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不急，陪他耍耍

御獸宗有監視，江陽並不意外。

畢竟其師尊就在此，在下山前便多曾囑咐，讓他不可擅離小渡村，可庇護於宗門安享一生太平。不過似這般毫不客氣地近距離盯梢，仍舊讓江陽心中不虞。

他才是蒙冤受害的那個！

怎地宗門如此防備，倒顯得他成了需要提防戒備的目標？

江陽心裏冷笑一聲，面上不動聲色，平日裏如何，此時也便如何。所幸那人態度不善，每日卻也最多盯梢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時間都在白晝。持續幾日後，江陽記熟悉了他的氣息，越發輕易就能將他從隱蔽中尋找出來。

漸漸地，江陽覺察不對！

雖說宗門“練氣期”弟子地位不高，可到底也是正經人手，怎會天天到自己身上耗費時間？江陽心中驀地劃過靈光，眼中神情變得深邃，忖道：除非來人根本不是宗門派遣，對方背後站着的另有其人？！

那麼，此時此刻，誰會對一個修行廢物的處境如此關心呢？

念頭至此，江陽心中自然而然地冒出一個人來——宋茂林！

呵，害他不死，如今還要來看他“凄慘境遇”取樂么？江陽略作思忖，就明了對方心思，以其心胸狹隘、妒賢嫉能的本性，做出這樣的事兒來絲毫不奇怪。

江陽心中冷笑，忽又生出想法，沉吟片刻暗道：唔，無論自己恢復抑或是謀划其他，都需要較長時日。在此期間自己當以韜光養晦為上，宋茂林其心不死的關注恐會引來未知風險，倒不妨趁機陪他耍耍，以驕縱其心！

江陽遂有了主意，走出居處讓自己出現在人前。

“張二哥，有件事我想委託諸位鄉親，需要二哥相助牽線搭橋。”他尋來張二牛，講述了自己的需求。在江陽居處之外，有處水塘，原是一片泥濘水田，他打算雇請村中鄉民幫忙，將荒廢水田開挖成魚塘，並開出溝渠與外邊溪水連通。

江陽口中，如今他需長居於此，門前開挖出魚塘可以飼養魚苗，栽種一些蓮藕，夏日裏也有個避暑賞玩之處。勾連溪水，則是為了保持水塘呈活水，不至變作蚊蟲滋生的水窪。

當然事實究竟如何，自是只有江陽知曉。

張二牛聞言撓頭，生性耿直的他不善遮掩，臉上顯出猶疑神情。江陽奇道：“怎麼，張二哥，可是有何難處？”張二牛嘆道：“江小哥不知，村中近來正是農忙時節，挖塘開渠都是費時間的力氣活兒，鄉親們怕抽不出這麼精力來。”

江陽出身不高，只是自幼入宗門修行，對農家事務不甚了解。

前世之中，他也是出身於城鎮的工薪階層，沒幹過農活兒，故此不知農時。此時聽張二牛說了，江陽才知緣由。他雖不願耽誤村民勞作，可自己處境更不容遷延，沉吟片刻道：“張二哥，你看這樣如何——我願多出些雇傭銀錢，這樣鄉親們耽誤了農時也能有所彌補。另外——”

江陽環顧居處，指着旁邊空地道：“江陽打算在此處起一座茅廬，以後凡是咱們村中後生晚輩，但有空閑，都可到茅廬來。我可以傳授他們讀書習字，教授課業，日後也有用處。張二哥以為如何？”

都是同村鄉鄰，銀錢固然引人慾動，然而情誼更能鞏固人心。

那張二牛聽到後邊，臉上露出驚喜而敬畏的神情。讀書習字，對於他們這般鄉野村民，簡直如在雲端般不可觸及！他知道江陽來歷不凡，對此毫不懷疑，也知曉這種事情絕非自己能做決定的，當即又是感激又是懇請那般道：“江小哥——呃不、俺是說“江先生”，俺這就去尋村長，您多等一會兒吧。您放心，俺保證能幫您把事兒辦妥！”.jj.br>

江陽好笑，囑道：“張二哥莫要生疏，直叫我名字就可以的。”

張二牛搖頭不依，急匆匆轉頭便去。不多時田土裏勞作的村長，連同幾位村中宿老聯袂拜訪，問明情形之後激動得難以自持。頭髮花白但老當益壯的村長當即拍着胸脯直言：“先生肯為村中頑童教授課業，實屬天大情分，挖塘開渠都是小事，不過耗費一膀子力氣而已，值得什麼？哪裏還需要先生破費，交給俺們即可，保管叫先生滿意！”

江陽沒能帶走一枚靈石，不過值錢的貴重物品倒有幾樣。若換了銀錢，也足夠他在凡俗中輕鬆自在地生活十餘年。故此完全不必在意這些許銀錢，然而老村長其意甚篤，堅持不予，旁邊其他幾位宿老也都相勸，皆言“不該收授”。

正熱切勸持之時，江陽忽地呼吸一滯，眾目睽睽之下他的臉色劇變，有青轉白，由白轉黃，終至一片黯淡。隨後眼睛失神，身軀脫力般直往下躺。守在一旁的張二牛大驚失色，眼疾手快地扶住，慌亂無措地喊道：“先生、先生？！”

