直都是很安靜的,李泰也會將這裏打掃得很乾凈。
書卷都是驪山的心血,是姐夫與皇姐閑來編寫的也好,是袁道長自己領悟的也罷。
這裏的書很寶貴。
驪山的學術底蘊很單薄,僅有的這些一定要好好保存。
哪一本書在什麼位置,李泰心裏都一清二楚。
又或者人多的時候,誰拿着什麼書,誰看了什麼書,就算是人再多,上百本書同時借閱。
李泰也能做到將這些書悉數收回。
現在朝中能夠自己造紙了,關中的紙張也越來越多,從父皇得到了造紙術與活字印刷術,朝中便開始大規模的印刷。
也不知道父皇與現在的李承乾又在這上面投入了多少的人力與資源,總之紙張是越來越多了,也越來越便宜了。
驪山藏書閣的書卷都是紙張的。
也有竹簡抄錄,因竹簡能夠保存更久。
裴炎看着一個書櫃,低聲道:“這位大哥,地理一類的書只有這些了嗎?”
李泰撓頭道:“只有這些了,很多都是當年禮部借括地誌完善的,你要看關中水土的話,還需看看氣象學,這裏面也有不少對水土的記錄,是當年驪山縣侯任職太府寺卿所編寫的。”
說著話,在裴炎訝異的目光下,李泰從書柜上拿下一卷卷書,解釋道:“其中編寫得有點零散,氣象學是一門很生澀的學問,如不了解世界地理,很難理解。”
說著話,李泰又從書櫃的頂層拿出一捲圖,“這是早年前袁天罡道長所作的圖,後來經驪山縣侯改過,只不過對這份世界地圖朝中還有諸多異議,要說你用來借鑒的話,對理解還是有用的。”
這位好似通曉這裏的所有書籍。
裴炎問道:“大哥,你看過的書真多。”
李泰又拿起掃把,回道:“我就是一個看書院的,平日裏閑着就看書罷了。”
裴炎行禮道:“想來大哥在這裏很久了吧。”
“很久了……”李泰嘆息道:“從貞觀六年就開始了,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看着驪山一步步走出來,看着這些學識一點點編撰成冊,便特別有體會。”
裴炎點頭,打開手中的圖,入眼是一片的藍色的油畫,藍色的是海洋,海洋很廣闊。
這張圖上有不少的標註,裴炎第一次看到了陸地的全貌。
完全打開這張圖,需要將幾張桌子合在一起,如此一來便佔了好幾個坐位,這在驪山的藏書閣規矩來說是不禮貌。
見到裴炎的局促,李泰朝着門外看了看,“現在還早,他們也都過了晌午下課才來這裏看書,你先看吧。”
“多謝大哥。”裴炎盤腿坐下來,拿出自己的小冊子一邊看着標註與氣象記錄,寫着筆記。
李泰坐在藏書閣外,給自己倒上一碗茶水,拿出一張餅放在爐子邊,等着餅烤熱。
先是喝下一口水,舒坦地看着眼前的風光。
教學樓很高,足足有五層,三幢教學樓收納了兩千個學子。
“這大唐真是越來越好了。”李泰低聲說了一句,已聞到了餅香,餅已經烤好了。
便用茶水配着餅喝。
其實孫神醫說過,早起就喝濃茶對身體不好。
可李泰很享受早上來一碗濃茶來提神,再有一張餅一頓早飯就應付過去了。
以前喜歡吃各種美食,後來沉迷上了做美食,便吃得少了。
現在李泰不喜歡那些味道美好的食物,他喜歡這種饢餅,丁溜做了一輩子的廚子。
他最擅長的還是做餅,他做出來的饢餅依舊是最好吃的。
回歸了生活的本質,不再追求那些虛浮之後,李泰的生活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一個身影走入了藏書閣,李泰笑道:“你怎麼來了?”
張陽在一旁坐下,“來你這裏找會兒清閑。”
李泰將手中的饢餅掰了一半遞上,“吃了?”
“沒有。”張陽拿過餅便吃了起來,低聲道:“家裏準備好了,再往這個書院投入五萬貫銀錢,女兒在家裏鬧着呢。”
李泰笑道:“清清向來是個很固執的孩子,跟皇姐一樣,再說了她賺來的銀錢,被用來投入書院,一定不高興。”
張陽坐在椅子上,享受着此刻的安寧,“金春秋將倭奴殺絕了?”
李泰嘴裏嚼着餅道:“好像是的。”
歲月還是在張陽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的,他的氣質更內斂了,就像是個鄉間的大哥,絲毫看不出他就是這驪山最尊貴的人物。
張陽回頭看了眼在藏書閣內正用功看書的裴炎,笑道:“就是這個孩子嗎?”