老村長見識多些，雖也驚慌，但還能按捺住心緒。

他上前略作查探，又伸手掐了人中，着使旁人快速送來清水。好一陣忙碌，江陽似厥過去后醒轉，臉色蒼白萎靡，睜眼便迎上一眾關切神情，虛弱地擺手笑道：“諸位莫慌，只是老病根發作罷了，我稍歇片刻就能恢復。”

“先生快坐！”

有人取來木椅，讓江陽坐着歇息。

在場大多人年紀都長於他，江陽苦笑着拱了拱手，正欲坐下，驀地氣血上涌臉色先紅后白，張口“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哐啷癱倒在木椅上昏迷了過去。剛剛才略鬆一口氣的眾人，此時再度驚慌，便是見慣世事的老村長也着忙，連聲道：“快、快去隔壁水牛村請曾大夫過來！”

慌亂眾人未曾注意的暗處，一位精瘦的御獸宗弟子撓了撓頭，滿眼驚疑。

忽然，他似想到了什麼一般眼中閃過精光，喜色浮現，再自遠遠地感知了一下江陽萎靡的氣息，悄然退出村莊，急匆匆返回了御獸宗。御獸宗宗門建在巍峨雄渾的百獸山上，此山峰巒疊嶂，奇秀險峻，靈氣縹緲美不勝收。

精瘦的御獸宗弟子返回山門，徑直往山中主峰而去，那是御獸宗以“螭龍”為傳承的一脈，現任宗主與刑罰大長老皆出自該脈。以他的身上，自然不能輕易見到宗門這兩位柱石級的人物，他也只是進了主峰，隨後循山路繞向後山。

後山，是刑罰堂所在。

御獸宗弟子對此大多敬而遠之，那精瘦弟子穿庭過院，走過多出殿堂，隨後來到一片幽靜但不失精緻的庭院。庭院外有弟子值守，見了來人皺眉：“孟深，又是你？你不知宋師弟禁足在此，乃是領受懲處，豈能由你時時攪擾？”

孟深笑得跟花兒似的，趕忙請出一隻儲物袋，恭敬奉上：“師兄，小弟也是有要事稟報，否則哪敢平白攪擾？師兄通融通融罷~”

那弟子本欲嚴詞拒絕，孰料孟深早已主動張開儲物袋，值守弟子不小心靈識一掃，瞳孔登時收縮，話到嘴邊轉變成一聲冷哼：“哼，若非看在宋師弟情面上，今日非治你個罪責不可！——罷了，進去吧，記住下不為例啊！”

“省得，小弟都省得！”

孟深點頭哈腰，老實應下，這才快步入內。到了庭院深處，他敲響房門，得了應允這才推門而入。剛至房中，孟深還沒來得及看清周遭景象，忽有一陣腥風來襲，森冷殺意如潮湧至，碾壓在孟深心靈之上。他“哇”地一下駭然跌坐在地，抬頭只見有條花鱗蟒龍口吐信子，作勢欲攻！

“師兄！”

“師兄救命——”

“呵呵~”房間裏傳出一聲笑。

接着有聲音不緊不慢地開口：“斑龍兄息怒，眼前這位是我同門師弟，莫要傷他。”那花鱗斑紋的蟒龍偏頭看了聲音來源一眼，又回首冷冷地凝視片刻，這才扭轉身軀，從房間旁門悠然而去。

孟深擦了擦冷汗，方才短暫瞬間，他感覺那蟒龍竟似真要發動襲殺！

腳步聲走近，具備英武相貌、細觀卻感覺眉眼處頗顯陰沉的宋茂林，對方才孟深的反應十分滿意。不過他面上未顯，只做打趣那般好笑地道：“你呀，斑龍兄乃是我的契獸，豈會傷你？你居然被嚇成這副模樣，也太膽小了吧？”

孟深賠笑道：“師兄明鑒，小弟的確膽小了些。也是師兄契獸威勢太盛，小弟修為不足，一時失態，師兄見諒！”

宋茂林這才滿意，伸手作親和模樣道：“快起來吧。也是我與它定契時間不長，掌控不夠，倒叫你吃了一嚇。唔對了，我讓你去辦事兒，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

孟深輕舒一口氣，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連忙道：“小弟正是為此而來！”

宋茂林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回身走到房間上首落座，也沒叫孟深，只道：“哦？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孟深忙將先前暗中觀察到的情形說出。

宋茂林驚訝，又細細追問，孟深一一作答，最後道：“師兄！您之前不是曾說，那江陽心喪若死，將自己定契的那條青鱗魚放歸江河了么，我看今日定是青鱗魚喪生別處，他受“共契”反噬所至！咱們宗門修行講究“同生共契”，江陽契獸既亡，靈魂傷損，其仙路由此徹底斷絕呀！”

說著說著，孟深漸漸止話。

因為他注意到，宋茂林宋師兄臉面上，似乎並沒有露出想像中的喜色，而是晦暗難明的沉默。