李泰點頭,“他是目前為止最滿意的,好好培養,將來一定也是位人才。”
張陽退休之後,家裏添了兩位妾室,小兒子秋兒正是最會哭的年紀,徐慧剛生個兒子,她的孩子也愛哭。
家裏與驪山的事務,都是媳婦和小武在忙碌。
說來把小武娶為妾室之後,武士彟也開始賦閑養老了。
張陽從在懷中摸索了良久,拿出一個物件,放在桌上,道:“這是六分儀”
“六分儀?做什麼用的。”
張陽拿着六分儀一邊給他解釋着用法。
“以前媳婦與我時常看星辰,也會丈量天體與地平線的距離。”
李泰頷首道:“然後你就做出了擺鐘。”
張陽搖頭道:“擺鐘只不過是過程中所得,我們一直在想如何在不同環境下,測量天體與地平線之間的距離,得知高度角之後如何減少誤差。”
李泰又道:“誤差是不可避免的,這世間萬物構成都是有誤差,至少做不到沒有誤差的事,誤差是萬物循環中的必然,就像是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其中是有一些聯繫。”
“也不知道老子他老人家當年是何境界,或許早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只不過那時的世人一直無法參悟。”
六分儀是個扇形的物件,它是由一些金屬結構拼湊起來的。
等張陽離開之後,李泰將六分儀放入一個盒子中,而後繼續坐在藏書閣前,閉眼享受着陽光。
裴炎到了傍晚時分才從藏書閣內。
李泰在這位院長閑來無事,就會坐在藏書閣,看着從長安城送來的書卷,如果他覺得論述有理,便會將書收入進藏書閣內。
佔地兩千畝的學術院還沒徹底完工,往後還要開設各類研究院。
這都是為了建設西北與中原所必需的。
見人出來了,李泰笑問道:“看完了?”
裴炎道:“藏書閣也該關門了,學生就出來了。”
李泰手拿書卷站起身,道:“等着驪山將電線與燈泡做好了,往後在夜裏也能看書了。”
裴炎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說罷,李泰轉身走入藏書閣內,便開始收拾。
裴炎注目看了良久,自當初來到學術院開始,這位大哥便看管着這裏,他將這裏的書籍當作珍寶。
這是一個學識很淵博的大哥,凡有不懂的,只要問他,他都能回答上一兩句。
天色就要入夜了,吹來的風越來越冷,裴炎匆匆走出了學術院。
這年的六月,關中正值夏季,酷熱的陽光好似要嗮死這世間的萬物。
關中的退耕還林建設還在繼續,崇德坊的學子們紛紛提議,應該讓突厥人控制放牧,關中不得再有大規模的放牧,河西走廊應該控制放牧的數量。
過度的放牧會導致草地被破壞,會讓更多的草地變成荒地。
信奉驪山學術派的學子一天比一天多。
裴行儉站在一處樓台上,笑道:“驪山縣侯曾經說過,真理是越辯越明。”
薛仁貴遲疑道:“如果這個提議被朝中准許了,突厥,回鶻人說不定會作亂。”
“不見得會作亂,也不用一概否決,朝中只要決定放牧的大季與小季即可,該放牧的時節可以放牧,不敢大肆放牧的時節限制牧民,甚至可以制定出大年與小年,因形勢而變,確保草場不成荒漠。”
聽到旁人的話語,裴行儉側目看去,是個年方二十齣頭的年輕人,便問道:“敢問當面如何稱呼。”
對方行禮道:“在下郭正一,如今在李少卿的鴻臚寺任職。”
裴行儉看向薛仁貴。
薛仁貴點頭,表示是自己多慮了。
半月之後,正如郭正一所言,朝中給關中河西走廊,乃至突厥與回鶻人都設置了放牧的時限,命關中各地,河西走廊四郡在特定的時節,限制放牧。
驪山的學術派又一次勝利了,他們的提議被朝中採納了。
這個新起的學派似有着無窮盡的生命力,不斷吸納着年輕人,甚至有不少堅持黃老之學的老人家也開始專研驪山的學術。
一輛火車從驪山出發,它正在往洛陽而去。
火車上裝着的是關中貨物,將洛陽與長安城連成一片是前無古人的壯舉。
皇帝再也沒有說過遷都,也再沒有朝臣進諫遷都洛陽。
因為不需要了,當關中與洛陽連成一片,物資流轉,關中不再是個被潼關與崤山隔絕的地帶。
而大西北的興建就要開始了,植樹造林的人越來越多,驪山制定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每個從學術院畢業的學子都要去河西走廊種十棵樹,並且每年都去看自己的樹木是否長好了。
如果種下去的樹死了,那就要重新栽種。
學子有了默契,夏季剛結束的時候,就有三五百年輕人走了出來,他們是今年剛畢業了,在加入關中生產之前,他們還要走一趟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